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巧鱼
乔装打扮的死士亦将手落到刀柄上,蓄势待发。
这时?,一支飞骑入城,马蹄蹚开人流,直冲朱雀门而去,马上军使?高?呼道:“辽北急报——王将军领兵深入敌营落入圈套,已被俘虏,两军死战不休,急需朝廷新派将领前往领兵作战!刻不容缓!”
声音如雷贯耳,太阳灼目,贺兰香头晕目眩,恍惚间以为身处梦中?。
再看行刑台,那把?用以凌迟的刀便已摔落在地,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惊慌恐惧的表情,早忘了当下要干什么。
只?有谢折,无论处境如何?,面上神情始终未有一丝波动,那双历来冷厉的黑瞳盛满平静,仿佛此刻所发生?的,早已在他?掌握之中?。
贺兰香短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些?时?日来的算计筹谋,担惊受怕,一下子便成了一场笑话。
*
风吹梢动,红色山茶整朵从头斩落,跌入尘土当中?,残香消散,唯留一片枯萎的红。
贺兰香卧在窗前美人榻,看着地上粘尘带土的断头花。春日和煦光影浮动在她的脸颊上,孕中?肌肤丰润,是比肩花朵的娇美,而那双历来潋滟多情的眼?眸,此刻却毫无光彩,黑洞无波。
门开声响,有脚步声出现在她耳后。
脚步声熟悉至极,她已听过不知多少回,过往每每夜晚时?分响起,便预示着天雷勾动地火,整宿意乱情迷的纠缠,即便心有所保留,身体也必然沦陷。
此时?此刻,她启唇,嗓音冷淡清醒,“守将被俘,民心动摇,军营绝不会准允此事大肆声张,即便军报入京,也只?会守口如瓶,秘密呈上。今日如此大张旗鼓,所有百姓都知道王延臣被蛮子俘虏了,原因只?有一个。”
“从一开始,都是被你算计好了的。”
脚步声还在靠近,停在她的身旁。有只?手伸了来,似乎想要替她理好鬓边被微风吹乱的发丝。
贺兰香转过脸去,唇瓣正在蹭在谢折粗粝的指腹上,一瞬而过的酥痒,仿佛能唤起几分昔日柔情。
她看着那张年轻俊美的脸,眼?底爱恨交织的复杂如潮水暗自翻涌,启唇轻声道:“坐下。
谢折坐下。
贺兰香一巴掌甩了过去,响亮清脆,余音在房中?回响不断。
谢折却连眉头未皱一下,只?是看贺兰香,一丝恼怒未有。
“骗子。”贺兰香盯着他?,恨到咬牙切齿,气息都在颤抖,“王延臣本来就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你留下来,不过是为了将他?引入瓮中?一举铲除。我看错你了,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而留,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说话间,谢折脸上便已高?高?肿起一片,通红五根指痕,触目惊心。
他?看着她泛红噙泪的眼?尾,握起她方才?扇巴掌的那只?手,说:“疼不疼?”
。
贺兰香的眼睫颤了下?, 泫在眼底的泪光跟着闪烁,险些滚落而出,可她?旋即便恢复冷淡, 别开脸欲将谢折的手甩开,冷声道:“我疼不疼又与你何干, 放开我!”
谢折并未放开,而是顺势抱住了她, 怀抱收紧,不?容松动?。
待等贺兰香再想挣扎, 他便从口?中吐出两个简短果决的字:“不是。”
贺兰香皱眉, 不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不?是?”
房中风过无声, 光影穿窗而来,明暗交织,婆娑摇曳。
谢折道:“我不?是为了自己而留。”
气?氛静了下?去。
过了片刻, 只听贺兰香轻嗤一声,她?冷不?丁道:“我怎知你话里有几分真假,是否在胡说八道故意?诓我。”
谢折:“我没有说谎。”
他低头?, 脸埋到她?颈中, 语气?平生头?一次这般温柔, “我的心,和?你的心是一样的。”
“我的心?”贺兰香冷笑道, “我的心说,它恨不?得能亲手拿刀杀了你。”
“它很难过,说今日怎么没能看到你死在那行刑台上面。”
“它还觉得真是可惜了呢。”
一滴泪从贺兰香的眼角缓缓滑了下?来, 她?话里凶狠,神情全然松动?破碎, 只靠语气?硬撑。
谢折毫无动?摇,亲着她?的发问:“今日把我劫走,准备把我藏到什么地方?”
贺兰香的泪僵在脸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贺兰香再想嘴硬,便感到无比的无力与颓然,她?沉默半晌,终究认输道:“只要能不?被朝廷的追兵发现,天涯海角,藏到哪里不?行?”
“你跟我一起?走?”
贺兰香未语。
“不?怕苦?”谢折又问。
他知道,这女人最怕吃苦受累,亡命天涯的日子不?会好?过,她?不?会没有想过。
贺兰香用力推开他,狠狠剜他一眼,咬牙道:“你来就是同我说这些废话的吗?滚去打你的仗吧,王延臣被俘,朝廷除了指望你,还能把希望寄托在谁的身上?你可真是走了一步好?棋,不?仅解决了王延臣,还能借此立功积攒民?心,事已至此,还需等待什么?”
谢折看着她?的眼睛,不?假思索,“等你留我。”
贺兰香怔愣一下?,回过神来,口?吻眼神俱是讥讽,“谢折你少在这里恶心我,我告诉你,没有你,我贺兰香一样能活下?去,留你?我留了你,你难道就不?会走吗?”
谢折目光坚定,“我不?走。”
他重复道:“只要你留我,我就不?走。”
贺兰香眼底闪过一瞬的动?摇与流连,但随即便被斩钉截铁的决绝而取代,炯亮着双眸说:“不?,你要走,必须走!”
