作者:庄小九
才走到外头,就听到里面哭声一片。
锦鱼浑身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江凌与豆绿两个,一左一右扶紧了她走了进去。
却见一堆人挤在院子里,黑压压的也看不清谁是谁。
却听得有人道:“五姑奶奶跟五姑爷来了。”
众人都纷纷让开中间。
锦鱼也不及去看两旁站的是谁,被江凌扶着上一脚低一脚地进了屋子。
打帘子的是冯妈妈。
冯妈妈用衣袖揩着眼角,引他们往东梢间去。
进了东梢间,却见点着十来枝白烛,照得屋子里雪亮一片。
景阳侯坐在靠墙的圈椅上,半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般。
锦鱼叫了一声“父亲”。
景阳侯才抬起头来。
她爹其实也是个美男子,虽然一向表情严肃,但是人到中年,却并不见丝毫肥胖臃肿。昨日宁哥儿的满月酒,他意气风发。完全看不出是四十许的人。
可不想今日,这暗淡烛光之下,竟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额头都露出几道深纹来。
锦鱼的眼泪倏然流下。
景阳侯的眼睛转了转看向了窗下炕上。
锦鱼一颗心都吊着,有些害怕,却忍住心慌,随着他的眼神看去。
就见炕桌早不知被移到哪里去了。
炕上平躺着一个人。
头上戴着的赤金花九鈿,是二品命妇的八树花冠。左右两侧是点翠的博鬓,身上紫色翟衣,大红阑边。
脸色腊黄干瘪,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旁边地上扔着一条白绫。
虽然她从来不喜欢许夫人,可看到她如今下场,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她扶着桌几,只觉得双腿发软,江凌扶着她坐在了景阳侯的旁边。自己又坐在了她的下首。
半天才听景阳侯哑声道:“她说她是冤枉的。要一死以证清白,亏得冯妈妈发现得及时,把她救了下来。”说着,递给锦鱼一张白素笺。
锦鱼抖着手,慢慢展开,就见上面竟是血书。
她眼中有泪,也看不清楚,江凌从她手上接过,低声念道:“命妇许氏宝敏泣血启奏皇帝陛下御前……臣妇惊闻,今日庙堂之上,竟有小人污指臣妇杀害文氏。皇上已御命大理寺左断刑司案审。想妾出身世代清贵之家,及长嫁于簪缨钟鼎之族,不敢自称贤良,却也谨守妇德,沥血中馈,替夫广纳良妾,使卫氏一门,枝繁叶盛。文氏乃臣妇陪嫁婢女,自幼一处长大。亲如姐妹。臣妇岂会因妒害命,使卫许两氏满门蒙羞?士可杀,不可辱。臣妇节烈之性,愿以一死,以证清白。唯盼皇上怜我幼女锦心,婚配坎坷,许予国公世子诰命。臣妇九泉之下,祈颂圣恩。命妇许氏宝敏泣血顿首再顿首伏叩圣裁。”
江凌的声音很轻,念得极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锦鱼听到最后,不由眼泪滚滚而落。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许夫人再有多少不是,对锦心这份慈爱,却是半分轻蔑不得。
锦鱼掏出手绢,慢慢地拭着脸上泪水。
半天说不出话来。
脑子却慢慢清晰起来。
想着之前她娘说的话,也许许夫人真是冤枉的。
也不知道她爹今天回来后,是怎么质问许夫人的。
看她爹现在这个样子,内疚得很,想必说了些重话。
她缓了缓神,问道:“大夫可来过了?”
景阳侯点了点头,道:“说是没大碍,只说过忧伤心,过怒伤肝,过悲伤肺,过恐伤肾,一时昏厥。开了宁神固本的药,给她吃下去了。”
江凌却似乎没听见,反看向那冯婆子,问道:“你是怎么发现夫人上吊的?”
“夫人说天色不早,要早早睡下。我伺候她洗漱完,本来都走了,可却听见里面有动静,以为夫人今日受了气,睡不着……”那冯婆子一开口,又呜呜地哭起来,说到这里恨恨地盯了景阳侯一眼,道:“便来觑了一觑,没想到……”
江凌嘴角抿了拒,问道:“晴雾呢?”
“在!”只见不知从何处的阴影里冒出一个瘦飘飘的女子。
锦鱼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发现?”
