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杪商白
远远见许知书上前走来,人潮拥挤,几人一开始便是相约在古榕树下等着,许知书身后还跟着许知善,而后依次是一脸温和端方的许知节,以及一身春辰色圆领袍,满是少年气的许知谨。
顾清宜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许知谨的衣裳,也跟着一愣。
显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许知书和裴汐眼神里暗含着打趣的意味,许知谨跟着走进几人,掩饰的轻咳一声,没敢看身侧的顾清宜,看向裴汐和裴温问:“方才耽搁了片刻,等许久了了么?”
语气强装镇定,但他从脖颈爬上耳尖的红意却分外明显。
裴温嘴唇紧抿,眸光看向斜前方昳昳站着的顾清宜,她头上半挽着两只竹节玉簪,半披的发丝泼墨一般的铺洒在肩上,从身后也能瞧见她那瓷白的肌肤和纤细却挺直的腰肢,这清新低调的颜色,在她看来只觉烫眼。
裴温指间紧握,连腕上被养好的暗伤也隐隐作痛起来。
就在她沉思之际,耳边突然蹿出的声音吓得她一跳,许知善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五表姐?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面色这么苍白。”
她笑意纯善,还有些年幼的脸上看着满是担忧。
“没、只是早起有些眩晕,过会儿就好了。”
许知善盈盈的眼神扫过她握得苍白的指间,笑意越发浓:“听说郡王府的施粥蓬在南面,等下我可否跟着温姐姐一起,将军府的在东面呢,我这腿受了伤,东边又远,怕是走不远。”
裴温一愣,看着许家一行人,应该是男眷也一起帮忙施粥,她们郡王府就三位姑娘,多一个也无妨:“自然可以,只是许表姐那......”
“温表姐放心,我会去知会姐姐的。”她语气欣喜道。
日头渐盛,两家约好等施粥结束后,在社戏台等着一起去逛庙会。
走时顾清宜就注意到身后跟着的许知善,与裴温相谈甚欢的走在身后,便也没有再留意。
跟在裴汐和顾清宜身后的幸栖却多看了她两眼,她抱着剑上前一步:“四姑娘,那位姑娘是?”
裴汐反应过来:“哦,那时上柱国将军家的四姑娘,许知善。”
幸栖点点头,原来是面前这两位姑娘的未来小姑子。
大宣的民间多重视浴佛节,庙会更是人流如潮,摩肩接踵,等几人缓慢的到了施粥蓬,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内乱结束后的十余年,大宣休养生息,如今绝大部分百姓都安稳下来,但也有些因天灾人祸而流离失所之人,上京的世家大族都想博贤名,每月都有固定的时间来救济这些百姓,浴佛节更是。
布施除了粥点,还有衣料鞋履等寻常能用之物。
顾清宜也是跟着到了才知道,郡王府的粥蓬,紧挨着李家的粥铺,其实也应该是她外祖家的,但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顾清宜与李家也不大能亲近起来。
李家原本是京兆府尹,这些年摸爬滚打,顾清宜的外祖父李仪建也在致仕之前,坐上了秘书丞的位子。
李仪建膝下儿女不多,嫡女李娥,如今是郡王妃,嫡子李修,从四品的都护长史,还有庶女李婵,顾清宜的母亲。
“表姐,温表姐,还有知善妹妹都来了?”说话的是李新悦,身形高挑,与顾清宜差不多,细长一些的鹅蛋脸和丹凤眼在清丽之余,看着多了些精明,但她面上时常挂着笑意,中和了这不好接近的精明。
裴汐知道她打什么注意,也没点破:“是啊,方才我与顾表妹还说起,你们到底在哪呢,没想到咱们两家临近,倒是凑巧。”
她的话语里,将被李新悦排除在外的顾清宜带了进来。
这次李家的小辈就来了二公子李行越和李新悦二人,李行越笑容温和,就穿了一身朴素的青色长衫,书生打扮,“各位表妹们可莫要再寒暄了,这丫鬟小厮们已经忙起来了,咱们也快些。”
说完,他和善的对着顾清宜点点头。
褐布短衣的灾民都会过来领米面或是衣物,现在每家的粥蓬面前都排了长长的几队,这其中望不到头的,还属郡王府的。
裴霁回身居高位,可谓是让郡王府扬眉吐气,从不起眼的没落旁支跻身上京贵族前列,多少人等着巴结。李娥也好面子,各种米面都选精良的,衣物布料也扎实耐穿,所以才这般多的人在郡王府粥蓬等着。
即便是顾清宜,在前不久为今日的粥蓬布施,也捐出了一百两银子,她不能越了长辈,但在小辈姑娘中捐的,已经是最多的了。
幸栖将剑挂在腰侧,挤到了顾清宜身侧,站在了她和裴汐之间,察觉到身侧的气息一变,顾清宜侧看过去,正见幸栖一脸严肃的拿着比较重的那些米面舀着分发。顾清宜的眸色柔和了些,看着挤上身跟前小桌边上的稚童,分了些馒头给他。
身后的一干丫鬟也跟着忙了起来,她们负责分派衣料鞋履,也忙得脚不沾地。
时间过得快,虽只是初夏,但人潮一挤,即便只是站着分配东西都有些热不住,她身侧的裴温已经搁下粥勺,准备到身后歇着了。
临走时,裴温身后的许知善转身看向一边有些薄汗的顾清宜,贴心问道:“清宜表姐,你可要过来歇歇?”
