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川了了
容娡放下手。
“是真的不知道。”她垂着眼帘,小声道,“可能会想办法逃出宫。”
顿了顿,她仰面看向他,声音更小:“……我在身上藏了几件暗器,若贺兰铭逼人太甚,我做好了杀他的准备。”
看着谢玹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容娡的喉咙忽然仿佛被什么攫住,说不出任何瞒骗的话。
好一阵,才揪住他的衣边,哽咽着道:“我问过许多人,他们……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当真以为贺兰铭杀了你……若不是知道你身死……我又怎会……又怎会……”
眼泪不受控制,啪嗒啪嗒砸落。也不知怎地,容娡泣不成声,仿佛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与所受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开了闸似的往外涌,怎么都流不尽。
泪珠滚落到谢玹的衣袖上,很快没入衣料,洇开点点湿痕。
谢玹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面上蓦地一片空白。
容娡泪眼婆娑地瞥见他的神情,心里大致有了底,越发委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小心呛了一口,便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谢玹被咳声惊得回神,眨了眨眼眸,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容娡抽泣不已,满脸是泪,揪起谢玹的衣袖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气得呜咽两声,没好气地挠了把袖子,犹豫了一下,没舍得松开。
“都怨你!”
分明哭的语不成调,却偏偏要虚张声势的抱怨。
“若论背信弃义,也是你假死在先……我已经解释过,今日种种并非我本愿,你为何不信我?我……我讨厌你!”
若她先前说的那番心悦谢玹的话,并非出自真心,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哄骗的假话。
而眼下她所说的字字句句,却着实是真情实感。
谢玹待她如何,她是看在眼里的。
她知道谢玹待她情深,无论怎样,都不愿意看着这样一个人身死。
谢玹望着她婆娑的泪眼,瞳仁微微一缩,隐约明白她的意思,胸腔内翻涌着的怒火,忽然间没由来地偃息了。
他沉默着看着她。
妒怒、醋意、戾气,最终化成一声极轻的、略显无奈的叹息。
“对不住,是怨我。”
谢玹认下她没道理的责怨,面上的冷意一点点消融,捧着她的脸,细致地为她擦拭眼泪。
他眼帘低垂,眨眼时,浓密的睫毛像鸦羽那般轻颤,眼眸像浸了水的琥珀,泛出粼粼的光晕。
美的摄人心魂。
容娡渐渐止住哭声,眼巴巴的盯着他的脸,想了想,犹豫着问:“你是在哄我吗?”
谢玹颔首:“嗯。”
他在她哭红的眼尾印上一吻:“别哭,姣姣,我并未死。”
容娡舔了舔唇角,并不领情,轻哼一声:“刚才不是还威胁要杀我?才不稀罕你哄。”
谢玹没再说话,深深凝视她,眼尾始终噙着一抹红。
过了一会儿,他阖上眼,揽住她的腰,道:“姣姣,我不是什么圣人,真的动过杀念。”
“我曾想过很多次,你既然不愿独属于我一人,那好,你爱上谁,我便杀了谁。若你始终不愿真心喜爱我,那也无妨,我会杀了你,死人总不能见异思迁,待你死后,只能乖乖留在我身边,与我同枕共穴。”
他的语气平静又淡漠,像是在与她谈论稀松平常的小事,嗓音里甚至带着点薄冷的笑意。
“至于贺兰铭,由你看着我亲手斩杀他,已算手下留情。我其实本想利用他来教你如何杀人,让你来杀他。”
容娡听得瞪圆了眼,小脸皱成一团,又要哭了。
可旋即,谢玹话音一转,像是妥协一般,略显无奈的笑了笑:“可我没料想到,情爱竟能如此蛊惑心智,令我无法对你狠下心来,终究还是……罢了。”
容娡眨了眨沾湿的眼睫,听懂了他的意思,怔怔地望入他昳丽冷湛的、带着纵容的眼,心尖一颤。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谢玹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神祇了。
他那样的人,因她沾上了这万千红尘。
仿佛有温热的泉水溢满容娡的心房,她心里发软,抬手摸了摸他眼皮上的那颗小痣。
谢玹眨了下眼,睫羽扫过她的指尖,有种微妙的痒感。
容娡发现自己不抗拒谢玹的心迹,但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情意。
她心乱如麻,只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道:“秋日又至,我第一次见你,也是在秋日。”
那时的他,高不可攀,清冷矜贵,超然物外。
直到她不择手段,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端方自持,被她的引诱打破。
他们之间的一切,因她贪妄的心念而起。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谢玹沉默一瞬,不知想到什么,低低一笑,没接她的话茬,只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
容娡疑惑:“啊?”
