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巧鱼
王元琢吃痛一声,缓过来后口吻仍是坚持,“没错,我?就?是想娶她,我?心意已决,而且永不变心!”
王元瑛又一脚踹了上去?,气得说话哆嗦,死瞪着王元琢道:“她贺兰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我?不想再问,且不论她出?身低贱与你云泥之别,她是谢折的同党,与我?王氏为?敌,接近你是什么目的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这么一个满腹心机的女人?搭上自己和家族的声誉,你可知你二人?奸情一旦泄露,整个京城的百姓将会怎么看你?老二你糊涂啊!”
王元琢双目炯炯有神,决然反驳道:“是大哥糊涂,与我?们为?敌的是谢折不是贺兰,她一个无辜被卷入的弱女子?,她何错之有?再说我?与她男未娶女未嫁,往来光明磊落,嫁娶亦是你情我?愿,何来奸情之说?”
王元瑛被气得头昏脑涨,再想一脚踹去?,看着王元琢倔强的神色,便已心生不忍,心一横,干脆将人?一把提起,附耳斥道:“我?本不愿将你牵扯,见你冥顽不灵,也只好将发现告知于你,我?告诉你,她贺兰香根本不是什么柔弱女子?,她与谢折早已有染,二人?乃是不折不扣的奸夫□□,她在?你面前表现出?的忠贞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王元琢听完,非但?没当真,还?哈哈大笑道:“难道大哥也信外面乱七八糟的谣传么?那种谣言粗略去?数便有不下百种,凡夫俗子?信便信了,大哥怎也信以为?真?当真让我?小瞧你去?。”
王元瑛急了,“我?说的是真的,若非没有证据,我?定然早已揭发他二人?的龌龊关系,好让谢折名声扫地。”
王元琢摇头嗤笑,眼中清明无比,看着王元瑛的着急样子?道:“大哥既道没有证据,那还?说个什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是不会凭你一面之词而去?污蔑于贺兰的,我?只相信我?眼里看到的她。再说她可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谢折虎狼之躯,残酷无情,断然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她就?算为?了孩子?的安危,也绝不会委身于厢。”
王元瑛见他左右油盐不进,还?自有一套道理,终于无计可施,无奈质问:“那家里呢,你打?算怎么向爹娘交代?你觉得他们能同意你的这些?胡言乱语?”
王元琢深吐一口气,正色道:“人?是我?认定的,爹娘若不同意,大可将我?赶出?家门,从?此不认我?为?王氏子?孙,也省得你们觉得我?辱没了琅琊王氏的门楣,跟着我?一起丢人?。”
王元瑛震惊不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表情沉痛至极,放声斥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大可将你赶出?家门?你是不是王氏子?孙,难道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吗,二郎啊二郎,你到底要荒唐到几时!”
王元琢眼眶泛红,看着王元瑛,声音哽咽,“大哥,我?已经按照你与爹的意思出?任内务参事,现在?我?只是想娶一个喜欢的女子?而已,我?不是三岁孩童,我?有识人?的本领,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人?,贺兰她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她值得我?去?爱她!”
王元瑛头脑炸开,一时没能控制住,直接一拳砸在?王元琢脸上,将人?打?得当场昏迷过去?。
王元瑛看着昏迷中的弟弟,满面失望,再难置有一词,松了松拳头,冷声吩咐手下,“将人?给?我?送回宫里去?,让他做好他的分内之事,以后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放他出?宫。再拨出?暗卫分为?两路,一路给?我?看结实他,另一路暗中留意贺兰香的动向,若有反常,及时告知于我?。”
随从?拱手:“属下这去?调人?。”
王元瑛皱了眉头,“调什么人?,我?最近未有安排,应当随时待命才是。”
府中暗卫自他成年?便由他一手掌管,弟妹们虽有调令玉牌,但?到底小孩子?家,没有那么多需要私下处置的琐事,故从?未使用过,暗卫一直以来都只由他使用差遣。
随从?道:“前些?日子?里,三姑娘要了些?人?,至今尚未归还?。”
王元瑛诧异:“老三?她要人?干什么?”