她?垂眸,红着眼睛,嗓音逐渐哽咽,“你若不?走,怎么把他带回来。”
她?当然对那个爹没有感情在,可她?需要他回来,到她?娘坟前隔着坟茔见最后一面。
即便希望微毫,但她?确实希望王延臣能活着回来。
谢折抬手,将贺兰香眼角泪珠拭去,重新?将她?拥入怀中抱紧。
*
“放开我!我要见谢折!我要见谢折!”
府门外嘈杂无比,少年清亮的声音穿透入内,成?了一支利索的箭矢,刺穿重重沉闷。
谢折从贺兰香住处出来,看着大门方向,道:“外面是什么人。”
随从:“是王四公子,吵着闹着要见您,怎么都不?走,已经?在门外纠缠半天了。”
谢折听了,神情未变,径直往门外走去。
门外,王元璟不?顾护卫阻拦一心往里闯,看见谢折,立刻便停了动?作,只扬声喝道:“昔日你说我若能接你三招,便准允我进辽北大营,今天我来了,出招吧!”
到底同父同母,王元璟激动?时眉梢习惯微扬,眉头?皱起?,恍惚间的一瞬,眉宇间竟微微有贺兰香着急生气?时的样子。
谢折走过去,眼中未有太多厌烦,只是冷看着他,吩咐道:“放开他。”
护卫闻言,自不?敢再拦,王元璟总算挣脱桎梏,走到谢折跟前抱拳道:“请出招。”
谢折默不?作声,抬手握拳照其?丹田便给了一拳。
力度毫不?留情,王元璟直接摔在地上,手捂丹田咳嗽不?停,却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朝谢折摇摇晃晃走去,眼底倔强尤甚。
“继续。”他颤声道。
谢折未犹豫,出手给了他第二拳。
王元璟再度倒地,张口?吐出一口?血,却还是爬起?来,目光灼灼看着谢折,示意?他给他第三招。
谢折却在此时停手了,看着王元璟的样子,启唇吐出二字:“废物。”说完便转身上马离开。
王元璟见谢折要走,顿时惊慌失措起?来,顾不?上去擦嘴角的血,拔腿便要去追,却被周遭随从拦个结实,怒急攻心下?步伐一晃,差点又要摔在地上,不?禁气?急败坏大嚷道:“谢折你回来!你说谁废物!”
“我可以的,你现在便对我使出第三招!你少瞧不?起?人!”
“快点!我让你给我出第三招!我要去辽北!我一定要去!”
谢折策马扬鞭,头?也不?回。
*
翌日,天色熹微,晨雾弥漫。
王元璟乔装打扮混出城,刚要扬鞭疾驰,马前便忽然挡着个人。
他身上伤情未愈,又急着赶路,脾气?自然急躁,正要开口?喝问,对方便将头?抬了起?来。
王元璟面露错愕,下?马走到这粗服乱头?“小厮”模样打扮的人物面前,压低声音道:“怎么是你?你鬼鬼祟祟的是要去哪?”
谢姝身着一身不?合体的男装,头?发胡乱梳着,面上还抹了层草木灰,说是面目全非都不?为过,若非从小一起?长大,王元璟都不?见得能认出她?。
“少管我,”谢姝凶狠道,眼神上下?打量过王元璟,“你穿成?这个样子,鬼鬼祟祟的又是要去哪?”
王元琢看了眼左右,声音更加低了下?去,“我要去辽北,把我爹救回来。”
谢姝出了城正愁不?知去哪,闻言眼一亮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王元璟震惊无比,冷静下?来道:“少胡闹了,辽北那种鬼地方我去也就算了,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你怎么能去辽北,你难道不?知道那边的马都是吃死人肉长大的吗?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又在犯病了,你赶紧给我回去!”
谢姝被那句“马都是吃死人肉长大的”吓住了神,眼波颤了颤,明显已经?感到害怕。
但她?旋即想到昨晚上她?娘对她?说的话。
“个中法子都试过了,你若还是如此疯癫,便只剩下?冲喜这一条路了。”
“御史台近来有新?进的几个后生,在你爹手下?做事,虽出身寒门,胜在人老实本分,我看就不?如招个上门女婿冲喜,也好?治一治你这疯病。”
“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如今这副样子,除了招赘,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谢姝当时已经?懒得再想方法证明自己没疯,她?满脑子就一句话:我不?要嫁人。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如果她?舅母不?嫁人,就不?会众叛亲离,落得今日这个枉死的下?场。即便是招赘,仍是在父母膝下?生活,但她?做不?到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王氏的声音绕耳不?绝,谢姝心一横,对王元璟道:“我没有犯病,我也没有疯,你不?要问那么多,让你带我走就带我走,不?然我回去以后就把你的下?落散播出去,我看你也是偷偷跑出来的吧,你等着瞧吧,大表哥二表哥不?会放过你的,他们绝对会把你捉回去关死死的!”
王元璟看着谢姝充满偏执决绝的双眸,顿时感到无比头?疼,权衡利弊之?后,只好?点头?,上马拉她?坐在身后,甩缰扬长而去。
*
谢折领军出发时,贺兰香暗中送了几步,送走谢折回来便精神不?振,上榻小憩许久,昏昏沉沉中,听到外面有动?静发出,待等睁眼,细辛便已入内。
贺兰香揉着额道:“外面怎么了?”
细辛为她?斟茶,递过去喂她?饮下?一口?润嗓,说:“是谢府的人,来咱们这里找谢姑娘,已被奴婢打发回去了。”
贺兰香顿觉狐疑,“自从姝儿疯了以后便没来过我这,怎么想起?来这里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