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他家里刚刚得知她怀孕时就派了?人来,将百两?银子掷于地上,非要要回?婚书,对她也是极尽羞辱。以她的性格,哪怕面上说不在意什么,心里肯定也是耿耿于怀,不会再原谅他。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也觉得万分愧疚,低声道:“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差遣我。”
“裴大人言重了?。”
两?人在底下说话,隔得远瞧不清,但?俊男靓女,远远望去当真是一对璧人。
因?天光黯淡,二楼的窗一直支开着,从窗口望出去底下情形一览无余。
青蓝色的天空好似蒙上了?一层阴翳,在蒸腾的水汽中若隐若现,墙角处,两?棵刺槐树被雨淋得湿透,几片枯败落叶混入一旁的湿泥里。
李玄胤静立在窗前,久久不语,周身仿佛也被冰冷的水汽浸染过。
“皇兄在看什么?”李玄风走到?他近前,迟疑了?会儿才开口。
循着朝下望去,底下空空如也,心里更?加疑惑。
四周除了?雨声落地和不远处国子监三两?学子的说笑声,并?无别的。
“没什么,你继续说。”他神色如常,冷淡地摆了?摆手。
李玄风欲言又止,总觉得皇帝有些?阴霾,那一瞬,好似和身后暗沉的天色融为了?一体,连面目都瞧不真切。
可细看又是那张气度高华目空一切的冷峻面孔,似和往常一般无二,他到?底还是没敢再问什么。
舒梵回?到?紫宸殿时,雨已经停了?。
她将油纸伞收拢,在廊下轻轻抖了?抖,甩去伞面上沾染的雨滴。
为了?不在御前失仪,她都半只脚踏进殿门了?又停住,回?侧殿换了?一身衣服。
分明方?才已经收停的雨,这会儿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空气里泛着潮闷的气息,连地上的金砖地都油可鉴人,恼人得很。
隔着屏风她已看见皇帝挺拔修长的身影,舒梵忙欠身施礼。
可就在她开口之?前,悠扬的笛声从屏风后传出,混着飘零的雨丝散入远处天幕中。原来侧殿门尽数大敞,雨幕遮挡,日光晦暗,只有微亮的光芒静静洒照在廊道上,像是隔着窗纸透过的光芒。
四周安静极了?,笛声清冷哀怨,如怨如慕,细听调子却并?不沉闷,清冷而豪迈,悠扬清丽的曲调里带着隐隐的哀婉,让人柔肠百结。
舒梵不觉停下,一直听到?曲毕。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首曲子似曾相识,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
第25章 养崽
那日她与皇帝说了会儿话就回去了, 只跟他讨论了一下?公事,然后将渭河治水成功的捷报告知他。
她心里有些预感,皇帝的心情好像不大好。
对于她这样惯会趋利避害的人来说, 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汇报完就找了个借口要?溜。
原本皇帝只淡淡垂着头在抚弄手?里的玉笛,忽的唤住她:“你觉得这首曲子如何?”
舒梵脑子里嗡嗡的, 她能?说她压根就没仔细听吗?
只好道:“曲调悠扬,甚好。”
皇帝冷冷地勾起一边嘴角,望着她的眸色如冬日山岗上刮过的凛冽寒风, 刺得她浑身激灵灵打冷颤。
其实她觉得自己委屈得很,他那时候只吹了这么?首似是?而非的曲子,根本没点到什么?, 她如何能?认出这十?多年前才听过的不知名小曲。
她和他的缘分似乎很早以前就注定了,只是?她当时有些后知后觉。他这人又惯常高傲, 有什么?事儿也不点明,有时偏要?一个人生着闷气, 心里还要?怪她不明白。
他都不说, 她如何明白?
