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121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丢了喂狗。”男子吩咐道。

  “我杀了你!”

  梦中的谢折终于站起,朝着那道高大如山的身影冲去?。

  可待等他一拳落下,场景便又恍然?发生变化?,棍子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动静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换了角色,被打不再?是那名可怜的女子,而?是名锦衣罗服的青年。

  血水连天,和阳郡主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在?他耳边——“谢折!你听着!谢氏的列祖列宗不会放过你!你爹也不会放过你!你不会有好下场!你不得好死!”

  烛火赫然?一跳,谢折惊醒,气喘吁吁。

  梦里那道黑影,是他爹,宣平侯,死在?棍下的青年,是他弟弟,谢晖。

  和阳郡主凄厉的声音逐渐在?他耳旁散去?,王延臣的声音又回响在?他脑海当中。

  “你等着,谢折。”

  “你会成为你爹那样的父亲,生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

  谢折眉心?猛然?跳动一下,向来沉稳无波的眼眸,竟在?此刻闪出三分不安的光。

  “来人!”他哑声喊道。

  严崖进帐,俯首拱手,“将军。”

  “如今大战告捷,蛮人回天乏术,便由你亲自领兵回京,对外不必声张,暗中施行?即可。”

  严崖不解,抬头询问:“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您要独自返京吗?”

  谢折未说话,粗气喘不停,浑身热汗蒸腾,仿佛刚打完一场恶仗。

  严崖见状,不敢多言,颔首应下,“属下谨遵将军吩咐。”

  严崖退下,帐中重新只?剩谢折一人。

  谢折看向烛火,短短一瞬,便已起身下榻,披衣出帐,直奔马厩。

  *

  大相国寺,阴雨不休,空气潮湿闷热,泥土的苦腥气中掺杂浓郁刺鼻的甜腻,像是人血的味道。

  李萼跪在?佛龛下合掌诵经,双眉紧紧皱起,念经的双唇翕动着,似乎很是不安。

  隔壁,传来女子尖锐凄厉的哭喊声。

  终于,她忍不住,睁眼起身跑出门,走到隔壁禅房门前道:”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有生出来,你们都是怎么接生的。”

  门前跪倒一片,其中有个婆子擦着汗道:“太妃有所不知,夫人此胎小?有不正,费的力气自然?要比寻常人多些,加上又是头次生产,不知如何使劲,便要慢些。”

  李萼心?烦气乱,“那究竟要生到什么时候,再?折腾下去?,人都要累死了。”

  这时,贺兰香的喊声又从里传出:“不行?了,我生不下去?了,你们拿刀杀了我吧!我不生了!”

  李萼走到门前道:“你说什么浑话!十月怀胎等的不就是这一日,你别出声,攒住力气,听产婆的话,把力气都用?到该用?的地方去?,你想想孩子,再?不济……想想你自己,你如此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你甘心?命殒于此?”

  贺兰香听不到心?里去?,仍旧止不住哭叫,产婆叫苦连天,熬的大补汤喂她她也喝不下去?,只?好劝她收着力气,再?这样要出大麻烦的。

  李萼在?门外心?急如焚,正不知如何是好,耳边便传出嘈杂打斗之声,她回头一望,只?见若干护卫节节败退,人堆里冲出名身形高大蓬头垢面之人。

  李萼瞧着那人,只?觉得身形莫名熟悉,便喊道“你是何人?”

  待等对方抬起头,李萼顿时惊诧无比,不可置信道:“谢将军?你,你怎么……”

  谢折只?顾看向房门,问:“生了多久了。”

  李萼叹气,“昨夜子时开始发作?,到如今,已近六个时辰了。”

  谢折上前,推门便要进去?。

  李萼慌忙拦他,“谢将军留步,你身份敏感,安能——”

  谢折视若无闻,毅然?推门,大步进入里间。

  众产婆被吓一跳,听到门外太妃高呼“将军”二字,猜出身份,正想跪下,便被谢折抬手制止。

  榻上,贺兰香大汗淋漓,看见他,初时以为是在?做梦,待等感受到谢折身上的汗气与粗重的呼吸,方知眼前一幕是真?的。她大喘着气,朝他咬牙切齿道:“谁准你进来的,你给我滚出去?!”

  谢折没动,只?是看她。

  贺兰香更?加无法?接受,别过脸不看他,哭着要他滚。

  谢折见过她很多种样子。

  啜泣时梨花带雨,妩媚时风情万种,皎洁如妖,冷若冰霜,各种样子她都让他见过,唯独没让他见过她此刻如此狼狈的样子。

  她不接受。

  不接受谢折看到此时的她,更?不接受她会变成此时这个毫无魅力的样子。

  高大的身影靠近榻前,大掌抚摸上她的脸颊,谢折道:“为何不看我。”

  贺兰香疼得神智不清,却又不愿流露一分脆弱之态,便从唇齿间挤出三个冰冷的字:“不漂亮。”

  谢折将她的脸轻轻摆正,看着她,眼神从眉梢流连到唇瓣下巴,认认真?真?大量了一遍,道:“漂亮,比我过去?见你的任何一面都漂亮。”

  贺兰香僵在?眼中的泪顿时滑落眼角,哭得提不上气,厉声埋怨他,“你个混蛋!怎么才来见我!我都快疼死了!”

  谢折看着她的眼泪,咽了下干涩的喉咙,道:“别哭,我身上脏,不能抱你。”

  贺兰香哭更?凶了。

  婆子们捶胸顿足,哭道这样要如何能够生得出来。

  谢折见地面有盆闲置热水,便弯腰将手洗净,擦干后起身将手伸到贺兰香嘴边,道:“疼就咬我,节省力气。”

  声音简短有力,无端透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贺兰香也并不客气,张嘴便咬个结实。

  一旦自己不出声,耳边的动静便显得明显许多,接生婆要她何时用?力她便何时用?力,虽煎熬依旧,但到底努力对了地方,没过多久,便听婆子兴高采烈说孩子的头已出来,让她接着使劲。

  贺兰香使多大的劲嘴上便咬多狠,直到将谢折的一块肉差点撕咬下来时,只?听一声嘹亮的啼哭,婆子喜极而?泣:“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您生了个小?世子!”

