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千秋
沈夫子不愧是博学鸿儒,私塾开班的这天,京师不少公侯伯府家的适龄孩童都来了。
海云舒带着琮儿起了个大早,沐浴、洗漱。
“琮哥儿,快过来更衣。”
莺歌本要伺候琮儿穿衣的,海云舒却制止了她。
她告诉琮儿:“从今天起,琮儿就是要拜师的大人了,自己的衣服自己穿,好吗?”
琮儿点头:“好。”
特意挑了一件碧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着玉带的丝带,鞋子是用上等小牛皮制成的,看起来光泽亮丽,即文雅又不过分华贵。
琮儿自己虽然穿的慢,可也妥当的完成了。
海云舒把琮儿的发髻梳得整整齐齐,束发的绿玉带随风飘飘,更显出他的童真与可爱。
“娘亲,夫子会喜欢琮儿吗?”
海云舒捏捏他的小脸蛋:“一定喜欢。”
陇海巷,沈家私塾。
大宅门前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平时除了哪个王公贵族家摆宴,看不到这么多奢华的轿子、马车,一个个衣着光鲜,甚至父母双双陪同,可谓用心良苦。
当然也不乏外地慕名而来贫寒子弟,只是孩子见了如此华丽的阵仗,都躲在大人身后不敢张扬。
听说,今年只招收十个名额。
报名的人太多,海云舒抽的是下午签。
正在门外等候时,看到程老夫人领着珂哥儿也来了。
只一眼便能看出,珂哥儿和之前大不相同。脸蛋也干净了,衣服也华丽了,手里还拿着糖葫芦,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琮儿率先认出了珂儿,主动问好:“珂弟弟,你也来啦。”
“你干什么?”珂儿以为琮儿要夺他的糖葫芦,下意识地躲开。
程老夫人直接伸手就把琮儿推开,将珂哥儿护在身后。
怒目:“哪里来的野种,这么不懂规矩!”
琮儿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年纪小,揉揉摔得疼的屁股,怎么也想不明白,昔日对自己慈爱有加的祖母,怎么突然凶神恶煞起来。
海云舒岂容这老婆子这么对待琮儿。
“一把年纪了,对着个孩子撒气,老太太,你的慈悲心都喂狗了吗?”
“你这个泼妇,怎么说话的?”
海云舒将琮儿护在身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喽。”
老太太冷嘲热讽:“就你这么个下贱的女人,带着个父不详的野种,也想拜到沈夫子门下?说出去简直砸了益学堂的招牌。”
看样子,她也是来给珂哥儿求学的。
在侯府时,海云舒就知道,程老侯爷救过沈夫子的命,两家有很深的交情,若论起情理,珂哥儿的确更有利。
海云舒道:“沈夫子收徒论德论贤,就是不论家世。否则,今天来得王府、公府的公子们不少,挨得着你们区区一个侯府吗?”
程老夫人是志在必得:“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咱们走着瞧。”
自晌午到下午,进进出出的学生不少,也有人在打听今年的考题,可终究没什么用,每一组的题目都不同,是沈夫子即兴出的,录取与否也不是当场宣布。
说来也巧,琮儿和珂儿恰恰被分到了一组。
益学堂的规矩,长辈是可以跟着进去,只不过得远远地坐着,不能插话。
海云舒还是第一次见这个沈夫子。
身着一袭青袍的老者,白发如云,长须及胸,皱纹深深刻在脸上,眼窝微微下陷,一双深褐色的眼眸,虽有些浑浊,却闪烁着对世事洞察的光芒。步履稳健,神态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透着深厚的智慧和道骨仙风。
下面并排坐着十个学生。
先是自报家门。
“学生范铮,年五岁,家父是冀州提领,家母徐州王氏……”
“学生刘子棋,年四岁……”
珂儿也按照在家祖母教好的,一字一句背着:“学生程珂,年四岁,家父东昌侯,生母白茶镇白氏……”
以珂儿的天资,能如此顺溜地说完这段话,想必是背了不下百十遍。
轮到琮儿。
他站起身,小手抱拳作揖,行礼,恭恭敬敬道:“学生海琮,年四岁,家父早亡,家母宛平海氏……”
“你撒谎!”一旁的珂儿突然站起身,指着琮儿说道:“你不知道你爹是谁,你是个野孩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在偷笑。
琮儿小小的一只站在院子中央,被众人指指点点。
海云舒噌地站起身,手中的帕子紧紧攥着,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儿。
一旁坐着的程老太太不由掩面而笑:“云舒,你急什么?珂儿也是童言无忌,你可别放心上啊。”
海云舒:“是你教他这么说的吧!”
