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凶猛 第85章

作者:蘅芜月白 标签: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古代言情

  林若雪却微微一笑道:“嗯,但也同样是他,将故国的老臣赤身裸体赶到冰天雪地,在风雪中活活冻成冰雕,再用铁锹敲碎成一滩血水。”

  “……”如玉沉吟了阵,却似乎还是不甘心:“可那也是那些老臣羞辱大人在先啊,他们若不冒犯,大人也会待他们很好的,就好比大人对您……”

  “他叛国在先,那样多同胞将士因他而死,难道不该受人唾弃?”林若雪冷笑一声爬起来,突然间就消失了方才惬意的样子盘腿坐起:“邪不压正,他侥幸赢了一时,也终要付出代价。”

  “可是……”如玉嗫嚅几声,两眼不甘似乎还欲辩驳,却被对面落月一个眼色压了下去,只好不服气地扁了扁嘴。

  林若雪却将画本子重重合上,只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她:“如玉,你年纪小,有些事情不懂我不怪你。但徐青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却是自己误上了贼船,是个十足的恶人。他于你有恩,你心中偏袒他是人之常情,但这些话若再于我面前提起,休怪我不讲情面。”

  她声音不高,脸色也苍白,却莫名让人听出一种气势,听得落月扯着如玉连连告退出了房间。

  如玉原本便很不服气,一出房门便更将满腔的不甘心倒了出来,恨恨道:“一个人质而已,嚣张什么啊!若不是我们都督好心她早不知死几回了!还拿画本子教育咱们,到现在还做着江小侯爷会来救她的大梦,明明外面早就传开了…….”

  “如玉,慎言!”落月再忍不住,一把捂住她的嘴,直到对方提溜俩眼珠子再三示意她自己不会再说话了才放开。但即使她不说,整个白帝城也早就传开了,说是江小侯爷行军至临阳城,蒙城主开门接济有恩,要娶那秦城主的女儿为妻。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却唯独一人不知。

  落月舒了口气,朝身后屋内看了眼,后怕道:“你难道忘了都督的吩咐,谁若将这传言在林姑娘面前说漏了嘴,他便杀无赦!”

  “我知道我知道——”如玉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也不知大人端端地对她这么好做什么!人家又不领情,心里还巴巴想着江家那个……”

  “嘘!都督过来了!”

  一抬眼,果然走来了一灰黑色大氅的青年,肃冷着一张脸,正是徐青。

  如玉因为方才的多嘴,仍然有些心虚地向后退,落月便款款迎了上去,施了个礼道:“大人,依您吩咐,姑娘屋内地龙无碍,屋子很暖和。。”

  徐青没应,只注视着她身后屋内的一抹跳跃灯火色,眯了眯眼,说不清是什么神情。

  半晌,他淡淡嗯了声,眼睛却仍然朝屋内注视着,问道:“她饭菜仍照常服用么?”

  落月颔首回道:“照常无碍的。”

  “行动起居呢?”

  “回大人,也一切如常。”

  又过了半晌,徐青盯着那窗内不知多久,淡淡地嗯了声,冷笑道:“看紧了,别让她渴死饿死了,更别叫她听着什么再寻死觅活的,这筹码若碎了,可苦了我白养她这么些天。”

  落月顿了下,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还是颔首应是。见徐青突然转身要走,却忍不住叫住他道:“大人,您来了这么多次,不进去看看吗?”

  徐青背朝她的脚步突然顿住,似乎内心踌躇了些什么事,但停顿半晌,还是抬起腿大步而去。

  *

  临阳城风大,天寒地冻,即使是在太阳初升的清晨,朔风也掀得将军帐的门帘飞舞翻滚。

  少年将军自然高坐在主位,面色苍白。手边是一盏祛毒醒酒的药茶,在一片肃冷的氛围中泛着腥冷的苦味。

  他原本便是冷白的肤色,只是如今,不知是药酒还是受寒的缘故,那面色只更看着白得发清,似是压着厚厚一层沉怒,连带着搁在桌上的修长指节竟泛着微微的抖。

  人人都道少将军久经沙场少年老成,落难时被割肉折骨也面不改色,而今日茶盏在他不断抖动的指节中竟晃得溅出水渍,好似下一刻便要被那冷白五指捏碎爆裂。

  好像风雨摧来前极其压抑的宁静,在场的几人均是噤若寒蝉。而今日侍立在一旁的,却是个十分眼熟的少年,那少年侍从身量不高,头顶一只小皂帽,正是刚从都督府赶到临阳的丁木。

  丁木迟疑了下,吞了口唾沫,还是俯身开口道:“将军,双喜已将来龙去脉全说了出来,林姑娘她…..的确是从京都送来了兵符却被徐青囚禁,但徐青要用姑娘牵制您,应该不会对姑娘怎样,而刘军师他应该也是考虑大局才……..”

