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就听张公公念道:
景阳侯府上下听旨。
今日朝堂之上,朕得阅罪妇许氏遗书,冲冠震怒。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偏罪妇许氏,一不守护卫家,二不回护夫君,三不庇护其余子女,只知自己亲生之儿女。其暗室私心,昭然若揭。
足见其素日贤名,不过矫言伪行。
许氏身为诰命,犯下大错,不知悔改,竟妄以一死,要挟皇恩!其心可诛!
今特旨夺其诰命。令其二子永世不得承袭景阳侯府。二女永世不得封诰。
以此诫示天下妇人,当恪守妇德,嘉言懿行。
否则必如许氏,身败名裂,死于非命,更会累及子女前程!
钦此。
某年某月某日。
锦鱼在门扇后面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身子僵硬,半天动弹不得。
实在是,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许夫人其心不善,临死还想暗暗阴景阳侯一把,结果叫江凌一番运作,她爹毫发无伤,许夫人倒把自己的孩子全赔进去了。
最惨的就是锦熙,明明什么都没做,居然也被拖累得永世不得诰封。
也不知道许夫人地下得知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后悔得又活过来?
圣旨念罢,天井之中响起哭声一片,有人当场晕了过去。
视线所限,声音杂乱,锦鱼也没弄清楚是谁。
倒是她爹还沉得住气,带头叫了一声谢主隆恩。
那张公公这才露出笑脸,客客气气地扶着景阳侯起了身,寒暄了几句。
她就看见她爹跟着张公公走了,也许是去送人出门。
锦鱼长长松了一口气。
皇上这是分明还想用她爹。这么长的一篇圣旨,一个字没提景阳侯。
许夫人却是罚得极重,还连累了四个子女。
皇上对景阳侯府的惩罚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靠上江凌身上,低声问她爹的处置如何。
江凌便道:“皇上在朝上,便已经说了,让岳父闭门思过三个月,再回朝复职。这期间兵部尚书一职,由敬国公暂代。”
锦鱼见自己果然猜对了,不由翘了翘嘴角。
这一次真是几番波折。险中又险。
若不是她从老太太那里探明了真相,她爹跟江凌都真信了许夫人是冤枉的,侯府现在说不定已经烟消云散。连江凌也免不了受到牵连。
见左右无人,她轻轻凑上前,将红唇在江凌玉白的腮边轻轻一蹭:“卫家这一回,可都多亏了夫君周全了。”
江凌嘴角一勾,顺势长臂伸过,揽住她的细腰,俯下头来,在她唇上一印,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可要守孝了。”
本朝出嫁女只需要服丧三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锦鱼便忍不住有些想笑。
两人正偎依一处腻歪,却听得外头有人叫:“老太太……老太太……”
锦鱼惊得一跳,推开江凌,飞快奔了出去
却见前排当中一堆人围着。
见她来了众人纷纷闪开让路。
她走进人群,就见老太太品冠大服,狼狈地坐在地上,身子歪斜,依着花妈妈,脸上全是泪痕。
她忙叫道:“还不赶紧抬张春凳来。”
自有人跑着去了。
她扭头看时,却不见刘氏。
她也不顾不得问怎么回事,忙蹲下身子,伸手握住老太太枯瘦的手,安慰道:“祖母,没事了没事了。”
老太太听到她的声音,睁开浑浊的泪眼,哭了出来,道:“菩萨保佑啊,亏得你跟你姑爷是个明白的。皇恩浩荡,这件事,算是总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万幸啊万幸。”
锦鱼眼中一热,点了点头。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便抬眼去找刘氏。却没看见,忙问豆绿。
豆绿道:“刚才听到圣旨,世子爷晕了过去。大奶奶叫人抬着他,送他回去了。”
锦鱼:……
*
许夫人杀害妾室,自杀之后,又被皇上叱骂重责之事闹得满京皆知。
卫家在丧事上自然是尽量低调。
景阳侯闭门不见客。
卫大郎丢了世子之位,接到圣旨,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醒来又被刘氏不停地臭骂,彻底气得病了,也推说不肯见人。
卫二郎也缩着不肯出面,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羞愧,不敢见人。
卫三郎因为背叛家族,景阳侯叫人把他打了一顿,暂时关进了祠堂。
几个女婿,本来宜春侯世子对锦熙还不错。
可是锦熙受了无妄之灾,在宜春侯府被婆婆骂得抬不起头来,天天受气。因此两人也不能过来帮忙。
