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就听钟哲对江凌道:“派号也是需要的。可有妇孺优先?”
江凌摇头:“我怕开了这个例,来领粥的家中男子,反跑回去叫自家媳妇孩子来受这个罪。”
钟哲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稳妥。”
钟家马车来得多,带的下人也多。
他们一来,施粥速度便大大加快了。
江凌复又下去处置排队派号的事。
眼见着外头围着的人群越来越少。
来领粥的贫民,等不到一刻便能领到,拿几个碗,便能领几碗,也不必挤来挤去,都没口子地感恩戴德,说今年这粥施得比哪年都顺当。
这个粥棚是王青云牵的头,这条街上,同一天还有另外三家也在施粥。
街尽头是附近的一个大地主,姓李的。
李家对面的是大粮油商朱家。
还有一户是礼部尚书陈家,与他们隔了半条街。
本来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可眼见宏福寺的粥棚前人越来越少,就有脑子灵活的过来打听是怎么回事。
一听得这边可以领号,按时辰来取不用排队,又听说无论自己备的是碗还是锅,都能盛满,便都纷纷往这头跑。
先是陈家的粥棚少了一多半的人。街那头的人自然也跟着往这头移。
这几家都觉得甚是怪异,便派了人过来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江凌听了,便对王青山与钟哲道:“不如我去拜会拜会他们。”
钟哲便道:“这风大雪大的,何必亲自跑一趟,把法子抄一张给他们就是。”
江凌想了想,摇了摇头,并不解释,却仍是跟人去了。
不想他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倒把这三家的当家人都带了来。请了几人进入客栈楼下坐定。
那李家的家主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眼睛虽小得仿佛永远睁不开,但眼神极为精明。
朱家的却是辅子的掌柜在操持这事,身材五短,总弓着背,态度十分和气。
陈家来的人却是王青山和钟哲都认得的,是陈尚书家的嫡长子陈勋。
那陈勋虽比他们年长,却也不到三十,长得温和有礼,如今已经是个六品的侍御史。
见了他们自是极高兴,笑指江凌道:“我见他长得这个模样,还以为是哪家闲得无事跑来玩耍的贵公子!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江家玉郎!”
虽然别人嘲讽江凌,都是叫他玉囊,可这陈勋自然不会当面如此无礼,便呼之玉郎。
江凌笑笑,介绍李朱二位给钟哲与王青山认识。
豆绿便送了茶水点心过来。
江凌这才道:“我请他们过来,是想商议一下如何互相支援。咱们都在一条街上施粥。我估算着接下来,来要粥的人怕会越聚越多。别的不怕,就怕饥民急了,哄抢起来。还是要早做打算。”
各家虽都有护院,但是若这上千人真有闹起来,几十个护院也是杯水车薪。
施粥本是一桩善举,可若因此造成混乱、踩踏、打斗,闹出人命乱子来,却是无法收场。
第85章 太可怕了
钟哲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凌, 随即垂下了眼眸。
心中却是震动不已。
这个人太可怕了。
刚认识江凌时,他真没把此人放在眼中。
除了一张脸,招小姑娘喜欢, 就像个呆头呆脑的玉雕像, 话也说不出几句整的来。
不想成亲出仕之后, 先是找他来求教做生意的法门。
每每举一反三, 进步之快,令他刮目相看。
如今竟是青出于蓝。
他料到了饥民必会越来越多,也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应对,可是他却没再多想一步。
如果出了乱子该如何应对,如何应对才不会出乱子, 全身而退。
江凌不但想到了,还想到了同一条街上其他施粥的人家。
就算他们这边准备万全,别的家乱起来, 他们这边也不可能不乱。
所以江凌刚才才会主动去拜会。
防患于未然。
一个人能走多远,根本上取决于他能看多远。
他一向自许草蛇灰线,能看到人之所不能见, 这才在商场上无往不胜。
不想今日却是落在江凌之后了。
就听王青山问:“那以你的看法, 当如何解决?”
就听江凌道:“我想咱们该找人去见一见这乐田县的父母官, 若是可以, 还得请他向州府求助, 从附近调一队兵马来维持秩序, 可保安全。”
聚福镇属乐田县管辖。县令姓龙。
那朱掌柜便连连称是, 道以前遇到大灾之年,流民四起, 铺子遭到哄抢是常有的事。若能有一队官兵驻扎在聚福镇,他们的粮仓也就安全了。
那侍御史陈勋便道:“我与陈县令倒是认识。一会儿咱们商议定了, 我便去寻他。”
江凌便拱手对那李地主道:“在官兵到来之前,怕是要劳动先生从附近庄上找上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来帮着维护秩序。”
那李地主平素哪里见过这许多的贵公子,自然一口答应,立刻便吩咐手下去叫人。
江凌这才又道:“你们两家都准备施几日的粥?”
