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既然有这么厉害的一位嬷嬷来府,自然不可能只教锦鱼一个。
锦心与锦柔也都跟着一同上课。
这江嬷嬷倒是特别会看人下草碟,对锦心捧着,对锦柔敷衍着,唯独对她盯得最紧。
好在锦鱼聪明伶俐又自来好学,不把这当磨难,反当作难得的机会,认真努力受教。
听说侯爷得了嬷嬷的回报,十分满意。
许夫人身子渐好,对她亲切得好像以前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锦心也是,一口一个妹妹。
一切风平浪静。
锦鱼又要完成功课,又要照顾秦氏,又要种兰花,忙得一直没空。
秦氏的脸恢复得很不错,只有当初许夫人戒指划出的那一道,如今还有一道白痕,好像在右脸颊上描了片细窄的白竹叶子。锦鱼甚是担心这道疤痕再也抹不去,秦氏却不甚在意。
*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敬国公府与永胜侯府都上门请了期,她与锦心如许夫人所愿,定在了四月十八同日出嫁。
又过了两日,她接到了钟微的一张请贴。
自上回下元节纳征礼之后,她与钟微便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十月末,钟微还曾想邀请她去宏图侯府赏菊花,她也忙得没空去。打发人从庄上选了两盆菊花送去。
一盆绿的叫“绿纱幻影”。其色艳如翡翠,花瓣如丝飘拂,晃若一副轻纱衬着秋光。
一盆金红的叫“朱砂金印”。花瓣如管,红比朱砂,中间花蕊却是金黄如圆圆的一个印鉴,富贵逼人。
事后钟微写信来骂她:喧宾夺主。说是她送的两盆菊花,把她们家的菊花统统都比下去了。
又说十一月二十她及笄,无论如何,锦鱼不能再礼到人不到。
锦鱼诸事忙乱,倒差点儿忘了这事。
可钟微极上心,提前几日,特意又下了帖子给她。
因而这日上完江嬷嬷的功课,回去吃完中饭,歇了午,她便特意去了一趟古香堂,想求个许可。
她一进西梢间,就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火炕烧得极热。
侯爷也坐在炕上,身上穿着家常圆领闪绿素软缎衫子。
锦心一身烟霞银罗花软缎,依在景阳侯身边,左手拿着一粒鹌鹑蛋大小的紫葡萄,右手握着一柄小银刀,正亲手替他挑葡萄籽儿。
那温柔孝顺的模样,叫锦鱼见了,实在自愧不如。
再看锦柔也坐在许夫人身后,正给许夫人捏着肩,一张粉脸红扑扑的,可见来了有一阵子了。
她上前行礼请安,景阳侯微微点头。
自从上回小公爷的事,锦鱼心里便与景阳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那是父女之间的秘密。之后,谁都没再提起过。
她也微笑回礼。
又向许夫人请安,问锦心好,一切完毕,才把钟微的帖子送上去给许夫人。
锦心却笑道:“这贴子,我与六妹妹也有呢。到时母亲会亲自带咱们一起去。只是钟家富得流油,咱们送的礼品,可不能太寒酸了。妹妹若是手上没有合适的,只管跟我说,我替妹妹准备就是。”
锦鱼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听了点了点头,没说话。她也不可能让锦心替她准备什么礼物。
一旁锦柔却笑道:“前儿个五姐姐不得了那许多的及笄礼?哪里就难了她呢?倒是我……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四姐姐不如心疼心疼我吧。”
锦心看了一眼景阳侯,笑道:“那你回头到我屋来就是。”
许夫人便笑对景阳侯道:“江嬷嬷不愧是皇后娘娘跟前出来的,这才几日,我瞧着五丫头贞静了不少。锦心也越发有姐姐的模样了。”
景阳侯捻须微笑,点头不语,十分满意这家里的一团和气。
锦鱼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可怜景阳侯。
夫人与女儿们都畏了他的威,在他跟前演这家庭和睦的大戏,只有他一个人乐在其中。
*
转眼便到了正日子,许夫人便带着锦心坐一辆车,命锦鱼跟锦柔坐一辆车,带着十来个丫头婆子,浩浩荡荡一起去了宏图侯府。
她们到时,宏图侯府门外,早就车马如云,挤得水泄不通。
等了好一阵子,才有仆妇过来,引着她们进了大门。
在外院又换乘了宏图侯府的马车,往二门去。
进了二门,又换了小轿,抬着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了一处所在。
第27章
就见这是座二层八开间卷棚顶的大楼。楼门口挂着一副乌木金粉的对联, 她也不及细看,就见上头挂着块丈宽黑漆金粉大匾,上写轩昂瑰丽四个大字:明月松韵。不用猜想, 都知是当世名家手笔。
下了轿, 进了一层, 就见站着些穿金戴银的婆子丫头, 都规规矩矩,并无交头接耳,喧哗无状之态。
倒是从二楼上隐隐传来些笑语之声。
便有丫头婆子引着她们上了楼。
上去就见佑大的楼层,四周窗户上全镶着透明琉璃,屋里雪亮, 又不见一丝风儿。
沿着墙边,每隔七八步,便放着一只两尺来高鳝黄铜铸麻姑献寿暖炉。
虽是十一月底天气, 楼里却是暖如春夏。
北面上首,有一层小暖阁,挂着梅粉色珍珠罗的幔帐, 辅着灰蓝地毯, 设着紫檀椅案, 案上放着细白瓷瓶, 里头插着一株臂粗朱砂梅, 花色鲜艳凌冽。
此时京中梅花未开, 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只是瓶小梅大, 有些不稳的模样。
台下一桌一桌地都铺着梅粉色的桌围,已经聚了不少人, 一片衣香鬓影。
黄夫人不知从何处迎了上来,就见她身上穿着珊瑚粉玉鸟纹缂丝褂, 头上珠翠闪闪,上来便亲热地拉着许夫人的手,笑道:“我是请你们也难,不请你们也难!瞧瞧,你们家这三朵花儿一来,倒把我家五丫头比下去了!”目光却在锦鱼脸上多停了一会儿。锦鱼对她善意一笑。
这边许夫人笑得慈祥:“这张嘴呀,说得人连个站处都没有。你们家五丫头那小模样标致得……不知道多少人家眼巴巴望着今日呢!还有今儿这场面,可是京里头一份了!”
