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还处处替姑娘想在前头,不肯叫姑娘在外头受半点委屈。虽是有时违了姑娘的本意,那指不定也有原因的。
不是她自以为的“他觉得好。”
这可怎么办?她当初不过是随口胡说的话,姑娘竟当了真。
若是从此姑爷与姑娘有了嫌隙,岂不都是她多嘴的罪过?
她越想越心惊,举起白毛巾,想给锦鱼擦擦,好让锦鱼清醒清醒,别把她给卖了。
可却见锦鱼把头扎江凌怀里借酒撒疯,哭个不停,让她找不到机会,不由急得浑身直抖。
*
江凌却全心都在锦鱼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豆绿的失常。
他伸手想把锦鱼从自己胸前扳开,好拿毛巾给她擦脸。
可锦鱼双手跟螃蟹钳子似地抱着他的腰不松手。
一边哭得打嗝,一边却喃声道:“我们不要变了,不要变了。”
江凌一时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又不敢用力。
只得哄她道:“不变不变。你抬起脸来,我给你擦擦,醒醒酒。”
锦鱼只管把头扎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像条往泥里钻的泥鳅,嘴里却又道:“我不要像敬国公夫人!我不跋扈!我讲道理!”
江凌更加糊涂,只得拍着她的背继续哄着,便皱眉问豆绿:“今日可是敬国公夫人又给了你们奶奶气受?!”
豆绿吓得直摇头:“没有没有。敬国公府拿我们奶奶当正经姑奶奶看,还叫小公爷称奶奶妹妹呢。连自家两个媳妇都靠了后!”
江凌冷冷挑了挑眉毛。
敬国公夫妇还真是聪明人。
之前他们家在许氏孝期替顾茹请封了诰命。
景阳侯嘴里没说,早把顾家跟敬国公家恨得牙痒。
若不然,这回柳镇想上边关升个轻车将军,景阳侯就是压着兵部不肯动。
任庆国公在吏部如何使劲,兵部不同意,吏部也不敢正式发文任命。
借着锦鱼,柳家明显是想缓和跟卫家的关系。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家虽然不肯给锦心脸面,可对卫家还是敬着的。
他本来还没注意到豆绿的异常,可见豆绿答完这句话,那裙摆居然抖个不停,不由愣了愣。
豆绿是锦鱼的心腹。
向来也不怕他的。
怎么突然怕他怕成这样?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么?
他眼神眯了眯,故意凶狠地盯着豆绿。
豆绿果然是抖得更厉害了。
他冲豆绿招了招手。
豆绿哆哆嗦嗦地走上前。
他慢条斯理地从盘子里取了一块白毛巾子:“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想豆绿吓得“哇”地叫了一声,把手中盘子往几上一扔。
那红木盘子磕在几面上,发出“砰”地一声。
豆绿脸上失色,逃到锦鱼一侧的床后,直叫:“奶奶……奶奶……快救救我。”
江凌:……他有这么可怕么?!
正不明所以,锦鱼倒从他怀里挣扎着仰起脸来,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哭喊道:“你……你不许欺负豆绿!她只不过说了句实话!”
豆绿脸都白了,吓得上前一把抱住她,摇了几摇:“姑娘,你醒醒!”
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捡起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就往锦鱼脸上捂。
锦鱼被捂得“啊啊”直叫,双手乱舞,却傻傻地不去扯毛巾。
江凌看着这主仆二人手忙脚乱,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看来豆绿在锦鱼跟前告了他的黑状!
居然挑拨得锦鱼怀疑他对她不好!难怪那么心虚。
到底心疼锦鱼,伸手把那毛巾从豆绿手里抢过来,让她快去催催醒酒汤。
豆绿巴不得地一溜烟跑了。
锦鱼被热毛巾一捂倒是清醒了许多,脸皮跟煮熟的虾米一样,白里透红,湿漉漉的大眼直愣愣地看着江凌,半天嘟嘴嚷道:“我……我……你以前对我好,是我觉得好。现在对我好,是你觉得好!这样很不好!”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还口齿不清。
可是江凌反应极快,立刻便明白了。
只觉得心口好似被重重锤了一拳。
以前他确实事事都问锦鱼,事事都由着她。她说什么,他都觉得对。
可是现在……
他在外头为官,所知所见,不是锦鱼一个后宅女子能接触到的。
他也不可能什么事都跟锦鱼把前因后果一一剖析清楚明白。
他又累又忙。
因此有些事,他便不想多作解释,只想让锦鱼听他的就好。
他以为锦鱼不会有什么意见。
夫妻之间,自然是谁对听谁的。
哪里一定要分个你我高低对错?