说老四?他都不会如此惊讶,毕竟他三妹一个深闺少女,素日大门不出?,怎会突然调用起暗卫。
随从?:“这属下就?不知了,只知似乎是往南出?了趟远门。”
王元瑛心思转了一圈,未能推测出?缘由,道:“那就?不急着调回,先紧着她用,剩下的派去?看好二公子?,贺兰香那边,我?再另派人?手。”
名字脱口而出?,王元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方才所见的那张娇媚不可方物的脸,想到她泫然欲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的无名火便在?熊熊燃烧。
与谢折暗通款曲,又将他弟弟迷得神魂颠倒,他真是不明白,不过一介美貌妇人?而已,究竟有何厉害魔力。
。
天色微明, 雨雾未消,凝结整夜的晶莹露珠湿润挂在打上初苞的山茶花苞上,清透露水沿叶片缝隙沁出道道清痕, 滴入树下松软花泥,滋润草木。
房中?香热氤氲, 男子中衣与女子贴身小衣揉在一起,胡乱落了满地, 榻上锦帐凌乱,被褥皱散, 放眼过?去一片狼藉, 气息暧昧甜腻。
贺兰香卧在谢折臂弯中?, 正值沉睡, 忽然身躯抖了一下,嘴里说?着梦话,语气又急又慌, 听不清是什么意思。
绕在她腰间的长臂又将力气收紧几分?,谢折鼻音厚重,咬字里是纵欲过后缱绻残存的沙哑, “又梦到什么了。”
贺兰香听到他的声?音, 眉宇间的不安散去, 渐渐安稳下来,猫儿似的在他怀中?蹭了蹭, 声?音柔软哽咽,“我总觉得,她的死, 没有那么简单。”
梦到兰姨了。
谢折抚摸着她的后背,粗糙硬茧剐蹭在细缎般的肌肤上, 竟有三分?安抚意味。
“那就派人去查。”他道。
贺兰香轻嗤一声?,手?极自然地攀在谢折臂膀上,彻夜过?去,两个人昨晚的争吵与缠绵都成了烟云散去,一觉醒来,竟都能心平气和说?话。
“有什么好查的,”她道,“做皮肉生意的往来仇家要用斗量,春风楼在临安一枝独秀那么久,背地里早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生意,盼着她死的同行恐怕两只手?数不过?来,即便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
说?到后面,她声?音哽咽的越发厉害,却还扮作铁石心肠,“有因就有果,她但凡不入这行的门,少干些?伤天害理之事?,也不必落得这么个下场。”
谢折听着她轻吸了下鼻子,知道她在强撑,语气放温些?许,“人我留给你,用不用都随你。”
贺兰香心头略有波澜,睁开眼笑看谢折,眼底潮红媚眼如丝,半嗔半怨地道:“将军对我这么好,不为?昨夜之事?生我的气了?”
不说?还好,说?完谢折瞬间拧紧了眉头,瞳仁中?火焰跳跃,垂眸盯紧她道:“你以后若再敢跟王元琢勾三搭四,我一定——”
“你一定怎么,”贺兰香面上丝毫惧色也无,看着他,甚至有些?挑衅地道,“一定会杀了我么?”
谢折鼻息沉闷,俯首一口咬在了贺兰香锁骨上。
他会杀了王元琢。
贺兰香正吃痛想骂上两句,门外便传来声?音——“回将军,情报入京,反王已过?秦岭,所经之处州府尽数倒戈,共已筹集近七万兵马,大?军直指京城。”
谢折抬起头,扫了眼留在雪肌上的齿痕,沉声?道:“知道了。”
贺兰香顾不得再与他大?眼瞪小眼,蹙眉正色询问:“反王要打过?来了吗?”
谢折下榻捡起地上的衣物,手?臂伸入袖中?,瞥她一眼道:“害怕?”