谢玹的声线里含着清冽的笑意:“爱慕我是真,心悦我是真,想与我再续前缘亦是真?”
容娡的心跳莫名有些快。
她觑着他的脸,认真地想了想,纠结的掐着手心,犹豫不决道:“……应该是吧。”
谢玹低头,同她额头相触,鸦色的长发顺着肩头垂落到胸口,泼墨般的流泻,与她的发丝缭绕在一处。
两人鼻息相闻,他垂敛眉眼,指尖点在她的心口,久久停留。
怦怦。
怦怦怦。
两种不同的心跳声,渐渐交融。
须臾,谢玹像是确认了什么,蓦地掀起眼帘,眸底蕴着星海一般的光亮,直勾勾地望着她,嗓音慵懒蛊人,又隐约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压迫,点破她的反应。
“姣姣,你心乱了。”
“你喜爱我。”
容娡脸上倏地一热。
不知为何,她嗅着他身上的冷檀香,有些头晕目眩,脚底也轻飘飘的。
她听见自己鼓点般的心跳,面上滚烫,说不出反驳的话。
喜爱谢玹么?
……怎么会。
她不该被谢玹的话扰乱心绪的。
一定是那枚蛊在作祟。
一定是。
……
好在,谢玹并未继续追问她。
两人厮磨之际,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打破殿内的宁静。
谢玹反应很快,将面红耳赤的容娡护在身后,抬眼看向殿门口,神情骤然冷下去。
不多时,兵卫护着口中喋喋不休的魏学益,走进金銮殿。
瞧清楚殿内情形,魏学益气急败坏:“谢云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卿卿我我!贺兰铮那厮快要攻过来了!指名道姓要你交出容娡!”
谢玹冷笑,眼中显出轻蔑之色:“他尽管来。”
魏学益看向他身后的容娡,视线来回扫视着二人,欲言又止,须臾,拂袖而去。
待她走后,谢玹含笑看向容娡,声音刻意放的极缓:“贺兰铮,你惹出的风流债。”
这是又打翻醋坛子了。
容娡心虚地别开眼。
顿了顿,她小声道:“他算不上。若要论起来,你才是我惹出的风流债。”
谢玹微愣,喉结上下滚动,叹息着笑。
没过多久,殿外便响起刀剑交错的铮鸣声。
容娡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拉住谢玹的衣袖。
谢玹察觉到她的不安,拍拍她的手腕,侧目看向暗卫,眉眼变得锋锐而尽显睥睨之色,低声吩咐两句。
随后他牵起容娡的手,领着她从暗道离开金銮殿。
暗卫上前护送两人,穿行在复杂的宫道之中。
宫中兵荒马乱,他们却走的不急不缓,一路东行,闲庭漫步般,走到一处戒备森严的幽静宫院。
白芷与白蔻领精兵守卫守在宫殿外,见谢玹带人走来,他们纷纷恭敬行礼。
时辰渐晚,天色昏暗。天幕上堆积着浓密的雨云,雨却迟迟不曾落下,风势反而越发大。
甬道间,不时有飒飒风声掠过,谢玹霜白的广袖被吹得鼓起,像鹤影展翼。
容娡与他比肩同行,身上的吉服层叠繁复,裙摆很长,迤逦拖地,像一朵盛放在她身后的巨大的鸢尾花,有些不便行走。
她没管裙摆,追着谢玹的脚步,走的很快,腰间玉石配饰,玲琅作响。
入殿后,容娡提着的心才稍稍有所松懈。
谢玹命侍者点燃灯烛,借着亮起的烛光,打量容娡两眼,俯身为她整理裙摆,细致地抚平每一道褶皱。
从前谢玹经常亲手为她更衣,容娡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此时他的动作有什么不妥,乖顺地站好。
反而是旁边候着的侍者,见此一幕,神情一个比一个惊愕。
谢玹将她裙摆的拖尾摆正,直起身,站在她面前,凝视她片刻,低声道:“这身皇后吉服,是多年前为我母后而制。你穿着很好看。”
容娡没料到贺兰铭竟会拿旁人的吉服来充数,忆起惨绝的血河之役,霎时手足无措,磕磕绊绊道:“我、我不知道这是……”
谢玹摇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