想不到锦鱼居然这样想他,真是一片丹心都被辜负了。正觉得委屈难过,就听锦鱼又嘟囔道:“还有我……被你宠得都跋扈了,也很不好!”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锦鱼瘪瘪嘴,又把头一歪,靠在他的肩窝上,又呜呜呜哭了起来。
鼻端有她的花粉香,有甜甜的酒香,还有她的体香,混杂在一起,再听着那委屈的哭声,江凌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她给折腾碎了。
他委屈不委屈也不打紧,不能让她觉得委屈。她若觉得委屈了,定是他做错了。
只是一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想了半晌,才伸手抱住她,问了四五件事,锦鱼都摇头,他心里越发着急,只得把近日说过的话全翻一遍,便说到了那日两人在车上的言语。
“可是因为我在车上说错了话?说什么得罪了我可,得罪了你不可?这也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在官场走动,官位又不上不下的,哪里会不受些闲气呢。他们要找我的不自在,我也就算了。可是若是因为我,想对你如何,那我便是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答应……”
他念叨了一半,突然发现锦鱼这回没摇头。
不由想起锦鱼说他把她宠得跋扈了的话来。
心里便如一块冰顿时化作了水,软得拎不起来。
这才哪到哪啊?
他家娘子就不习惯了。
他不由笑起来,道:“这就担心自己跋扈了?若是以后我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我家娘子还不哭死?”
锦鱼其实早就彻底清醒了。只是一时不好意思,收不了场。听他絮絮叨叨,又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一个人在家的孤单,便不想打断他,只是趴在他胸前不动。
听到他这话,忍不住道:“我只是担心。你如今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日后真成了权臣,岂不是我事事都只得依着你的意思?!”
江凌忙软语哄她,道:“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我是最怕娘子的。我只答应你,以后与你有关的事,必是跟你商量过再去办,可好?”
锦鱼伸手抹了一抹眼角。
江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背心都湿了一块。比他在金殿上跟皇上大臣们奏对还惊险。
他伸手又拿了块毛巾,侧着身体,先给锦鱼又抹了一把,才给自己抹了一把,道:“一会儿喝了醒酒汤,明日咱们再好好谈谈。”
温暖的毛巾在脸庞上轻轻擦过。
锦鱼嘟着红唇点了点头。
一时豆绿端了醒酒汤进来,仍是一脸战战兢兢的模样。
江凌冷冷瞟了她一眼。豆绿手一颤,那碗汤在盘子里晃了晃,泼了几滴出来。
豆绿忙把那青花汤碗连盘子一起搁在桌几上,又退后几步,嗫嚅着不敢上前。
江凌横她一眼,问:“那个什么她觉得好,我觉得好的话可是你说的?”
豆绿连连摆手,不敢承认。
江凌苦笑一声:“你说得也没错。你怕成这样,难不成我还敢打你骂你不成?!”
豆绿长出一口气,顿时活了过来,耸耸小蒜头鼻子道:“姑爷如今……就是叫人瞧着害怕。那叫什么来说……不怒自威!对!不怒自威!充满霸气!气势凌人!”
江凌:……
“噗嗤……”
锦鱼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江凌的凌是气势凌人的凌!
江凌见她笑了,忙伸手端了汤碗,豆绿立刻把白瓷汤勺递给他。
江凌便扭着身子,一口一口地亲自喂锦鱼喝汤。
锦鱼也乖乖地配合着。
一时屋里安安静静,红烛轻烧,只有汤勺轻轻磕碰汤碗的声音。
雨过天晴,岁月静好,真正的幸福,不过如此。
豆绿早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一时锦鱼一碗汤都喝完,江凌放下汤碗。便要叫人准备热水给锦鱼洗漱。
锦鱼却伸出两根雪白的手指,轻轻拽住他青灰色的衣袖,摇了摇。
“三郎,你想做个权臣我不拦着你。只盼你记得,我们要变就变得更好。而不是变成自己都不喜欢的人的模样。”
江凌见她的脸庞红通通的,黑长浓密的眼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子,实在可爱,伸手重重拧了她一把,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我做权臣也是为了你。若你不喜欢,我做它做甚?天大地大,不如我们趁着年轻,四处走走?先去洛阳,再去寿州,河州,曹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