顾清宜回头,看向眼神亮晶晶的许知善,友善的回笑:“多谢表妹,但不用了,表妹先去喝茶罢。”
“哦......这样啊,那表姐先忙。”
话还没说完,一边的裴温拉了拉许知善:“走吧,真是手酸得紧......”
两人在粥蓬后面临时摆的四角方桌边坐下,丫鬟下人们都在忙着布施,她们也没等着人伺候,许知善将小炉点了起来,准备温茶水。
她微微抬眼,对面坐着的裴温眼神呆愣的盯着一处,许知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是三人忙碌的身影,就是不知是在看裴汐,还是顾清宜呢。
许知善手微微撑着下巴,感叹道:“清宜表姐真是闲不住呢,哪像我,只想躲懒,不过这样也好,母亲就喜欢良善纯良的,这两个嫂嫂我都很喜欢。”
裴温像是被戳到痛脚,嗓子里冷哼一声:“装腔作势......”
在府上对谁都爱答不理,清冷如幽月一样,在外人面前,就勤劳得忙里忙外,热心的帮忙,倒真是爱演戏。
许知善笑了,杏眼也跟着弯了起来,不过她没有搭话,眼神不移的盯着顾清宜那处,不知在看什么。
第9章 故人
顾清宜捏着绢帕擦了擦颈侧的薄汗,继续分着布袋里分好的馒头,每个布袋里都有五个白面馒头,只需人提着袋子分下去就好。
眼前突然伸来一只豁了口的陶碗,顾清宜神色如常,也没留意人,将袋子递过去:“五个馒头,拿好......”
“!!”她的话音未落,手上的异常让她眼底浮上惊怒。
这人,借着袋子的遮掩,捏了她的指间!
可下一瞬,她方要喊出的话却被堵在嗓子眼,眼前瘦削的少年抬起脸,顾清宜瞳孔一缩,清晰的瞧见了那掩在那如蒿草般乱糟糟头发下的正脸,即便面容干裂灰脏,却无比熟悉。
眨眼间,这少年在身后队伍的催促之际,看了眼眼底震惊的顾清宜,宝贝般的抱着馒头就走了。
她嘴唇一抖,没有出声,忙继续分着馒头,不敢让身侧的幸栖看出异样。
忽然,身侧传来裴温由远及近的声音:“顾表妹,你下去,让我来。”
顾清宜:“.....我”
“累了就下去,看着你分个馒头,动作慢死了!”裴温的话有些不客气的打断。
裴汐听见动静,笑着安抚道:“表妹先下去歇息歇息,这人手够,不妨事的。”裴汐也累,但她是郡王府嫡女,日后更是春和长公主的嫡长媳,贤良淑德的名声对她很重要。
“嗯,那多谢五表姐了。”
“哼。”裴温鼻息轻哼回道,真是好会演戏,许知善的话点醒她了,长公主不就喜欢好名声的吗?她也会,她也可以。
幸栖看了眼顾清宜,见她坐去小桌边,放心的继续手脚麻利分着米面,越干越有劲儿!