  “不想死就闭嘴。”

  江淮面无表情打断丁木的话,指节却颤得更厉害了,险险就要握不住那杯盏。

  丁木咬唇闭了嘴,抬眼望向帐门口,眼中忧色明显更重了。

  所有人都紧张望向那帐门口。

  “咚——咚——咚——”

  仅从渐近的脚步声便能听出门外之人此时心情如何沉重。那沉缓脚步行到帐帘前便停了下来,伫立着半晌,似乎伴随着一声叹息,帐外人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掀帘走了进来。

  “见过少将军。”

  来的人正是刘宁。

  他沉默地走向帐中间,自始至终低着头并未抬头看江淮一眼,到了江淮几步外的地上,掀起衣袍便直直跪了下去。

  “臣欺瞒将军在先,自作主张在后,臣有罪,任凭将军处置。”

  一片静默。

  丁木紧张望向垂头不语的刘宁,心中直冒冷汗,再忐忑去看仍端坐在上的江淮,却看不清他神色,只见他双目紧紧盯着跪在下面的刘宁,连带着脖颈上方也微微泛着抖,却仍是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江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将军…..”丁木正欲言又止,江淮已一步步缓缓走下台阶,向刘宁跪着的方位走去。

  脚步在刘宁正前方停了下来。

  丁木看见他似乎并未如何盛怒,刚在心中庆幸,下一刻却只听猛烈地“咚”一声——

  刘宁猛地后仰,趴伏在地,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喘气,似乎下一刻便要彻底瘫倒在地上。

  原是方才一片静默中,江淮在刘宁面前飞出一脚踹倒,正中他的心口。

第81章 举兵救人

  “刘……少将军!”

  这一脚下去, 在场的人似乎都惊呆了,脑子里方才那声惊天动地的骨肉相撞声萦绕不散。

  大家鲜少见过少将军生气,更遑论是对着地位非凡的刘宁,众人如何也没想到, 少将军竟是众目睽睽下对着军师一脚踹了下去。

  愣了半晌, 丁木率先反应过来, 冲下台去便要扶起刘宁, 岂料刘宁竟兀自甩开扶他的手, 颤巍巍支着胳膊勉强撑起半个身子。

  他缓缓抬头,面色苍白如纸, 竟是望着江淮笑道:“都不必劝,刘某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少将军果然没叫刘某失望啊哈哈哈哈——”

  江淮居高临下站在他身前,望着他,又似乎在透过他望别的人,双唇紧闭, 看不清神情,两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唯有小臂上爆出的隐隐青筋昭示着主人似乎在死死压抑着什么。

  面前此人不是别人, 是素有“活阎罗”之称叫敌军闻风丧胆的鬼见愁江淮, 他这正中心窝的一脚本非凡人受得住的,何况此时的整个人正处于暴怒的边缘。

  好半晌,他似乎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音色中强压着隐隐的抖:“她一届弱女子, 被你扔到徐青的地界不管不问, 刘宁…… 你真是找死——”

  刘宁受了重创,嘴角已泛着隐隐血迹, 听了这话,他却恍若未觉地一把抹去,抬头望着阴影下的那张面孔,笑声似乎比方才更高亢了:“是啊,江小侯爷,她是一届弱女子,不过和我刘宁又有什么关系?我在乎的不过是军功加深满门荣耀而已,她林若雪于我何故何干?我凭什么要在乎她一个破落民女的死活——”

  “……”.丁木早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他觉得刘军师定然是疯了才会在这里找死激怒一个活阎王,每听他吐出一个字都恨不得要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军师您快别说了——”

  果然,没等他捂住刘宁的嘴,江淮已又是飞出一脚踹了过来,正中刘宁的肩头。

  这一下,刘宁似乎被踹得起不来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吐了好大一口血,可纵然满嘴满脸的血,他却还在笑着,似乎比方才笑得更剧烈了,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到最后已经不知是笑还是痛,整个人竟然抖得缩成了一团,脑袋深深埋在胸前,却还听得那阵笑声连绵不绝,回荡在整个帐子内,只觉苍凉可怖。

  丁木终于从过于剧烈的震惊中回过神,冲上去便死死抱住江淮的腿大声叫道:“少将军您息怒啊,咱们还要靠刘军师出谋将林姑娘救出来的啊!您这样下去….军师他要没命了!”

  似乎怕刘宁再口出狂言,抱着江淮腿同时又转头大声劝刘宁:“军师您少说几句不行吗!跟将军解释几句不行吗!非要惹将军生气做什么!都冷静下来想办法不行吗!”

  丁木都快哭出来了,江淮便没有再动,只盯着地上那一滩血迹中的刘宁,望了半晌,似乎冷静了些许,眉间的狠戾之色褪了大半,只眯眼瞧着他道:“刘宁,你今天是非要找死不可吗?”