那李地主道:“原打算就今日一日。”
那朱掌柜也是相同的打算。
只有陈家原打算施三日。
江凌便道:“宏福寺向来都是施粥七日。咱们大家施粥的时期长短不一。倒也不必改动。只是想请你们也如我们一般,不管来求粥的人拿了几只碗,几口锅,都给足了如何?”
向来施粥,都是僧多粥少,所以一向是一人只能施舍一碗。
那朱掌柜与李地主都道怕是自家备的粮食不足。
陈勋便笑道:“江老弟怕是头回来施粥吧?若按你这个施法,怕是备再多的粮也是不够的。”
这话多少有些不客气。
钟哲听了,也有些疑惑,却觉得江凌这样做必有道理,因而没说什么。
倒是王青山道:“我姐姐倒是施了五六年的粥了,若要这般改动,不如请她下来商议商议?”
不等江凌回答,一直在旁边跟着伺候的豆绿早一溜烟跑上了楼。
锦鱼等三人在楼上听到楼下的动静,倒也听得清清楚楚。
锦鱼第一回 做这种事,满头雾水,也没什么主意。
王青云跟钟微却是都恨不能也下去跟他们商议一番。
听到豆绿上来通知,忙脚不点地地起身下去了。
锦鱼只好也跟着下来。
一时见了诸人,她们几个便挨着厨房口坐了。
那陈勋虽没见过王青云,却因两家年年都在一条街上施粥,早耳闻其名。
见她姿容绝世,神态从容,心中敬服,便笑对她道:“江小弟一看就没经验。因而如此说。你快跟我一起说说他。”
不想王青云只淡淡一笑,反道:“江三郎你既这样说,必有道理,愿闻其详。”
江凌便道:“一则,若是一人只施一碗,那一家子若是有十口人,便十人都得亲自来求粥。这街上的人不免越挤越多,一越多,混乱则越易生。二则,如此便是那老弱妇孺也必得跟着一起出门。咱们施粥原是美意,何必为了一碗粥,逼得他们这样的天气也得出门?若是病了,岂不是反害了他们。刚才我便见着七八岁的小姑娘,早就冻得嘴唇乌青。”
锦鱼听了,不由暗暗点了点头。江凌还是心痛妇孺老病者。若是一人一碗,自然他们也得来才能有口粥喝。可这天气,他们本来就经不住,怕是回去就病了。饭都吃不起的人家,怎么有钱买药吃,这是要人命啊。
却听那陈公子道:“这又如何?若是大家都拿锅来装,你以为这十人便不会端来十口锅么?”
江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钟哲解释道:“陈兄,这些人家,大多衣不蔽体,家徒四壁,能有一口整锅已经不易。哪里找得出十口来?江三郎顾虑极是。只是今日这粮食怕未必够。”
这倒跟锦鱼想的一样。穷人家碗都未见得有几只,何况是锅。她大概明白江凌的思路。反正这种天气,粥也放不坏,一次多领些回去,家里若是没空锅,想来领也没办法。不但保护了妇孺病弱,便是家中的壮汉也减少了出门的必要。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又能减少人群聚集争抢出事的风险。
王青云本来想说几句,见他说了话,便抿了抿嘴,没出声。
那陈公子被钟哲堵得哑口无言,江凌这才又道:“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安民之心。”
众人皆不解。
江凌因道:“饥民争抢,不过是因为害怕人多粥少,轮到他时,没了粥食。咱们如此,自然是安他们的心。好叫他们知道,咱们粮食足得很。不必着急。不过,陈兄说的也有些道理,领粥时,让他们凭户籍来取,每家每口都可领一勺,一日只能领取一回,咱们四家统一发放粥号,让他们不必四处乱跑排队方好。”
众人皆道这个法子极好,便又七嘴八舌地商议了些具体的章程。
陈勋便先离开去找龙县令。
朱家在这镇上还有不少的铺子,便拿出街西一间铺子来,做那粥号发放之处。
李家则派了人在西进口处引导着要粥的饥民去各处排队。
一时,整个聚福镇的施粥过程变得异常顺畅。
民众十分安静,完全没有任何争抢打闹之事。
王青云关上窗口,拉着锦鱼坐下,叹息道:“我看如今论这处理庶务的能力,你家夫君要超过那只金算盘了。”
钟微在一旁听到,凑过来笑道:“我哥哥在家也常夸卫家姐夫,说他日后必定能飞黄腾达。”
王青云“噗嗤”笑了出来,冲她翻了个白眼:“连姐夫都叫上了,你这小嘴还真甜。”
锦鱼见她阴霾尽扫,心头轻松,便打趣道:“你若是羡慕,不如就叫一声妹夫。我不介意的。”
三人皆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