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杪商白
“妄议圣人,妄议国?政,甚至妄议长辈生死,当真是管教得好啊。”裴颜春声音平静下来,让人一时分不清她的情绪。
身为庞嫜的母亲,庞夫人自认不可推卸,当即认错道:
“长公主息怒,我家这孩子上面有三个哥哥,自小被宠坏了,言语无状......顾姑娘说的对,言必有防,是她放肆了,长公主切莫因此?动怒,气坏了身子。”
偏偏庞嫜不服,圆眼瞪了瞪:“母亲!我......”
“——啪!”话没说完,一个巴掌打断她口中狡辩之言。
庞夫人斥道:“还?敢在公主面前放肆!”
脸上火辣辣的让庞嫜好大一会儿没有回神,她捂着脸,没敢说话了。
庞夫人收回打人的手,深深吸了两口气,平定了语气:“此?事是臣妇管教不周,这孩子在庆吴州野惯了,说话越发?没规矩!公主恕罪。”
裴颜春看?着亭中跪着的母女二人,这三年来,庆吴州势头正盛,又即将?划做二皇子封地,是不能太刮人面子。
“皇弟尚未让大理寺和都护司评判顾大人一案,怎么?也轮不着你们这些闺秀外人多嘴,百姓之言本宫管不了,但诸位夫人姑娘,日后须知谨言慎行,切莫再妄加定论。今日之事是两个姑娘相争,本宫暂且不追究,你们起身落座罢。”
诸位夫人姑娘诺声称是,但坐回原处,一时之间也格外安静,无人说话,身侧那溪流鸟鸣声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裴颜春余光见外面跪着的二儿子频频看?向身侧的顾清宜,越发?觉得头疼,方要开口说话,目光却在顾清宜身上顿住,或者说在她的腰间顿住。
半夏扶着顾清宜起身,纤腰上挂着的麒麟玉佩就这样映入裴颜春的视线。
她的神色沉了下来,开口却冷静道:“知谨,方才让你去给诸位带路的兵士送些湃了冰的鲜果,怎么?有空来这?”
众人的目光再次看?向亭外,庞夫人眼底有些打量,这青葱少年的模样,就是许家二公子?跟顾清宜站一处倒是有些登对,可惜......
许知谨被问得一愣:“方才母亲不是说让寄白前去么??我这才带着清宜表妹四处走走。”
裴颜春微微一笑:“寄白不是你的贴身近卫?让他去自然是让你去,现在时间还?早,你代?本宫去慰问一二,这些军卫穿着厚甲,随护一路也是辛苦。”
许知谨明白,微微颔首:“孩儿遵命。”
记挂着身侧之人,许知谨回身看?她:“......清宜,你可要与我一起”
“对了,先前安枝这丫头还?说想去呢,你带着安枝,你们二人一道过去吧,照顾些安枝,别让部分五大三粗的军卫冲撞了她。”
裴颜春的朗声吩咐,打断许知谨没说完的话。
一侧坐着的李娥眼底有些异样,一次算是偶然,若是还?有第二次,那就是裴颜春的态度了。
这代?长公主去慰问随行军士这事,不是谁人都有资格的。
偏偏裴颜春选了元安枝陪着自己的儿子过去,反而将?一侧站着的未来儿媳忽视了个彻底,实在是......
许知谨一愣,但向来听?从?母亲安排,他歉意的转而看?向顾清宜:“清宜,那我先跟着元表妹过去,等会儿再来寻你。”
顾清宜心里?想的是另一桩事,对此?也没多上心:“二表哥先去便是。”
元安枝看?了眼孤零零站着,身形单薄的顾清宜,怪自己方才嘴闲着对说了两句,这个节骨眼她也不敢反驳长公主,只好面色僵硬的跟着许知谨往前走。
庞嫜心下冷笑,面上被打的红痕还?在,却不妨碍她跟着众人一起,用?看?好戏的眼神上下打量外面格格不入的顾清宜。
她与顾清宜算是积怨已久,十岁的顾清宜可没这么?内敛低调。
两州际会,诗书琴棋,甚至马术,她样样都是毫不掩饰的拔尖,当时庆吴州比不上安州富庶兵强,父亲比不过顾阑,甚至她也处处被顾清宜压一头。
有道是莫道南风常向北,北风也有南转时,如今她不是也瞧见顾清宜落魄了么??
