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巧鱼
此后?的?日子,相同的?梦王朝云做了有上百次。
梦中有多欣喜若狂,醒来便有多悲愤欲绝。
五年来即便过得不如猪狗,她也从未有过寻死的?念头,但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甚至有好几次,她都想一头撞死结束这一切,可她咽不下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
她就不信她这辈子都出不了这扇门,只?要能出去?,她就一定有出头之日。
她王朝云,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天上云。
思绪浑浑噩噩,王朝云半梦半醒趴在地上,忽有光芒照入房中,使得她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那个?让她厌恶的?梦境又来了。
“圣旨到——”太监的?声音尖细刺耳,如无数细针扎在她的?全身,刺激着她的?每一寸血肉神经。
王朝云撑起身体,猛地冲了上去?,双手掐向太监的?脖子,嘶声力竭:“还?敢来找我,我杀了你们,!我看你们还?敢来我梦中嘲弄我!”
太监大惊失色,躲到侍卫身后?尖叫道:“王大姑娘莫不是疯了!怎么还?要杀了洒家!来人啊,还?不赶紧拉住她!”
王朝云被侍卫团团围住,活人身上的?热气温暖了她的?身体,她的?思绪清醒过来,将?信将?疑地看着这些人,“你们不是梦?”
“哎呦,这种?大喜之事梦里可不带见?的?,”太监清清嗓子重新站了出来,和颜悦色道,“事不宜迟,仔细误了吉时,王大姑娘伏地接旨要紧。”
王朝云的?头脑依旧嗡嗡作?响,依话跪了下去?,听太监传旨。
阉人的?声音与?梦中的?同出一辙,一样的?刺耳难听。她一片混沌,如身处梦中一般,根本听不清耳边的?字句是什么,只?听到最后?一句——“册封王氏朝云为中宫皇后?,即日入宫完婚,钦此!”
“王大姑娘,接旨吧。”太监满面堆笑,轻声细气道。
王朝云高抬起手,激动到声音都在颤,一字一顿地哽咽道:“臣女……接旨。”
*
坤宁宫燃起龙凤喜烛,烟丝袅袅升起,如梦似幻,所见?之处皆是精心布置过的?红。
王朝云一袭大红嫁衣坐在喜榻上,头顶凤冠随着她的?笑声止不住发晃。
她看着眼前,想象着文武百官在她面前行礼高呼皇后?千岁的?场面,沉下声音抬手道:“众卿平身。”
幻想过后?,笑声愈发难以自抑,简直要笑出泪来了。
过了这一夜,她就是尊贵的?皇后?娘娘,以后?还?会是太后?,皇太后?,五年的?忍辱负重算什么,她王朝云终究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王朝云卧倒在榻上,内心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开?始计划明日一早都要处死谁。
忽然有钟声响起,足有二十七声,震耳欲聋。
待等声音平息,天地为之静寂。
王朝云逐渐松开?紧捂双耳的?手,还?未思索发生了什么,大殿门便被撞开?,进来一排太监几十个?侍卫,占满了坤宁宫内外。
“娘娘节哀顺变,”为首太监抹泪道,“陛下他……驾崩了。”
王朝云愣住了,旋即内心便涌上一阵狂喜,却强装悲痛道:“驾崩?好端端的?,陛下怎么说走就走了,这让本宫该如何活下去??难道要本宫独自抚育太子,辅佐他登基为帝吗,这可真是……”
真是太好了。
这夏侯瑞死得太是时候,她才做了一天皇后?,转眼便要做太后?,实在是天助她也。
“娘娘不必伤心。”
太监捧上一方小案,案上整齐放有毒酒匕首白绫。
“陛下担心留您一人孤苦,特地留有口谕,准您殉葬伴驾,在地下做一对佳偶天成,再?续夫妻情缘。”
王朝云站了起来,语气不由激烈,“你们是什么意思,本宫听不明白。”
太监道:“听不听得明白不重要,娘娘选一样吧,洒家也好送您上路,这走晚了,陛下他老人家可就要生气了。”
王朝云只?觉得眼前眩晕发昏,尚未发出质问张嘴便要喝骂:“我看谁敢动我!古往今来就没有皇后?殉葬的?道理,你们这是以下犯上!”
