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陛下?。”姜舒华进殿后盈盈一拜,很是得体。
听到上?方那人让她起来,她才起身。
虽然她家中世代勋爵,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位后一家人都非常低调。她平日也?是深居简出,因知?新帝不喜奢华,今日献图穿的是一身湖绿色襦裙,很是素净,只挽了?一个较为别致的灵蛇髻,在鬓边插了?一支七宝玲珑流苏簪,稍稍点?亮姿容,端丽不失典雅。
年?轻的帝王站在御阶之上?,高挺落拓,气质潇潇,凛冽之余不失威严,与她想象中有些出入,却也?在情理中。
比她想象中要年?轻,也?更英俊。
有习武之人的英武体格,气质却并不粗犷,内敛如寒玉。
目光甫一对上?那双冷厉淡漠的眸子,她忙垂下?,不敢对视,在脑中飞快转过父亲教她的话,清了?清嗓子大方道:“臣女知?道陛下?忧心于治水之事,能力有限,虽不能为陛下?分忧,也?愿尽绵薄之力。偶然得到的这副古图,原以为不值什么?钱,只是臣女喜好书法,便当古物珍藏着?,谁知?那日参加交流会时有墨客辨认指出,这才不敢藏私,特来献给陛下?。”
若是说这是千方百计去寻访得来的,未免太过刻意。
父亲说,这位皇帝生性多疑,这样反而弄巧成拙,倒不如说是意外?得到。
因为父亲是前?朝重臣,在夺嫡中一直称病持中立的缘故,新帝继位后一直不得重用,这才出此下?策。
余光里瞥到绣着?火龙章纹的玄衣,原是皇帝下?了?台阶,她忙更恭敬地伏低了?些,双手高捧着?举过样式图。
皇帝从她手里取过了?图纸,因袖口绣花繁复而挺括,刮过她掌心,略带硬而冰凉的质感,她心里跳了?下?,面颊微红。
她垂着?头跪在那边半晌,皇帝将细细看过的图卷好:“赏。”
“听说了?吗?那安华乡君因为进献水利图而得陛下?嘉奖,封了?安华县主呢,其父本早就告老还乡,如今也?重得任用,封了?个水利使派到渭南治水去了?。”两个宫人从廊下?走过,笑谈声传递过来。
另一人笑道:“就献了?个图,就封了?县主?还不是因为她是陛下?的表妹,太后的侄女?听说生得极为貌美。”
舒梵深吸口气,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快步绕过了?廊道。
之后几日没?什么?事,她将库房清点?了?一番,重新整理了?账目。到了?汇报的时候,拖拖拉拉到了?月底,左右躲不过去,这日她才换了?身衣裳去了?御前?。
舒梵到了?紫宸殿殿门口时,远远就瞧见安华县主姜舒华正和刘全说话。
“刘公公,臣女奉太后之命给陛下?送汤,还请通报一声。”安华县主客气地欠了?欠身,笑意盈盈道。
刘全忙道不敢当,只是面露难色,说皇帝在处理政务,不便这个时候进去打扰。
“自然不能让公公为难,只是,臣女也?不敢违背太后之命,还请公公代为通传一声。”她用袍袖作为遮挡,悄悄地往对方手里塞了?一块银锭子。
“县主言重了?,还请稍候。”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全无法,只好进殿禀告。
安华县主无意识转身便瞧见了?舒梵,出于礼节,欠了?欠身跟她见了?礼,礼貌微笑。
本朝县主按品阶来算,要比她这个侍中高上?一等?,且她是太后侄女,又深得太后信任,舒梵自然不想得罪她,也?客气地回了?礼。
二人到底不熟,微微寒暄过后便不再?说什么?,各自站在廊下?等?着?刘全出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刘全从殿内出来了?,让她们二人进去。
紫宸殿前?殿是内朝议政之处,这会儿没?有大臣来汇报,路过时殿内寂静得很,到了?内殿,再?由守门的太监进去通传,两人才进入。
李玄胤垂眸站在御案前?写字,边上?堆叠了?几份批阅过的奏疏。
他?素来尚节俭,今日穿的也?是一身素净的常服,只在袖口绣有同色的革丝龙纹。为了?觐见太后,姜舒华特地挑了?一身绣了?金莲的素衣,倒是和他?极为相配,一个内敛沉静一个端丽娇艳,倒是相得映彰。