许知善热情的为顾清宜端了盏茶水:“清宜表姐来了,唔,快些喝盏茶水歇歇。”
她没有推辞:“多谢表妹。”
“清宜表姐,”她手上微微托腮:“总的没见表姐几面,我竟觉得与表姐一见如故,我在府上也没什么玩伴,日后可能常常约表姐出来聚聚?”
顾清宜看向她:“自然可以。”
心底却暗自思索,春和长公主明明是下嫁,上柱国将军本不该纳妾,更别说有个庶出,但就是在春和长公主去皇家祭祀那几日,丈夫误饮了同僚的药酒,与春和的贴身丫鬟睡在了一处。
惹恼了公主,可想而知,春和顾忌许知善生母的贴身侍奉情谊,只灌了避子汤,扔到庄子眼不见为净,可惜一年后,丫鬟却产下一女,许知善生母自知对不起春和,但稚子无辜,许知善生母便书信一封,而后自缢于梁上,换得许知善被接回府上。
顾清宜以后是长公主的儿媳,对她有利的是少于许知善接触,但许知善豆蔻之年,瞧着模样纯良,淡淡之交也无妨。
许知善轻笑:“其实说来,我还是挺羡慕清宜表姐的,听说安州物产富饶,百姓和善,民风也是......”
话音未落,粥蓬那处却突然嘈杂起来——
“你们郡王府怎么看人下菜碟?!”
“就是!我们哥俩是从外地来的,就只分这点苎麻布,这是存心欺负我们!”
“......我大哥说的是,今天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比下,裴汐显得细弱的声音解释:“今日份数快分完了,要是需要,等这月十五,郡王府还会......”
“老子不管!我今日天没亮就排着队,凭什么要等!”
......
顾清宜听见吵嚷,又见一瞬间便围满了闹事之徒,忙起身上前,想将裴汐拉回来。
蓦地,手腕被人牢牢拉住,许知善一脸惊怕的凑到她身边:“那边好危险啊,清宜表姐先不要过去。”
顾清宜皱眉,手上想挣开,却没想到许知善瘦弱力气却比她大,好在这时去打水的幸栖回来,她迅速的拨开人群:
“安敢放肆!”说话间,“锃”的抽出腰侧的配剑,利落地动作加上那泛着幽亮的剑刃让人群一静!
察觉到手腕一松,顾清宜眼神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许知善,但抬步却顿住,人群西侧,她瞥见那熟悉的身影!
顾清宜咬咬牙,眼见着幸栖平复了争乱,也没注意着她,提步往西边追了去,因动作太快,那春辰色的掐腰裙还荡出了一些飘逸的弧度。
身后的许知善上前,笑意盈盈的将顾清宜那掉在地上的绢帕捡了起来,揣进袖袋中,周遭混乱,无人发觉。
明风着急的跺了跺脚,看着围在身侧的李家亲戚和裴温等人,只放心的看向幸栖:“幸栖姑娘,我家姑娘的脚扭了,可能先送我家姑娘去医馆?”
幸栖收了剑:“这是自然,我即刻就送四姑娘过去!”
话音一落,她面色一顿,像是发现不寻常的环视一圈,顾清宜人呢!
“......你先送你家姑娘去医馆,我即刻就到。”
明梦不依了:“大公子不是让幸栖姑娘保护我们吗?那......”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汐打断:“也好,幸栖姑娘瞧着有威严些,就在这守着,我们先过去。”因脚上的剧痛,她最后几字泄出了颤音。
这时,许知善贴心上前:“我陪四表姐过去吧,方才清宜表姐说绢帕丢了,去东面寻了,咱们先不用等她。”
她话音一落,余光里见幸栖脚步一顿,转身就往东面走,去了反方向,眼底笑意更甚,手上越发用心的搀住裴汐,往医馆走去。
... ...
皓月当空,晚风习习。
郡王府松柏院早已经挂起上六角灯笼,灯火通明,与之相反的是主厅一室静谧。
李娥看着跪在正殿上的两人,顾清宜和裴温。
一人玩心大发,到了日暮十分才寻到,这两人也不相助姐妹,任由汐儿被人推搡,脚伤严重。
文姑站在一侧,看着胸口起伏尚未消气的郡王妃,轻声提醒:“王妃......”
果然,李娥深吸一口气:“你们二人,起身罢。”
这责罚庶女,罚就罚了,但这顾清宜......
先不说是表姑娘,责罚了传出去不好听,这好歹也是未来的许家儿媳,是该收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