太监:“都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动手。”
王朝云瞪大眼睛道:“你们谁敢!本宫的?两个?哥哥都还?活着呢,他们不会允许你们这般对待本宫,你们现在就去?把他们给本宫叫来!”
几个?小内侍冲上前使蛮力摁住了她,为首太监阴笑道:“娘娘若不选,洒家便自己替您做主了。”
他伸手抓过酒杯,又抓住王朝云的?下巴高抬,作?势要将?毒酒灌入她的?口中。
王朝云如一条濒死的?鱼般挣扎不休,拼命晃动着头道:“本宫是皇后?,本宫纵然临死那也是皇后?,容不得你们这群阉人放肆!”
似是动了怒火,那太监的?力气陡然大了起来,尖声斥道:“来人!把她的?嘴给我掰开?!”
“放肆!本宫乃堂堂中宫皇后?,尊贵无双,你们怎敢,唔,唔唔——”
毒酒尽数灌入王朝云口中,王朝云不愿下咽,拼了命的?往外吐,但仍旧有少许进入喉咙,腹中的?烧灼疼痛几乎是转瞬即来,随着太监松手,她径直倒在地上,指着他们想要咒骂,张嘴却一口黑血吐出。
“你们……你们岂敢……”王朝云疼得动弹不得,浑身冒着冷汗,她脑海中开?始浮现自己这一生,从记事起日夜活在打骂中的?小女孩,到人人艳羡,众星捧月的?王氏千金,再?到这个?濒死挣扎的?皇后?。
无端的?,王朝云竟感到无比庆幸。
虽然快要死了,可还?好,她直到死都没有死在穷乡僻壤的?烂泥里,没有嫁给山野莽夫生几个?丑孩子整日吃糠咽菜草草结束这一生,她争过抢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把能做的?都做了,走到今日这步,她未有半点遗憾。
她死了也是皇后?薨逝,她的?名字仍将?青史留名,她的?梦从没有白做,她的?目标已?经实现了,她就是皇后?,名正言顺的?皇后?。
“走吧,药力还?长着,后?面还?有得忙,陛下临走追封李贵妃为德仁皇后?,咱们还?得接着往下颁旨呢。”
王朝云瞬间如梦初醒,哪怕疼得喘不过气不停吐血,也强撑着扬起声音:“你们说什么?你们刚刚说陛下,追封李贵妃为什么?”
“她是皇后?,本宫又算是什么?”
“本宫该怎么办!”
无人回?应她的?崩溃。
王朝云心中的?巨石轰然坍塌,□□的?疼痛不敌精神万分之一的?折磨。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名字被抹去?了,皇后?的?位置属于李萼那个?贱人,她王朝云,什么都得不到。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空欢喜。
王朝云心如死灰,可又不甘心至极,她努力抬头,看着温暖的?风榻,努力往榻上爬去?,她想证明没有输,她还?能撑住,她才不要死在冰凉的?地上。
临近凤榻半步之遥,王朝云再?吐出一大口血,浑身如脱线木偶,彻底昏死过去?,没了呼吸。
*
晚饭过后?,谢光在伏案习字,贺兰香坐在烛火旁,为他提前绣秋日衣物上的?图案。忽然细辛入内,对她耳语两句,她瞬间便喜极而泣,眼泪如断线珍珠。
谢光连忙顿笔,上前询问道:“母亲在哭什么。”
贺兰香笑着抹泪:“娘不是在哭,娘是在笑。”
谢光面露不解。
贺兰香吐出一口长气,似是释怀,似是无奈:“娘的?大仇终于得报了,为这一天,娘等得太久太久了。”
直接杀了王朝云与?其?说是报仇不如说是恩赐,只?有让她在临死之前看着自己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又幻灭粉碎,才堪堪足以抵过她所犯下的?罪孽。
谢光垂眸沉默,又蓦然抬眼道:“母亲也觉得,报仇很重要吗。”
贺兰香:“这是自然,血海深仇倘若不报,只?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快活,人活一世,该是何等麻木煎熬。”
“既是如此,”谢光沉吟着,眼中的?光倏然锐利,一双漆黑瞳仁冰冷无情,“母亲放心,等儿子长大,一定杀了谢折,为父亲报仇。”
第97章 第
162 章
贺兰香眸中泪珠顿时凝住, 惊愕许久方回过神,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能这样说, 为娘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谢折他可是你?的——”