于是?当时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讷讷地垂着头在那边想了半晌,心里还挺害怕的。
分明可?以感觉到皇帝身上的气压更低了。
许是?矜持使然,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道:“出去。”
舒梵灰溜溜地走了。
那段日子她在住处闲了有一段时间。
原本那天后她打算照常任职的, 到了殿门口却不得进去。皇帝身边的一个管事太?监郭德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不阴不阳地说陛下?不想见她, 让她回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了。
舒梵自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但她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 告了罪就心安理得地回去休息了。
连着休沐了好几日皇帝都没召见她,她也乐得清闲。
可?随身伺候皇帝的宫人可?苦了。
皇帝虽没发火, 但那满身阴戾的气质哪怕不发一言也能?叫人胆寒,御前伺候的全都提着一颗心,生怕出错就被皇帝罚到掖庭做苦差去。
刘全是?打小跟着皇帝的,自然熟知他的脾性:“奴婢去把?舒儿姑娘叫来吧。”
“叫她作什么??”李玄胤头也未抬,阖着眼帘轻柔着眉心。
面上,真瞧不出什么?。
刘全头皮阵阵发麻,又不得说实话,只得道:“舒儿姑娘向来深得陛下?倚重,心思敏慧又体察圣心,她伺候,奴婢也放心,省得我们这帮人粗手?笨脚地惹陛下?生气。”
皇帝嗤了一声:“你倒是?会甩担子。”
刘全连忙跪下?请罪。
舒梵被闲置了一段时间后,已经相?当于“失宠”。
宫里这些人虽然不至于迎高踩低,平日各种?巴结她往来奉承的人也少了很多。
过了六月,天气逐渐炎热,到了七月初天气已经入暑。
刘善和周青棠的婚事本定在五月,因前些日子渭河发大水的事儿,大涝之后又是?大旱,天灾不断,朝廷都焦头烂额,自然不能?在这种?节骨眼去触上面的霉头,就给改到了七月中旬。
这个时节正是?酷暑时候,原本的嫁衣都不能?穿了,临时缝制了几件轻薄的新衣,一应都有些仓促。
周青棠的表情也是?恹恹的,早没了之前的欣喜娇羞。
舒梵看出她的不对劲,替她梳妆时问了一句。
她原本不肯说,后来到底是?藏不住心事,拉着她哭诉了一通。
原来,那刘善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妹梁氏,可?惜那梁氏一家前些年因为祖父获罪被贬去了衡阳,梁氏也匆匆嫁了,不到两年就香消玉殒。梁氏父母俱已身亡,如今只剩膝下?一个小女儿,听闻亲家英国?公一家发迹便来长安投奔。
“听说那小梁氏和其姐生得极为相?像,性子也是?乖巧柔顺,是?作为刘善的房里人培养的,此前一直寄养在刘家。”周青棠垂着头说。
舒梵听她说得苦涩艰涩,眉眼间全无半点儿平日的神采,心里不免酸楚:“那为何不和刘善解除婚约?”