她比舒梵要靠前?些,但还是站在御阶之下?,丝毫不敢逾越,只是,笑声跟银铃似的,说着?一些家常话也?不见皇帝冷脸。
两人似乎挺相熟,也?许,并不因为治水献图的缘故。
姜舒华笑吟吟地说着?,过一会儿,抬手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香囊,伸手拆开,抖出了?一些摊在掌心道:“听说陛下?忧心国事,日夜难安,这是决明子、薰衣草等?物混合制成的香囊,有安神的功效,臣女和臣女母亲一直都用着?,特来献给陛下?。”
“你有心了?。”皇帝淡道。
刘全唤来了?御医检查,确定无毒后才叫人收起。
舒梵被晾在一旁许久,直到姜舒华欠身离殿。
“刘全说你有账册要汇报,还不快拿来?”李玄胤望向她,朝她伸出手掌。
舒梵这才惊醒,忙将准备好的册子呈上?去。
李玄胤低头翻了?几页,问了?她几个问题。
舒梵一一回答。
“你到这边来。”他?叩了?叩身侧的位置,语气倒是温和。
舒梵犹豫了?会儿才上?了?御阶,俯身侯在他?身侧。
离得近了?,偏头就能瞧见他?一角侧脸,棱角分明,模样依稀俊美,垂着?眼帘翻动书册时,眸底光芒尽敛,瞧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眉弓骨高,整张脸立体分明,不说话时便显得冷峻。
身上?有一种清冷的气息,驱散了?殿内夏日的潮热和沉闷的熏香,一丝一缕从她毛孔中渗入,避无可避。
舒梵屏住呼吸,站久了?有些头脑昏沉。
这个距离已?经是逾越,心里又乱,连日来种种乱象在脑海里剪不断理还乱,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殿内陷入更深的寂静,唯有他?手指翻过书页发出的声音。
舒梵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乱瞄,但这姿势实在难受,站久了?脊背酸累,忍不住慌乱,目光就忍不住乱转。
忽然觉得他?可能就是故意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郁郁,公事公办地说:“微臣有事请奏。”
“说。”
“微臣待在宫中也?是无用,听闻渭南一带灾情严重,微臣想自请前?去赈灾。”
李玄胤长眉一挑,手里的折子已?经搁下?。
见他?漠然半晌没?作答,舒梵迟疑地望到他?脸上?。
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的淡然,只是剑眉微蹙,迟迟没?有回应。
舒梵见他?手里的毛笔都搁了?,神色严肃不似方才那样随意,便知?他?的态度,但她实在不愿放弃:“微臣想为社稷尽点?心力,还请陛下?成全。”
“为了?社稷?”皇帝眼底的眸光如烛火跳跃般闪烁了?一下?,重复了?一下?这句话,脑中一闪而过裴鸿轩请旨一道南下?治水的事。
理智很快回笼,知?道这不太可能。
只是,心里仍有种难以说清的怅然,他?敛着?眸子漠然不语。
此刻他?的神色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但舒梵脑海里仍是他?方才眼底那抹那转瞬即逝的幽光。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更多的还是茫然,猜不透皇帝的思量。
半晌,她屏声静气道:“微臣想去赈灾。”
李玄胤:“你想清楚,赈灾绝不是领了?朝廷款项拨下?去这么?简单。地方乡绅地主勾结,官官相护,层层盘剥,赈灾绝非易事。”
舒梵惊讶于他?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拨款赈灾,而不是直接处理那些贪污受贿的人。
好似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李玄胤轻嗤一声道:“士族乡绅在地方的势力根深蒂固,官员贪腐也?绝非一日之风,哪怕重罚之下?,也?不可能将所有人连根拔起。”
舒梵脸颊微红,垂下?头没?有吭声。
她知?道他?是借题发挥,嘲笑她幼稚天真。
可就算这件事是她犯蠢了?,那田阳山一事呢?