贺兰香笑了,支起媚软的身子,张臂环住谢折的腰,手?指绕上腹下结实肌肉,细细抚摸上面久经沙场留下的疤痕,巧笑倩兮,半真半假地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房中?虽暖,到底深秋,雪白瓷肌乍一离开温暖,肉眼可?见的有些?颤栗。
谢折抓住她的手?,将她摁回被窝中?,包裹成了蚕蛹。
*
“脸怎么弄的?”
长明殿,夏侯瑞卧榻咳嗽,王元琢特来请安等待吩咐,夏侯瑞看到王元琢脸颊上的红肿,不自觉便发问。
王元琢不假思索道:“回陛下,臣昨夜回宫,路上未曾留意脚下,不经意便摔了一跤。”
摔怎么能摔在脸上,还摔出一记清晰拳痕,分?明是被人使大?力气打的。而放眼整个大?周,敢打他王家二公子脸上的,除了他亲爹王延臣,便是他兄长王元瑛。
夏侯瑞笑了声?,并不戳穿,只道:“下次要当心些?,莫摔这般狠了。”
王元琢应声?,这时宦官入内,满面焦急地告诉了夏侯瑞此时战况,州府归降,反王一路招兵买马,阵仗骇人,越发势大?。
夏侯瑞发怒,气得咳喘交加,嘶声?呵斥:“一个两个的,都觊觎朕的皇位,朕还没死呢,就等不及要造反!”他转脸看王元琢,怒不可?遏,“王爱卿你说?,朕是不是对朕的叔叔们都太好了,所以才让他们吃里扒外,以下犯上!”
王元琢俯首,并不直面回答,而是道:“为?今之计,陛下唯有立即派兵镇压,方能将局势扭转,收服民心。”
“朕倒是想,”夏侯瑞忽然缓下口吻,无奈喟叹道,“可?你父亲突发头风,反王势大?,非他琅琊家主不能服众收民,除他以外,再无第二绝佳人选。”
王元琢心中?一嗒,想到先前父兄交代的话,正欲顺势将谢折推出背下这口进退两难的锅,年?轻的天子便又悠悠道:“爱卿你说?,朕若命你兄长元瑛挂帅出征,胜算能有几何??”
王元琢面色一变,忙道:“陛下三思,微臣兄长太过?年?轻,虽是武职,但未曾亲自领兵,不经历练,恐难担此大?任。”
夏侯瑞笑而不语,颇为?意味深长,过?了片刻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有志不在年?高,不过?,你既觉得你兄长非最?佳人选,那么依爱卿之见,你自己可?否能行?”
王元琢跪地叩首:“微臣惶恐,文人之躯,难为?兵马之帅,臣非良才,承蒙陛下抬爱。”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夏侯瑞口吻轻松,不像在挑领兵打仗的将帅,倒像在玩场无关紧要的游戏,看着王元琢的眼眸微眯,像狐狸在算计到口的猎物,“再说?了,朕说?过?,你的身手?,比你兄长要好多了。”
“同为?做官,你兄长有你父亲一手?提拔,年?纪轻轻实权在握,你就甘心一直待在这个清闲的文差上,不想建功立业,身居高位?”
“你就不想靠自己的本事?另立门户,大?小琐事?皆由自己做主,旁人无权干涉。”
“你就想一辈子在父兄手?底下讨生活?”