晴雾垂下头,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奴婢失职了。一向夫人睡下,奴婢也会去休息。”
锦鱼心道:这也正常。谁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许夫人寸步不离啊。
江凌便让冯婆子先出去,又指了指豆绿:“你到外头站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豆绿点头去了。
江凌这才转头问锦鱼道:“依你看,夫人是真想寻死,还是……”
锦鱼脑子一片混乱,听他这样问,猛地明白过来。
他刚才为什么会那么问冯妈妈和晴雾。
便去看她爹。
景阳侯却怒指炕上许夫人道:“她都这般模样了,你还怀疑她在做戏?!”
锦鱼本来看了今日场景,又听江凌念了那封情书,相信许夫人是被冤枉的,免不了心生同情。可被江凌这样一质疑,她倒觉得有些疑惑了。
她也不理她爹的愤怒,走到炕边,仔细看了看许夫人身上的衣饰,目光落在赤金花九鈿,二品命妇的八树花冠上,心里一跳,转过身去,看向晴雾:“晴雾姐姐,夫人睡觉时,可会放下头发?”
晴雾点了点头。
锦鱼便看向景阳侯:“父亲,您想想,若是冯妈妈伺候着夫人睡下的,那么夫人的头发必会散开。自己一个人怕是绝无可能把头发束好,再把这八树花冠戴得这般稳当,上吊都没掉下来!”
景阳侯:……
锦鱼也很无奈。
卫家都风雨飘摇了,许夫人不说齐心协力保住卫家,还想着借机闹一场,替锦心讨诰命。真真是糊涂到家了。偏那冯妈妈也是个蠢的,几句话就被江凌问出了破绽。
不过,虽然他们几个知道许夫人自杀是假的,别人不知道啊。
江凌这才转过头来,语气沉重地对景阳侯道:“岳父大人,这件事的起因,我看倒未必是因为四姐封诰这么件小事。”
景阳侯猛地抬头,直着眼神,半天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咬牙切齿道:“是他?肯定是他。不然……”
不然单凭顾家必定不敢这样不管不顾地与卫家为敌。
江凌点头:“因此当务之急,便是要让满京的人都知道,是顾家为了自家女儿,捏造诬告,差点儿逼死了夫人。希望大理寺不敢再轻易上门拿人。”
景阳侯目呲欲裂,怒道:“这件事,我明日便请求面圣,定不会与顾家柳家还有诚亲王府善罢甘休。”
景阳侯说得激昂,可是锦鱼心里却不以为然。
许家明显是个靠不住的。
江家又没什么实力。
其余姻亲,也不可能卷到这种事里来。
卫家怎么可能有实力与这三家同时开战?
第122章 当年真相
不过她也没去泼她爹的冷水, 朝堂上的事,有江凌帮手就够了。
实在是看许夫人穿成这样就来气,她便叫晴雾:“把那冠给她摘了吧。还有身上的衣裳。”
晴雾便上前, 遵命而行。也不知道是不太会弄, 还是故意报复, 拔冠时, 硬生生扯下许夫人一绺头发。喝了药的许夫人都痛得哼了一声。
锦鱼:……
景阳侯却厌恶地至极地冷笑一声,便袖了许夫人的“遗书”,起身道:“锦鱼,你去应付外头那些人。我与你姑爷去望燕楼写折子。”
锦鱼便与他们两个一起出来。
院子中众人见他们出来,全都围了上来。
景阳侯一脸愠怒, 脚步不停地走了。
江凌紧随其后。
卫大郎卫二郎追上去直叫:“父亲!父亲!”
景阳侯却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道:“你们都听锦鱼的安排。”
说话之间, 一身酱紫衣衫已经出了古香堂的大门。
锦鱼站在门口,面对台阶下众人。见除了老太太,其余的人都到齐了, 还有各人带的心腹下人, 站满了半个院子。
她镇定了一下心神, 才道:“夫人无事。今晚时辰不早, 大家都先回自己的院子去吧。”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伺疾。”卫大郎嚷道。
“我也不走。我也要在这里伺疾。”卫二郎也跟着嚷。
锦鱼不由有些头痛:“要伺疾, 也是女眷来。这样吧, 大嫂留下, 二嫂,帮着照顾下孩子们, 先带他们走。”
卫大郎与卫二郎却仍是不动脚。
锦鱼只好冲楼姨娘等其余人等道:“你们先带着孩子走吧。”
楼姨娘跟锦柔互相看了一眼,不想锦柔却道:“我也要留在这里伺疾。”
锦鱼便知道, 虽然她爹走时,交待了一句,可她的威望还不足以服众,这些人并不肯听她的。
她想了想,叫了一声:“晴雾!”
片刻工夫,晴雾从内撩帘出来。
她便道:“侯爷身边,还有几个你这样身上有工夫的丫头?你去跟侯爷传个信儿,让他给我派两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