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只可惜,她的画只赠人,不售卖。
他看得入了神,猛地听得身旁一人道:“不知柳帅以为这画如何?”
柳镇转过眼来,见江凌一身蓝色道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边。
江凌喜欢穿蓝,一生没变。而他早已经不是喜欢着红的少年。
柳镇垂下眼眸:“柳某不懂画。”
江凌嘴角轻扬,也不再问,摆了摆手,请他坐下,请他喝茶。
柳镇手捏着那素净的青绿油滴天目茶碗,道:“柳某夤夜到此,多有搅扰。”
江凌拱手:“承情。想必是事情有了结果。”
柳镇点头,击掌三下,门外四个壮汉抬进一副春凳来。
就见那春凳上有一瘦削的身影,苍绿色的衣衫凌乱,两只脚横平放着,显是已断。
柳镇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江凌。
江凌接过,打开一看,并不意外,只是放在一边,道:“这事明日也办得。”
柳镇却摇头:“当年我一步错步步错。这些年,我总是想……如果当初我如何如何……便会如何。可今日,我终是明白了一件事。以其一直想着以前,不如多想想当下。我……早就该与她和离了”
“要和离,也该把我送回到景阳侯府!去见我爹!你把我送到江家来……不过是还想借机见那贱人一面!世上,哪有你这样不要脸之人!”锦心声音嘶哑,气息不稳,仍是倔强偏执。
柳镇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把话对江凌说完,道:“便是再多拖一刻,也是不能承受之久。”
江凌点点头,却站起了身,走到锦心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
锦心脸色青白,额角上粘着汗湿的头发,双眼赤红,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乎她若是能纵身而起,就会一口咬死江凌。
江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是慢慢弯下了腰,“在我家,你还敢骂锦鱼?!”说话间,伸手抓起了锦心的右脚,轻轻一拧。
锦心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又痛得晕死了过去。
江凌拍拍手,坐回来,掏了手帕擦了擦手,道:“好吧。还有呢?”
柳镇道:“那羊羔酒确实有毒。”
江凌手上一抖手帕坠落在地。
“是什么毒?”门外响起宏亮的女子声音。
接着门开了,锦鱼与一个黑脸女子站在门口。
那女子似乎比锦鱼更急,抢先一步,跨过了门槛,抢先问道。
柳镇的目光向门口凝滞了片刻,才垂下眼皮,道:“毒鹅菇。”
“什么?!毒鹅菇?她……她从哪里弄到这样的天下奇毒?!”阿罗失声问道。
她今日不肯回钟家,说是若半夜想到什么,好即时查看。
万万没想到,她刚睡下,锦鱼就来找她,说是柳家来人了。
两人这才一起过来。
江凌却又站了起来,上前握住锦鱼的手,感觉一片冰凉,不由埋怨道:“你手怎么这般冷?何苦起来折腾?”
锦鱼看看地上的锦心,又看看柳镇,才笑对江凌道:“我可没你沉得住气。”
她刚才见江凌神色不对,等江凌走了,便问了满儿,才知是事情有了结果,便急急起身,叫上阿罗一起过来了。
锦鱼上前跟柳镇见过礼,以“大哥”称之。
江凌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锦鱼,在锦鱼下首坐了。
锦鱼也没推辞,想来两人平素没有尊卑,随意惯了。
柳镇见状,眉头轻轻一动,暗暗叹了一口气。
阿罗却没坐下,而是围在锦心周围,左转右转。
“阿罗,你知道这种毒?”锦鱼忍不住问。
阿罗停下脚步,脸色愤然,道:“此乃天下奇毒,无药可解。中毒之人,头三日,毫无所觉,第四日开始才觉得恶心、呕吐、剧烈腹痛,最后脏器一一腐坏,惨痛数日而死。”
锦鱼听得毛骨悚然,气得满脸通红。
“叭”地一声,有杯子落地。
锦鱼转眸,只见江凌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比她还吓得厉害。
她忙伸出一手,握住江凌肩头,低声道:“我没事。我行善积德,福泽深厚,她毒不到我。”
“夫人,她……她不是您的姐姐么?为何恨你如此?!”阿罗亦是愤慨之极,问道。
锦鱼也不明白。
有这样的毒,锦心去害顾茹,她都可以理解。
可是她居然拿来害她!
“我也想问个清楚!你能把她弄醒么?”锦鱼气得发了狠。
阿罗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拿尖的一头,狠狠刺了锦心百会、印堂、水沟及内关四个大穴。锦心果然顿时醒了过来,她瞪着阿罗,问是谁。
阿罗道:“你管我是谁。我问你,你为什么那么恨你的妹妹?居然用这样的毒来害她。”
锦心怒道:“你也配问我。”
锦鱼“啪”地一拍桌子,几步走到锦心跟前,居高临下,喝道:“你如今是阶下囚,谁都问得!”