两人嘴里互相恭维客气着,自有丫头引了她们落座。
她们的座位在前面第二排中间。
头一排却仍是空着,想来都是些府邸更高贵的人家。
她们这桌便陆续有人来,都是侯爵府邸,她一个都不认识。
互相称呼过后,小姑娘们便都只跟锦心聊天。
锦心也应付自如,大方得体,锦柔偶尔也能插上一两句话。
只有锦鱼自己在旁边听着,也不知道话头来龙去脉,十分无聊,又是头一回参加这样正式的大宴会,难免好奇,四处多看了几眼,却不见钟微的身影。
不想衣襟却被扯了一下,她抬眼看时,就见锦心冲她使眼色,低声嗔道:“你别东张西望的,像个乡巴佬。”
顿时一桌的夫人小姐们都朝她侧目。
锦鱼脸上羞红。可又无法辩驳,这确实是她失仪了。
只得硬着头皮谢了锦心,回首端坐,闷头继续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仪式总算开始。
就见钟微被丫头扶着,从暖阁侧走出来。
她上身穿朱砂红浮光锦绣联珠纹对襟衫,下面一条拖地闪金洒米珠儿绡纱裙。
头上梳着朝云髻,倒是素净,只别了一朵红宝珊瑚珠花,想是为了方便回头插簪。
打扮得十分华丽,比上次见着果然成熟了几分。
就见黄夫人从首席上,请出了位王妃出来做赞者。
那王妃生得有几分富态,身上穿着茄紫色银鼠褂,满脸通红,憋得好像真成个紫茄子般。
就听黄夫人体贴问:“可是太热了?我叫她们开了窗户散散风。”
就听一个少女俏声道:“可不是太热了?我母妃畏热,这屋跟个烤炉似的。”
锦鱼不由好奇谁说话这么不客气,却见是坐在那王妃身边的少女,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娇黄衫子,生得雪白圆润,倒是十分可爱。
黄夫人忙叫人去开窗。
不想那窗刚一开,一股凌冽寒风吹进来,只听得“哗啦”一声响,众人看时,就见那案上的红梅竟是被吹倒了。好大一枝梅花,连同白瓶,一起掉在灰蓝地毯上,鲜艳夺目的朱砂色花瓣散落了一地。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哪个女子的一生,及笄礼也只有一次。
谁愿意出这样的意外事故?
何况兆头更差,竟是“倒梅”。
便是向来长袖善舞如黄夫人,一时竟对这番变故呆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那王妃叫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快……快把窗还关上吧。”又埋怨那小郡主多嘴。
小郡主不服顶嘴,母女两个几乎当场吵起来。
钟夫人也顾不得自家事,忙两头劝。
宏图侯家的丫头婆子们又有人赶紧去关窗。又有人抢着去收拾地上残花。
好好的一个及笄仪式竟是上上下下顿时乱成一团。
锦鱼见台上见钟微小脸发白,不由替她担心,可又没什么法子可想。却听得锦心小声道:“哎呀……这场面,可真是京里头一份儿了。”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
锦鱼眉头微蹙,横了她一眼。锦心怎么要强成这样?刚才许夫人不过说句客套话,她都不服气。
钟微显然也是不知所措。
她先是呆呆地看着地上,半天却猛地抬眼四处看了一下,竟拍了一下手掌,笑了起来。
众人不由大惊。这姑娘莫不是给气疯了吧?
却见钟微展颜笑道:“这可真是天意难违。我哥哥托人特意从北边给我找了这枝十全十美朱砂红梅来。我说这样完美的花儿,只有一位姐姐才配来插。可我听说她近来在家学规矩没空儿,因而没好意思跟她提这事。如今可见老天爷都有心成全我的愿望,硬要她来帮我这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