瞧瞧她现在,长公主甚至都没开口让她进来凉亭中避暑,就这样站在太阳底下晒着,任由旁人意味深长的观赏打量。
不等庞嫜多想,坐在裴颜春一侧的李娥起身,面上笑意淡淡:“公主恕罪,先前还?想起有事情没有交代?下人,那这便先走了。”
裴颜春心底细微错愕,看?李娥神色如常,只当自己想多了,李娥不是向来不喜这庶妹之女的么??
“郡王妃要是忙就快些去,这处不妨事的,倒是我的不是,拉着你们说了好一会儿话。”
李娥淡笑点头,转身出?了小亭,笑意散了干净,顾清宜将?姨母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须臾间,李娥来到顾清宜面前,难得温声道:
“走罢,跟我过去瞧瞧那些下人收拾得怎么?样了。”
顾清宜微怔,不等她反应,李娥上前拉住顾清宜放在身前的手,远看?姿态亲昵的拉着她转身走上了跨溪的平板桥。
溪水阵阵,树荫婆娑,平板石桥建得不宽不窄,方够两人并?列前行,没走几步,小亭里?的人声就逐渐消匿在溪水阵阵击石声中。
“......多谢姨母。”
顾清宜咽下喉口隐隐的哽意,出?声道谢,打破两人之间的安静。
李娥闻声顿步,侧目看?向她,拉着顾清宜手腕的手渐渐松开,但她还?是一副严肃的模样:“走罢。”
说完,率先提步往前走,顾清宜连忙跟上,就在她以为姨母不会说什?么?之际,她的声音却传来:“你母亲自来聪慧,你倒是有八分像你母亲。”
顾清宜神色微凝,她其实不知李娥和母亲李婵这对嫡庶姐妹关?系如何,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
说亲密,这些年姨母将?郡王府下人对她轻视怠慢的动作看?在眼里?,却甚少过问她的事。可李家自来不亲近她,姨母却能在她孤立无援之际,书信一封将?她接回郡王府。
“你来郡王府也有三年有余,我倒是没怎么?教过你,但今日我只提醒你,在这上京城中,多是‘锦上添花人人愿,雪中送炭个个难’,世家如此?,皇家也如此?。”
“喏”她抬手微微点点前方,顾清宜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最前方要走向岔路,消失在小道上的一双人映入顾清宜的眼。
男子分明是方才还?站在顾清宜身侧的许知谨,女子则是一身粉紫烟罗裙的元安枝,两人站的不远不近,并?排往前走着。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不知元安枝那一侧的草丛中是遇到了何物,她惊呼一声,身侧的许知谨分外有安全?感的将?她拉到一侧......
许知谨体?贴地护着元安枝的动作,尽收桥上顾清宜和郡王妃眼底,她们二人身后跟着的文酒和半夏也神色有些异样。
李娥侧目看?她神色如常,颇为冷静,心底对她有几分赞赏:“高门朱户中,要想站稳脚跟,就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你知长公主是什?么?意思吗?”
顾清宜眼睫轻眨,想起方才长公主看?向她那发?凉的神色,点点头:“.....清宜大致能猜到。”
她知道?这倒是李娥有些错愕了。
第32章 病了
“你放心, 你怎么也是从四品刺史的独女,皇家可能会轻视,旁人却没资格瞧不起你。对于今日之事, 只能说眼高脚低的人常摔跤, 那些人只要目中?无人多了,自己也会摔了。”
她这个?外甥女的身份往日风光, 不然这春和也不会向顾家提出永结秦晋之好的意思?。
可如?今顾家没落, 她若是有了反悔之意, 又何必上赶着上去, 反而自降了身份。
听着姨母语气生硬的安抚,顾清宜有些陌生, 却发自内心的感激笑笑, 心底对于长公主的态度却好似古井水一般波澜不起, 她如?今在乎计较的, 从来只有家人。
转眼到了就到了方才的岔路, 李娥开口:“我尚且还有事, 你便先回去找你那些姊妹们, 用?不了多久也要赶路了。”
顾清宜行万福礼:“清宜知晓, 今日......多谢姨母关切。”
李娥摆摆手?, 看着顾清宜起身走了另一条小道, 带着文酒走了, 走远了些, 文酒斟酌语气一般问道:“今日郡王妃有些不一样, 但那庞家确实?是......”
李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也不全是为了清宜那丫头,我在想?, 汐儿这桩婚事,当真是好婚事吗?”
“......”
涉及长公主这种天潢贵胄, 文酒不敢开口议论。
李娥有些担忧:“我觉得?我已算硬心肠,跟帝王家相比,倒真是差了一大截儿,今日她可以为了权势有悔婚之意,明日呢?她又怎么看汐儿?这可是汐儿未来的婆母,莫不是我这唯一的女儿也要跟我一般,被人磋磨吗?!”