锦心的脸再也不是以前的木然,而是扭曲如鬼,目眦欲裂,眼泪似乎都是红的,道:“你毁了我的一生!是你,还有你娘!毁了我跟我娘!我恨你,我不恨你我恨谁?!”
锦鱼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荒唐的理由。
十年光阴,所有的人都在向前走,只有锦心的时光仿佛是凝滞的。
她不怒反笑:“你为什么不怪你自己?!不怪你娘?当初敬国公府上门,你们明明没有救过人,为什么要冒认?锦心,你这一辈子,都毁在你自己手上。”
“你怎么知道我不怪自己?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所托非人,我更恨我自己无能……耗费十年光阴,费尽心机,好容易制成这样的奇毒,本想无论如何先杀了你,再把欺我负我的人……一个一个,杀个干净干净!谁知……谁知竟叫你先识破了!”
锦鱼气得浑身打战,有意诛心,怒道:“那倒要多谢你送我一个香罗!若不是她,我还真逃不过这一劫!这叫什么?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
锦心听到这个,气得“啊啊啊”狂叫,犹如疯妇,捶着春凳,想要爬下来,去拉扯锦鱼。
江凌却猛地冲了过来,拉住锦鱼一直退到椅边,颤声道:“阿罗,给我把她剥光了搜!这种疯妇,她身上定然还有害人的东西。”
锦鱼道:“不必这般麻烦。依我说,直接抬到乱葬岗把她活埋了就是。”
她是气狠了,也是真心话。
她之前一再心软,帮过锦心数次,不但害了柳家,换来的也不过是锦心的刻骨仇恨。
有的人……生性如此。
他们活着,只会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怪到别人身上。害人害已。
“老天无眼!你还有脸说你行善积德,福泽深厚!真有慈悲之心,就该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自己喝了那酒!活埋了我,你就不怕遭天遣,遭报应!”锦心狂叫不止。
锦鱼想冲上前与她理论,却被江凌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只得怒道:“我不怕!慈悲有法门。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今日不杀了你,他日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杀回来。到时,死的怕不止我一人!”
“柳镇,你说过的,我说实话,你便饶你一命,难不成是骗我的?!”锦心怒道。
柳镇僵着脸,站起身,上前走到锦鱼与锦心中间。
他背对着锦心,冲锦鱼江凌轻轻一拱手:“我当时答应她,饶她一命,让她和离归家。现在她是你们家的人了,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骗子!”
锦心发出一声凄厉怒吼,扯下耳坠,手一扬,朝地上猛地一掼。
阿罗冲了上去。
第154章 齐天宏福
锦鱼尖叫了一声:“阿罗!”
却见阿罗暗红翘头鞋足尖轻轻一挑, 一道金光闪过,一枚金珠耳坠已经落入她的掌心。
锦心发出“啊啊”怪叫,手指抖得像在抽筋, 点着阿罗, 整张脸扭曲惨白, 像做坏的花卷。
锦鱼先是心脏紧缩, 见阿罗抢得金珠,浑身热血一窒而释。
她以为阿罗只会识毒,并不会武功。
哪里知道,人家的武功竟也不弱。
阿罗得意地一笑:“我刚才就见这对耳坠子极可疑,比寻常的金珠子都大, 却不坠耳。可又不知道机关何在,不敢贸然行事。原来是用砸的。”说话间,她已经上前, 出手如电,从锦心左耳上摘下了另一只金珠耳坠。
锦鱼浑身的血奔流如洪,直冲到脑中, 有些眩晕, 一个想法却徐徐浮现, 仿佛半空中开出了一朵绚丽的魏紫。
她接连三次遇险, 都有奇人相救。
其中一个甚至还是锦心送她的。
除了洪福齐天, 她真的找不出第二个原由来。
她转动莹莹眼眸, 看向室中人。
江凌脸庞近在眉睫, 轮廓分明,肤色如玉。
当初洛阳庄, 远远一望,如今回想, 却是“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十年弹指过,玉郎仍如初。
更难得的是,他对她的这份心。
不管权位变换,不管他是当初木然无用的江家玉囊,还是权柄天下的一朝之相,在他心里,全天下的人,上至皇帝,下到他们自己的三个孩子,排第一位的那个人,永远都是她。
此身得夫如此!何其有福!
再看看救命的阿罗。
若没有钟哲,她又上哪里找来这样的天下奇人?
钟哲不慕权势,一生潇洒,富甲天下,还有王青云这样绝顶的仰慕者,对她却始终发乎情止乎礼,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
试问,除了天赐的福气,她何德何能?
还有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