“之前我与?我父我母都不知此事,后来知道也来不及反悔了。婚期就在这两天,喜帖也派了,宾客也请了,如何还能?不作数?刘善跟我说,只拿她当妹妹,希望我能?与?她和睦相?处。”
舒梵不便插话品评,何况木已成舟已没有退路。
若是?周家准备悔婚早就悔了,何必等到现在。
周青棠这样说,也不过是?心里不舒服罢了。
“算了,这天底下?的男人大多如此。我原以为他这样的人,结果……”周青棠说到后面不说了。
她对刘善的情感其实挺复杂的,原本以为他是?个纨绔子弟,后来他在花船上冒着得罪中书令和皇帝的风险仗义相?救,她其实对他早就刮目相?看。后来又有一次,他苦笑着和她坦诚道:“我若不藏拙,我们一家若是?不藏拙,怎能?在群狼环伺的邯郸生存下?来?那是?永义军节度使的地盘,我兄长在张家口被人所害,双腿残疾至今。”
原以为就算不是?两情相?悦,也是?志同道合、相?濡以沫的婚姻,原来不过是?她痴心妄想。
许是?觉得亏欠,刘善婚前也没敢登门,两家的关?系一度闹得很僵。
到了成亲那日,舒梵也来了,随着礼乐之声奏响大堂,主婚人一声高喝“礼成”,这桩婚事便尘埃落定了。
舒梵在周家留宿了一日,临行前和周青棠说了会儿体己话,这才回到宫里。
她心头沉甸甸的,不像是?刚刚参加完一场婚礼,倒像是?奔了丧。
隐约觉得这桩婚事不太?好,可?她又无力阻止、没有立场阻止,只能?当个看客罢了。
这种?消极的情绪难以排遣,她怏怏不乐地回了住处。
其实舒梵很讨厌这样的天气,人仿佛闷在蒸笼里,身上密密出着汗,又闷窒着无法?排遣,整个人好似浸泡在沉闷的酒罐子里,一寸一寸地窒息。
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干就能?出人头地,实际上,生杀予夺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
要?她卑躬屈膝万般讨好他来获得荣华富贵,她实在是?做不到。
心里烦得很,她想忍不住回忆过去无忧无虑的岁月。
她想阿娘,想舅舅,也想师父,还有……舒梵从衣柜里最深处取出了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把?匕首,是?幼年的一个玩伴送的。
分别的时候那人都不肯见她一面,说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见面了她也不会再?认得他,那就干脆别见了,彼此都安稳。她含着一泡泪守在院子外,结果他面都没露,她一生气便挥鞭策马要?走。
马匹疾驰出百里,身后忽然传来滚滚马蹄声。
舒梵诧异地勒住缰绳回头,视野里出现了一张冷峻如故的面孔,挥手?就朝她扔来一个锦盒。要?不是?她眼疾手?快,差点被拿盒子打在额头。
她气得差点要?从马上跳下?去跟他吵闹,但是?一想到此去经年不复相?见,又酸楚起来,到底没有和他吵架。
“你来送我的吗?”她问他。
他没回她,只是?冷着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策马折返,只留给她一个挺拔孤冷的背影。
在此之前,她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少年,寡言少语,冷漠威严,送女孩子临别礼物还是?一把?匕首。
“哎呦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儿啊?陛下?召见你呢。”刘全从殿外进来,一脸的焦急,不由?分说就拉起她要?去紫宸殿。
舒梵忙拦住他,将匕首妥帖地收好放回柜子里才问:“发生何事了?”
“别说了,您快过去吧,说是?有要?事相?商。”
皇帝冷了她这么?多天时间,还以为不会搭理她了呢。舒梵心里千头万绪理不清,但还是?换上衣服去了紫宸殿。
只是?,她没想到裴鸿轩也在,和李玄风一道站在石阶下?。殿内还有一个她不熟悉的人——军机处新上任的督察使谭邵,唯有他一身官服风尘仆仆,想必刚刚从外面赶回。
舒梵进殿时匆匆一瞥认清形势便垂下?了头,乖巧地站在了最末。
李玄胤站在石阶之上,广袖常服,眉眼冷清,室内的气氛似乎都冷沉了几分。
“说。”
李玄风这才屏息回禀道:“谭大人来报,那漕帮的奸佞党羽约有数百之众,甚至连京中的一些官员都与?之有所勾结。此次将贼首江照和其党羽围困在田阳山已经多日,还请陛下?示下?。”
他每说一个字,舒梵一颗心就像被抛起又跌落一次,如在火油中烹煮。
她不知道李玄胤为什么?专程把?她叫来,但铁定没什么?好事。
之前她说她不知道江照反瑨的事,他未置可?否,虽然事后没有追究,她心里始终埋着隐患。她本就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以李玄胤谨慎多疑的性格,怎么?会就此轻轻放过?
原来他早让人去围剿江照。他对她,恐怕也不是?表面上那么?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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