她情绪激动起来,文酒连忙上前?扶住人安抚:
“郡王妃别如?此担忧,我与我母亲算是自小跟着郡王妃,王妃这般也不全然是老王妃之故,实?在是郡王......”
她欲言又止,转而说起许家:“那许家大公子可是您和四姑娘一起选中?的,年纪轻轻的中?了状元,官拜大理?寺少卿,许大公子不一样,那可是连百姓都称赞断案如?神?的端方公子啊。”
这话不知进没进她的心里,李娥眉眼还没舒展。
她反问:“那许二不是君子?不是好儿郎?他是个?极有孝心的,对于春和之言,都奉为金科玉律,到头来,苦的还是儿媳。”
文酒方才也瞧见许二公子带着元安枝的模样,一时也不知从何劝起,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微风带着古柳的垂绦轻晃,顾清宜带着半夏回来的时候,裴汐几?人和王家两位姑娘已经?散了,她正好不大想?与人交谈,径直钻上马车了。
半夏跟在身后,急得?咬唇,半秋拉住她:“你先跟我去河边打点水来,等?会给姑娘洗洗脸。”
瞧着姑娘那模样,许是不想?旁人打扰的,只好拿上水袋,一起去溪边,没走多久,却遇到裴汐和裴汝,“四姑娘,六姑娘。”
“起来罢,你们这是要去溪边接水?”裴汐目光扫过两人手?上拿着的水袋。
“回四姑娘,正是。”
“方才就见另外两位丫鬟走了,你们现?在过去表姐身边没人伺候可得?了?”一侧的裴汝语气关心的开口道。
半夏:“回六姑娘,姑娘方才说嗓子有些不舒服,就先上马车歇息了,我们在身边伺候也怕扰了姑娘清净。”
裴汐闻言摆摆手?,想?让人先去忙,可身侧的裴汝再次开口,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是么,我方才还听别的姑娘说了表姐与长公主相争之事,我还当...诶,不知表姐有没有往心里去。”
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让裴汐有些云里雾里:“清宜与长公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汝捏着绢帕,欲言又止:“方才我寻四姐姐就是为了这事,但我听的也不全,不知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就流出传言了.....”
她这将说不说的模样让裴汐眼底划过几?丝不耐,点了一侧的半夏问:“你方才一直跟着清宜,你说说这是怎么了?”
裴汐绷着脸,半夏和半秋对视一眼,咬唇说出了实?情。
听到顾清宜与庆吴州刺史夫人呛声,裴汐心底微怔,但她也能理?解,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只是这庞家是圣人请来岩山行宫伴驾的,这在长公主的眼里,又作何想?她?
“好了,这事就这么过了。”
她看向身侧的裴汝:“长公主说得?也十分明确,这事日后日后切莫再提,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的三言两语,说什么‘清宜与长公主相争’更是无稽之谈,你既知道了始末,就收起这些外面带来的闲言碎语的作风,让人听到了谣言是从郡王府出去的,才真是惹人笑话!”
裴汐的话说得?毫不客气,即便裴汝只是有意套话,还是被她说得?脸上像是被打了耳光一样辣辣的疼。
“......四姐姐教训的是,我方才不知全章,以篇概全了。”
裴汐看了眼她,没说话便带着明风走了。
裴汝抬眼看她的背影,日光与树影斑驳,照在那仪态万千的背影上,都像是点衬一般的流光溢彩,显得?高?贵遥不可及。
纤细干瘦的手?指紧紧的攥着绢帕,她心下冷笑,好一个?收起外头的作风,说到底不过是瞧不上她这外室女。
环顾四周没人,裴汝谨慎的转身去了护军驻扎的方向。
... ...
岩山路途遥远,等?一众女眷的车马到岩山行宫时,已过了两天。岩山行宫为先帝在时修建,到如?今也没过多久的时间,依旧可见那亭阁栈桥如?新。
行宫将近占了大半个?岩山的面积,楼宇河湖,泛舟垂柳,甚至猎场深林也包含在内,可谓是吃喝赏玩,应有尽有。
察觉到马车缓缓停下,顾清宜便睁了眼,半秋适时地递来一杯温茶:“姑娘醒了,方才见姑娘小昧了半个?时辰,精神?可恢复些了?”
顾清宜抬手?按了按额角,企图压住仍旧萦绕不散的钝痛:“无妨,已经?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