  。

  贺兰香听到声音的那一刹, 如释重负,长吐一口热气?,阖眼?昏死过去。

  产婆拿剪刀剪掉脐带, 抱起那血肉模糊的一小团,忙不迭带到水盆边清洗, 包入襁褓。

  谢折专注看着贺兰香,耳边水声哗啦, 眼?角余光瞥到婆子怀中那聒噪之物,刺眼?的鲜红, 让他突然想到谢晖死时的场景。

  谢折的眉心一跳, 像是被蛰痛一下, 旋即收回余光, 只顾去看贺兰香的脸,抬手给她将流至鬓边的汗水擦干,温柔至极的手法。

  其余不知情?的接生婆看着谢折的动作, 不停递换眼?色,猜测他和贺兰香的关系。

  谢折冷斥:“退下。”

  众人浑身哆嗦一下,赶紧抱着孩子离开, 只留下细辛和零星三两个人收拾血污。

  没了?孩子的哭声, 房中总算安静了?下来?。谢折为贺兰香擦完汗, 听闻产妇不得见风,便扯了?被子盖在她身上, 之后手握住她的手,便这样?静静看着她,流动在挂屏上的光影都仿佛为之静止。

  *

  婴儿在乳母的哺育下吃饱便沉睡过去。李萼看着孩子, 皱巴巴的一团,小猴子一样?, 全然看不出像谁,只觉得贺兰香大着肚子还是前?一眼?的事情?,突然间孩子便出来?了?,这么个小小的孩子,虽让她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但想到是贺兰香生出来?的,竟生出恍惚不可置信之感?。

  她问:“谢将军抱过这孩子吗。”

  细辛迟疑一下,道:“将军回来?至今,未曾看过一眼?。”

  李萼沉默,正要伸手用指腹碰一下这孩子的小脸,门外便传来?丫鬟的声音:“回娘娘,国公夫人醒了?,正吵着要看孩子。”

  李萼哦了?声,抬起手,示意细辛将孩子抱到贺兰香身边。

  看着细辛的背影,李萼想到谢折来?到时身上的腾腾杀气?,怎么都没办法将那业力缠身的男子与?这柔嫩婴儿联系到一起,心中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

  *

  夜晚,清辉漫天,幽静安谧。

  贺兰香几乎昏睡一天,傍晚醒来?吃了?碗当归炖乳鸽便又睡去,谢折日夜兼程,几天几夜未曾合眼?,沐浴过后上榻抱她同眠,二人睡眠深沉,未曾有醒来?的迹象。

  直到午夜时分,谢折半梦半醒中被哭声吵到,才缓慢睁开眼?眸醒了?过来?。他叫了?两声“来?人”,没等到动静,又不想吵到贺兰香安睡,便下榻走向那小小一方摇篮,想亲自将这难缠的婴儿哄睡。

  他走到摇篮前?,看到那小小的,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他的孩子。

  谢折蓦然愣住了?,耳边再度响起王延臣狠厉决绝的声音——“你会成为你爹那样?的父亲,生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

  鬼使神?差的,谢折将手伸向下榻时左手习惯握住的佩刀,虎口对上刀柄,攥住,上拔。

  似乎察觉到危险,婴儿哭声更加嘹亮,说是撕心裂肺都不为过。

  谢折的指尖痉挛发颤,握刀的手破天荒有些不稳,双目却空洞发直,透着冰冷的杀意。

  “嗯哼……”突然,贺兰香在睡眠中发出一声柔软闷哼。

  声音像一只手,瞬间将谢折的理智拉了?回来?。

  他松手,任由刀滑回刀鞘,最后深深看了?婴儿一眼?,回去上榻搂住贺兰香,温柔安抚着她,不让她惊醒。眼?底却阴翳重叠,是看不穿的漆黑沉重。

  *

  嘎吱一声门响,皎白的月光投入房中,在地上起伏一片飘忽的清影。李萼身穿嫁衣坐在榻上,正在绣一块比翼连理的红盖头,闻声抬起头,看向帘后走来?的人影,道:“你来?了?。”

  骨节分明的手拨开珠链,萧怀信狰狞丑陋的脸上已?出现不了?任何活人所有的表情?,只从嘶哑的声音中听出丝丝诧异,“你怎么?”

  李萼:“我怎么没病是吗?”

  她看着他,寡淡憔悴的容颜因涂抹了?脂粉,在烛火下看,竟有三分艳色,“我不假意称病,你怎么会来?看我。”

  她咬断针线,起身走向他,低头打量着,“轻舟,你看,我这身衣裳好看吗?”

  “这还是当年备下的嫁衣,我原本想着,等你我二人成亲的时候穿,不想便等到了?今日,你看,这上面的针脚都有些老了?,花纹也不鲜艳了?。”

  萧怀信收手,珠链摇晃,脆响丁零,他转身想走。

  李萼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萧怀信被迫顿住步伐,声音却冰冷,“松开。”

  李萼摇头,哽咽道:“不要。”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脊背,柔软唇梢抵在坚硬的骨骼,呼吸打湿了?一小片衣料。

  “我马上就要回宫,”李萼的手越发收紧,“日后再无机会如此触碰你,轻舟,我死也不会松手的。”

  萧怀信抓住她的手,将收紧的纤指一根根掰开,力度是毅然决然的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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