一辈子在父兄手?底下讨生活……
殿中?寂静无声?,王元琢身形僵硬,半晌未言,脸颊上的伤痕被苍白的脸色衬托得更?加醒目,青紫交加,刺眼异常。
这时,宦官来报:“陛下,谢将军求见。”
夏侯瑞咳嗽一阵,气若游丝道:“宣卿入殿。”
王元琢回过?神来,躬身行退避之礼,“内务琐事?繁忙,臣且告退。”
夏侯瑞笑了声?,不知是冷是热,轻抬一下手?道:“退下罢。”
殿门外,日头初生,秋日灼目艳阳扑打金檐碧瓦,倾泻在身,如明火焚烧。
王元琢站在光下,头脑眩晕嗡然,恍惚不能自持,满脑子都是那句“在父兄手?底下讨生活”,脸上的伤处火辣辣作疼,父兄的脸,贺兰香的脸,同时出现在他脑海,来来回回,让他心烦意乱。
他晃了下头,强逼自己清醒,试图不再去想那么多,抬脸却正与径直走来的谢折对上视线。
就在昨夜,他还在向谢折求娶贺兰香,没想到二人这么快就会碰面。
王元琢好不容易压抑住的不甘与怨怼陡然翻涌而上,乌压压萦绕在心头上,笼于?袖下的手?掌缓慢攥紧成拳,越来越多的愤怒在心里积攒叫嚣。
他清楚,如果不是谢折屠尽宣平侯府,贺兰香远不会沦落到如今孤立无援的地步,他替贺兰香不平,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耻辱。
而谢折目不斜视,径直入殿,周身敌意可?怖阴冷,看也没看王元琢一眼。
“陛下,该出兵了。”
谢折步入内殿,未曾行礼,开口便是简短六字。
夏侯瑞刚咳嗽完,气力不足,阖眼养神边喘边答:“出什么兵,王延臣个老东西?在家装死,他不出门,谁领兵?”
谢折不语,周遭宫人亦屏声?息气,里外无一丝动静,无声?中?已做回答。
夏侯瑞自然懂他意思,笑道:“长源,一昧以武力镇压,能压到几时?那些?人就跟野草一样,风一吹便又满地生长,你放心,用不着你出动,朕已有办法。”
他睁眼,目光灼灼,看着谢折说?:“朕要颁布一条新令,凡造反者,膝下无论嫡子庶子,但凡向朝廷告发,或亲自处决,即可?承袭爵位,取而代之。到时候,诸王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等不到朝廷出兵,他们自己的儿子便会先下手?为?强,取下父亲首级献给朕邀功。长源你说?,朕应该给这条令取个什么名字为?好?”
谢折皱眉,“此令只会助长栽赃之风,久而久之,人人自危,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好啊,”夏侯瑞双目放光,眉开眼笑道,“只要他们自相残杀,朕的位子不就能坐稳了?杀,让他们杀,有多少杀多少!”
一段话耗费太多力气,夏侯瑞缓了片刻,重新张口:“总之,朕有的是办法,你不准离京。朕才继位多久,光刺杀便遇到了两场,你若一走,朕该怎么办,谁来保护朕。”
谢折目无波澜,静静凝视夏侯瑞片刻,看着他道:“陛下,第二场刺杀是有人谋划,第一场刺杀,根本就不存在吧?”
气氛猛然寂静。
“是你自己拿天子剑划伤了自己的手?臂,也是你安排人把尸体丢入光义渠,嫁祸给的崔氏。”
谢折拧眉,眼中?浮现少见的困惑,望着榻上相识微末,年?少羸弱的天子,破天荒未再称呼陛下,而是道:“十三,你到底想干什么。”
十三,十三……
夏侯瑞神态空寂,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辽北冰天雪地。
在相依为?命的那十几年?里,谢折一直都是叫的他“十三”,他初时很不喜欢,觉得随意又简单,就像是谢折养的一条狗。虽然他也的确是谢折养的狗,还是不被喜欢的狗。毕竟天冷到一定境界,人是沉默寡言的,情感也寡淡到可?怕,他即便病的快死了,也没听过?谢折安慰他一句话,谢折每日最?常做的,便是试探他的鼻息,见还活着,便朝他丢一块冷干粮,也不管他能不能咬得动。
那些?苟延残喘的日子,明明已经离他远去,却又好似近在咫尺。
夏侯瑞的汗毛微微颤栗着,周身萦绕一层并不存在的冰雪冷气,双目渐渐回神,缓慢凝聚焦点,就这般一言不发看着谢折,蓦然道:“长源,你必须听我的,不准离京。”
谢折动身,眼中?寒意毕露,转身之后道:“在你向我坦白之前你到底想做什么之前,我不会再听你任何?一条命令。”
他迈开大?步,径直往殿门走去。
夏侯瑞眼中?光彩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安与慌张,着急呼唤:“长源你要干什么,你回来,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