锦芬之前跑去望燕楼闹,景阳侯破例见了她一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锦芬倒是欢天喜地地走了,从此没再出现过。
只有锦兰,虽不是天天过来帮忙,倒也隔三差五过来走一趟。
结果卫家明明人口众多,外头的事,只有江凌这个女婿替卫家撑着。
里面的事,刘氏心情崩溃,甩手不干。锦鱼只得叫茯苓回来,帮着一起当起了家。
卫大郎卫二郎都报了丁忧。自然得了批准。要在家中守孝三年。
*
七七四十九天,办完许夫人的丧事,景阳侯要开祠堂,正式把卫三郎逐出卫家族门。
许夫人犯了罪,其错当诛。
可是卫三郎勾结外人,导致卫家差点儿灭族,这么大的罪过,自然不可能放过。
在开祠堂之前,锦兰带着锦芬来找她求情。
让她去劝她爹收回成命。
毕竟景阳侯府虽然如今叫满京的人指指点点,可仍是侯门贵族,景阳侯也仍是堂堂兵部尚书,深受皇上信任。
卫三郎一个没有母族的庶子,被逐出父族之后,可以说是前程尽毁。
锦鱼虽不喜欢锦芬,但也有几分同情她跟卫三郎。
又不能不给锦兰面子。
她想了想,还是答应帮帮忙。
不过去劝她爹之前,她抽了一个下午的空档,特意到祠堂去见了一次卫三郎。
那间屋子算是私牢。
只有几个巴掌大的窗口有阳光射进来,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看着比锦心之前在敬国公府被关押的地方还可怕。
但是卫三郎却显得十分整洁。
圆领的蓝色直缀没有多少褶皱,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见到她还隔着栅栏笑着叫了她一声五姐。唯一让人看得出来的地方,是他走起路来,还有些不利落。
卫三郎似乎对是不是被逐出卫家,根本不在乎。也许他在背叛卫家之前已经谋划好了退路。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卫三郎让她心生忌惮,不由有些后悔,该让江凌跟她一起来的。
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怕了,只能硬着头皮把该办的事情办完。
她坐在椅上,轻声问卫三郎:“你出卖卫家这件事,你不说,其实也不会有人知道。你那天自己选择说出来,是什么缘故?”
卫三郎微侧着瘦削的脸庞,高挺的鼻子十分显眼。
也只有这个时候,锦鱼才看出卫三郎长得还挺像她爹的。
只是身材瘦矮了些。
卫三郎想了想,反问道:“五姐,你跟你姨娘被卫家放逐这么多年,你一点都不恨卫家吗?你为什么要这样竭尽全力地帮卫家?”
锦鱼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问。
想了想,认真答道:“我只是觉得,这世界上没有谁就该天生对谁好。便是我们的父亲,生下了我,他对我好,我自然欢喜。他对我不好,我也不必恨他。更何况,我在洛阳庄……其实比在府里快活。”
卫三郎明显怔了怔,脸上表情有些冷漠与不怀好意:“好个开阔的心胸。若你是我……你也能不恨么?”
锦鱼叹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不是卫三郎,她没有在许夫人的教养下长大。如果异位而处,她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三弟,你跟我都没办法选择要投生在谁的肚子里。若说我比你幸运之处,不过是我娘比较傻罢了。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卫三郎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锦鱼想了想,还是本着善念道:“不过我能理解你的憋屈和愤怒。我当初回来,在家不过短短一年,已经看够了许氏那副虚伪的嘴脸。明明心里容不下姨娘们,也容不下庶子庶女,偏要拿我们来装贤良。”
说到这里,她心头一动,倏然猜到,卫三郎为什么要自已把背叛卫家的事主动说出来了。
果然,卫三郎听了这话,脸上勃然变色,大喊大叫道:“不错。她明明杀了我娘!还要把我跟我姐养在身边,叫人人都赞她对我娘有情有义!你知不知道,从小就有无数的人告诉我要感恩,天下没有比许氏更好的嫡母!许氏自己,她的几个儿女,天天在告诉我,我有多幸运。若我不知道感恩,便是狼心狗肺!你可知道,当我知道是她杀了我姨娘,我有多愤怒吗?那时候我才七岁!才七岁!”
锦鱼并不去反驳他,反道:“这时候,我这个做女儿的,倒比你这做儿子的幸运。我可以嫁人,离开卫府,你却不能。你想必是厌恶极了这个地方,恨不能彻底毁了它,自己一走了之?”
卫三郎突然顿住,凝视她片刻,放声笑了起来:“五姐!我真希望你在卫家长大!至少,我还可以有一个能说句话的人!你知道我姐那天到紫竹斋见我,说的都是什么狗屁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