见她绷着?小脸杵在那边不吭声,咬着?唇,眼底俱是委屈之色,李玄胤神色稍缓:“你先回去,赈灾之事朕自有定夺。”
舒梵敷衍地行了?个礼就走了?。
李玄胤到底没?有同意让她去赈灾。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事看似简单实则实施起来非常困难,稍有不慎就要得罪一大片权贵士绅。
舒梵知?道他?是在保护自己,心里仍有些戚戚。
她拿了?些银两给陈钊辉,让他?发给那些田阳山一役中活下?来的人。
陈钊辉问她不自己去吗?
他?是个神经大条的,问这话时显然也?没?经过大脑,舒梵苦笑,只说自己没?有时间。
心里却清楚,自己是因为心虚。
虽然不是她的本意,那些人最后可能也?难逃一个死字,可她心里还是难受。几百条人命,尽皆被焚烧殆尽、尸骨无存。
到了?八月份,天气愈发炎热,连着?几场夏雨降下?也?没?有带走几分暑气。
太皇太后年?事高了?,极为畏热,舒梵参考了?一下?古籍,亲自改良了?一下?冰鉴,又叫人依样画葫芦打造了?几个,一个送到长乐宫,两个送到永安宫给太后和刘太妃,剩下?的一个送到了?紫宸殿。
“这卫舒梵倒是有点?儿本事,太后您瞧,这冰鉴不但能盛冰果,这边还能出冷气呢。”刘太妃惊异地指着?镂空雕花的青铜门一侧道,将手置于上?方,能感受到冷气徐徐拂面。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往年?的冰鉴都只能用来盛放冰果,如此一来,殿宇内倒也?凉快了?不少。
太后接过福姑姑剥好的葡萄尝了?口,抿了?丝笑。
“雕虫小技罢了?,不过是仿照前?人发明,拾人牙慧。”孟娉婷哼声道。
安华县主却是笑而不语,只捻了?一颗葡萄细细品尝着?,也?不知?是在思量着?什么?。
两人走出永安宫时,孟娉婷不住摇着?手里团扇,不屑道:“不过就是个五品小官之女,成天在后宫招摇!听说她未嫁生子,平日里得乱成什么?样啊?陛下?怎么?选了?这样的人做女官?”
“她倒也?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与她说过两句话,她为人谦和,很知?礼呢。”安华县主笑道。
“你可别被她骗了?,瞧她那一脸狐媚样儿。陛下?后宫空置,她是唯一近身侍奉的……也?不知?是否被陛下?召幸过?”
安华县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低声斥道:“不可妄议陛下?。”
孟娉婷忙不迭拍了?下?嘴巴,做贼似的四处张望,尔后才拉着?她小声道:“我瞎猜的。不过,你还别说,她生得是极好看的。可咱们这位陛下?跟神仙似的,心里只有政务,待谁都是那副冷淡模样,也?说不好。”
安华县主已?经没?有心情跟她废话,只淡淡道:“别说了?。”
舒梵复完命回到宫内,天色已?经暗下?来。
她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两口粥就歇下?了?。谁知?夏毅这会儿来传信,说皇帝要召见她。
舒梵累了?一天只想躺下?,但也?绝对不敢直接忤逆皇帝,只好应下?,憋着?一肚子气去了?西暖阁:“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皇帝闭目靠在榻上?,眉目倦懒而冷淡:“你的脾气是愈发大了?,朕无事就不能召见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舒梵,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他?的声音是很平和的,可其中暗藏的杀机却叫人胆寒。越是这样波澜不惊,越叫人真切地明白——眼前?这人随意一句话就能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叫人万劫不复。
舒梵觉得有寒意从脚底升起,分明是大热天,身上?却沁出了?冷汗。
有那么?会儿,手脚好似不是自己的。
半晌,李玄胤倏然睁开眼睛,微微侧身注视着?她,那双狭长的凤眼在黑暗中愈发深邃夺目。天家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他?此刻的怒意虽是内敛的,倒也?真切得很。
那种久居上?位的威压,浑然天成。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却很是端正,垂感极佳的袍服勾勒出高大精壮的身形,薄绸下?胸肌微微隆起。他?缓步下?了?台阶,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她脸上?,似是忖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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