  良久,那血迹中的人终于止住了笑,将脑袋从胸口前抬了起来。

  两人对视半晌,江淮竟从那双眼中瞧出一抹讥嘲之色,只见刘宁淡淡望着他,双唇一张一合,竟是勾出轻蔑一笑,不知是嘲笑自己多一些还是对方多一些。

  他望着江淮,慢慢地道:“早料到你是这幅没出息的德行,我还苦心谋划这么多做什么,便该当初一刀杀了她,断了你的念想才好——”

  丁木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眼前一黑,一股大力便挣脱自己的怀抱,冲到刘宁面前,竟是一拳一拳地狠狠砸向他的面庞。

  “将军,刘军师!”丁木彻底要疯了,望着地上缠斗成一团的两人,听着空气中回荡着沉闷的皮肉相撞之声,只觉得舌头都僵在嗓子眼,颤抖着想上去劝架,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他实在不知如何甚至准备出去求助临阳城主的时候,听得帐门口一阵喜气洋洋的音色传来:

  “淮哥你看看是谁来——”说话的人突然一顿,似是见到了无比骇人的景象,话语间骤然变成一声厉喝:“草江淮你疯了!都给老子住手!”

  丁木如梦初醒向帐前望去,只见一个胖乎乎十分憨态可掬的公子一颠一颠急急跑了进来,冲到两人面前使劲要将近乎疯魔的江淮从已经不成人样的刘宁身上扯下来,边扯边大喊道:“刘宁你是傻缺了么!你不知道这人什么德行吗!你出个声服个软会死啊!”

  丁木缓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一亮,惊喜道:“王公子,您到了!”

  王敞之累得满头大汗,抬起头咬牙切齿道:“现在是寒暄的时候么!你再不过来拦着你家将军你们军师可要小命不保了!”

  “哦….来了!”丁木回过神,终于也冲下去,两个人的战斗瞬间变成四个,他们俩四只手,一人各扯着江淮一条胳膊想拉开他,可奈何江淮看着颀长高瘦却似乎力大无穷,王敞之猛地用力没把他拉开,自己却狠狠摔了个屁股蹲儿。

  王敞之边擦汗边骂道:“草了,实在是草了,疯了都疯了——”

  就在两人绝望之际,突然门口又一声惊天的暴喝,这声大喝中气十足,似乎也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个半死:“草了,真是草了,江淮,这他妈什么鬼!”

  来的人身量高挑,一身素色绸衣,正是王洛。

  他和王敞之接到刘宁的消息,从京城远道而来,原想自己主帅发小的身份怎么着也得是红毯铺地鲜花掌声相迎接的场景,谁料一进来就看见两个熟悉的人滚在地上,一个死死掐着另一个脖子另一个一拳拳将地上那个揍得半死。

  王洛吓得一把扔掉那个天寒地冻只能起一个造型上作用的纸扇,三两步冲上来,从背后抱住江淮大吼:“江淮你小子先冷静!你别打了,我跟你说,事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刘宁他虽然自作主张了但真的是为你好!他为了救你从这里赶到京城,找到林姑娘拿到兵符,因为自小知道你冲动易怒,武功虽然比我强上一点,但脑子有点…..”

  王敞之忍不住破口大骂:“我草了,王洛你说重点会死吗!”

  王洛咬牙切齿道:“总之,是林姑娘怕你担心才不叫刘宁高速你她来过,她也是怕你冲动救她乱了方寸啊!”

  王敞之歇了一会又加入撕扯大军:“是啊是啊!淮哥我跟你说,刘宁他嘴硬但其实私下一直盯着呢,林姑娘不会有事的!现在正好吃好喝被徐青供着呢!”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动作突然停了。

  见状,几人均累得瘫坐在了地上,王敞之更是擦着满头的汗大口大口喘着气。

  江淮松开两手,虽经历了一番缠斗却丝毫没有受累的样子,反而比在场所有人都为平静。

  他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几个人倏地一下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去扶整个人趴在地上的刘宁。

  打了一架,江淮站在那里却似乎毫发无伤,连喘气也无,只两鬓旁的发丝微微凌乱,而刘宁的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被人扶着勉强抬起头,一只眼睛已经完全肿得睁不开。

  “刘宁。”江淮俯视着地上刘宁的双眼,语气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知道,你并非是贪慕功名之人,你我相识十几余载,你的为人,我心中有数。”

  王洛终于舒了口气,大喜过望:“对嘛这就对了,你俩都正常点,也不枉我辛辛苦苦——”

  王敞之则咬牙切齿打断他:“闭嘴!”

  江淮则恍若未闻,自始至终淡淡地望着刘宁:“你也并非罔顾他人性命之人,只是自始至终在你心里,觉得是她挡了我的路罢了。”

  “……”扶着刘宁的几人相互茫然地对视一眼,王敞之挠挠头:“这……”

  “只不过你想错了一点。”

  江淮俯身拾起打斗中掉落在地上的佩剑,将剑锋缓缓归于鞘内。

  “并非是她挡了我的路,而是我本身便是胸无大志之人,我对这些事其实毫无兴趣,坦白讲,我也并不甚在乎几个国家的生生死死,自始至终,在这片帐外的土地上,我最在乎的便只有一人,那就是林若雪。”

  室内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