第196章 求学
“还用我教吗?这难道不是人尽皆知的事?”
程老夫人得意地笑:“只有琮儿,被你蒙在鼓里,还以为他爹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英雄呢。”
珂儿当众揭了琮儿的短,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糗,心里也有了一丝痛快。
自打记事起,侯府所有人都只喜欢琮儿,而他就是无人问津的野花野草,高兴了踩两脚,不高兴了恨不得连根拔了。
祖母、爹爹、小娘,没一个心疼他的。
唯一照顾他的大娘子,也只是做做样子,要保她爱惜庶子的名声。真跟程家闹翻后,就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走了,把他扔在这火坑里不管不顾。
现在不同了。
祖母说他是侯府唯一的孙儿,以后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是他的。
他不用跟小狗抢点心,跟小猫睡柴房。
他再也不用羡慕琮儿了!
珂儿脸上也浮现出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坏笑。
原本以为琮儿受了这么大的侮辱,就退缩了。谁知他面对嘲讽毫不畏惧,挺起胸膛。
不卑不亢道:“古有陈平,父母早亡,受兄嫂之恩,苦读诗书,终为人相;鬼谷先生自幼无父,其母食谷而怀胎,潜心修学,一样名垂青史。英雄不问出处,人的学问高低,原不在有没有父亲,而是在于自己是否用功。”
“琮儿……”海云舒也没想到,琮儿小小年纪竟会有如此见识。
莺歌攥紧了主子的手,激动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这一番话说得珂儿云里雾里,只能悻悻地坐回去。程老夫人更是哑口无言,心生嫉妒却不好发作。
沈夫子坐于上席,捋着花白的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学生们自报家门后,沈夫子就开始出这场的考题。
只见他步履缓缓,手指向天,问:“你们认为燕云十六州与太阳,哪个离我们远啊?”
燕云十六州是大魏曾经丢失的疆土。
被敌国攻占后,历经三代君王,几十年也没有收复成功。
所以大魏不少文人骚客,都喜欢描绘燕云十六州的壮丽河山,以表国家收复疆土的期盼之情。
已有学生脱口而出:“肯定是太阳离我们远!”
“为何?”
另一个学生抢着答:“燕云十六州距京都不过数百里,策马三五日便可抵达,而太阳远在天边,自然遥不可及。”
沈夫子轻轻点头,转身问:“程珂,你说呢?”
“我……我……”
珂儿支支吾吾,在家里祖母可没教他这一题怎么回答啊。
他回头偷偷看着祖母,见她嘴型张张合合说了一串话,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程珂?”夫子喊他。
“是。”
“做学问最重要的是专心,老夫问你的话,可想好怎么答了?”
“学生认为……学生认为太阳离得近。”
“哦?”夫子顿时来了兴趣:“为什么?”
呀。他给说错了,他本想跟着大家说太阳离得远来着,怎么一张嘴,又说错话了。
夫子见他迟迟不开口,又问:“怎么?说不出理由吗?”
珂儿心里慌得要命,额头上冒汗,腿也跟着打颤。
只能用眼神求助旁边的琮儿。
琮儿见他抖得厉害,就起身解围:“夫子,学生知道其中的缘由。”
“那好,你来说。”
琮儿慢斯条理道:“百姓抬头便可见日,驱车千里却无法踏进燕云十六州的故土。所谓举目见日,却不见燕云,所以,日近而燕云远也。”
夫子称赞:“小小年纪能有此见识,不简单啊。平日都谁教过你念书?”
琮儿:“是娘亲教的,还有江舅舅。”
夫子点头,看不出是喜是怒:“好,你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