“大伯”二字未来得及宣之于口, 谢光眸光倏然锐利,直直盯着贺兰香道:“是我的什么, 母亲您说,他谢折, 是儿子的什么。”
贺兰香被他眼中流露的狠意惊住了神, 一瞬间仿佛看到谢折的眼睛, 久久未能启唇回答。
“母亲以后不必再在儿子面前说他的好话, ”谢光道,“当年的侯府血案,京城谁人不知, 岂是三言两语能遮盖过去的。儿子生来位列三公,名正言顺,皆因乃是身?为昔日宣平侯谢晖之子。”
谢光语气发沉, 字正腔圆, 看着贺兰香的眼睛, 一字一顿道:“今生今世,儿子的父亲, 只能是已?逝护国公谢晖一人。”
贺兰香眼睫颤动不停,眼中原有的伤感逐渐转化为惊恐,她看着面前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至亲骨血, 突然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这真的是一个?五岁孩子能说出?的话吗?
谢光垂眸不去看贺兰香的脸, 后退两步行礼道:“儿子已?经长大,早该避母,今后便在东间独寝,天色不早,儿子告退,母亲早些歇息。”
伴随谢光离开,关门声落下,贺兰香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细辛连忙扶住她,关切道:“主子。”
贺兰香抓住细辛的手,着急问道:“你?说,光儿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知道谢折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细辛惊诧道:“这怎么可能,世子还这么小,想?不了那么多的。再说了,这件事情只有极少数人知情,他若知道,总得有人告诉他才对,可那个?人又会是谁?”
贺兰香闭眼,痛苦摇头?,“话虽如此?,可我就是感觉他已?经知道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在试探我,甚至在对我予以警告。”
细辛回忆谢光方才的表现,也觉得奇怪,但不好说出?口,只能劝慰贺兰香,“主子想?太多了,世子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心思不会深沉到那般地步的。”
贺兰香缓慢睁开眼,眼中疲惫一览无余,叹息道:“但愿吧。”
*
宣政殿,文武百官整齐肃立。年幼的夏侯宁身?着龙袍,头?戴沉重不已?的九旒冕,垂挂的珠玉流苏后,是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夏侯宁不知该怎么办,上朝前宫人交代的话此?刻已?忘个?干净,只好看向离最近的左尊位上之人。
谢折点了下头?,示意不要害怕。
夏侯宁的心安下不少,回过脸俯瞰文武百官,把他们想?象成小猫小狗,紧张的心情果然便放松许多。便清了清嗓子,尽力?用最高?的音量,脆声道:“朕今日登基,秉承先帝遗诏,追封生母李贵妃为德仁皇后,大将?军谢折为摄政王,设内阁辅政,封御史大夫谢寒松兼任首辅,钦此?。”
百官叩首:“吾皇万岁!”
下了朝,谢折出?宫一路备受恭维,待到朱雀门外,遇到了同样备受恭维的谢寒松。谢寒松生来便是一副古板面孔,见了谢折便更加黑沉下去。
崔懿不识趣凑上前,堆起一副笑脸道:“下官恭贺谢大人升任首辅一职,谢大人身?居要职,日理万机,今后定要保重贵体,避免操劳。”
谢寒松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路过谢折,他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风光一时易,风光一世难,苍天未必无眼,谢某等?着看摄政王能得几时好。”
……
夜晚,谢折回到后罩房,躺下阖眼不久便觉得身?上似有一条冰冷滑腻之物在游走,他反手抓住,却?觉虎口一痛,扔出?去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条通体斑斓的小蛇。
谢折含住伤口吸出?毒血,低喝一声:“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