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so
回宫之后,崔岫云想法子打探过家人的去向,大多云氏族人现在被派去了各处的行宫,留在宫中的只有零星三四个,且都做一些洒扫洗濯之事。
她看着邱邱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样子,想到了曾经自己为她去跪大殿和求赵钦明的时候,那时候四岁的小孩长至如今已经失了双亲,也不记得曾经的家人。
当初萧贵妃让崔岫云自己择个宫女带在身边好做事,她便在名册里挑了邱邱。
问起缘由,她便道:“罪臣之后易掌控,些微恩惠便能让他们感恩戴德。”
如此,萧贵妃那边便也没多说什么。
是有多记恨,连大赦天下都不会施恩。
崔岫云努了努嘴。
皇帝和赵钦明一同去寺庙祭奠庄献皇后,跪在大殿听到寺中钟声时,赵钦明看着皇帝凝神冥思许久终于睁开了眼。
“细算算,过去这么多年了,这寺庙还是她在时提议修建的。”皇帝叹说。
赵钦明不语,恭敬起身站在一旁,皇帝从他身边过路时柔声说着:“若见今日天下之气象,也不知她会不会安心。”
“国朝安定,母后自然会安心。儿臣想,她也会望父皇操劳之余多顾念自身。”赵钦明不痛不痒说着。
皇帝未置可否,抬步走了出去。
赵钦明垂眸看着石阶,回念起庄献皇后去世时他摔在阶上,磕磕绊绊才跑进屋子见他母亲最后一面。
花香浓郁的春天里,寝殿只是一片死气沉沉,纤细的手最后与他的手相扣。
“不许哭,顾好自身,要,当心,”惨白着脸色的庄献皇后遣了所有人,对眼下挂着泪的赵钦明叮嘱,“包括你,你舅舅,还有,陛下。”
庄献皇后的身子从来就不好,是命定的无法长寿,出嫁之后为王妃、为皇后更是耗干了心血,早逝算是情理之中。
赵钦明不懂他母亲死前那句话,在苏协出事之前他甚至没当过真,如今他却不得不当真。
他们的车驾回宫的时候,已是夜里。
赵钦明拜别皇帝之后,望了望夜色自己拿起了宫灯对内侍说:“走吧。”
他长久没能在这宫中廊道里好好走走,身后两列侍者缓步跟随着,路过尚宫局的时候他忽而停下脚步。
见他望向里头,内侍轻声说:“殿下……”
他回神准备离开,却忽而发现屋檐上青烟浓烈起来。
“着火了!”
尚宫局内有人叫喊道。
众人慌忙着赶来救火时,赵钦明还站在门前,欲要近前却被内侍拉住,连尚宫也才赶来见到他便道:“殿下赶紧移步吧。”
他皱眉盯着那屋子,尚宫又对救火的人问:“里头可有人?”
“听到人声,该是有的,也不知今夜是谁值守。”
抱着一堆文书的女官赶忙翻起了最上层那本值守安排的名册。
赵钦明的目光落在“八日戌时,司正崔岫云”那行字上。
是今日。
宫门前,寥落的两道身影缓缓靠向宫廷。
崔衡举着灯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冷声说:“能耐啊,我好好与人吃着酒,就来个人说我族妹当街与人厮打起来,叫我去京兆府领人。崔岫云,你是真豪杰啊。”
额上两团青黑,脸颊上添了一道浅浅血痕,崔岫云手指轻轻触了触发肿的额头,“嘶”了一声嘟囔:“我没想到他们会去找你嘛。”
“出息啊,江南高家的十二娘子,和崔氏女官,为了一个乐师在乐馆吵闹争执,还互相殴打到了大街上。你进京之后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崔衡冷言问,没忍住拿手指戳她额头,正到了伤处,她疼得双眼水蒙蒙起来。
“好了好了,别念叨了,到宫门前了,我先进去了。”崔岫云捂着自己的额头垂眼便要走。
“诶,”崔衡叫住了她,叹了一声把灯塞给她,“灯你拿着,宫里的药好,但你拉不下脸去拿,我给你备了些你也拿好。”
“堂兄……”
“行了,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崔家面前我替你说话,赶紧回去休息。”崔衡蹙眉交代着。
崔岫云浅浅笑了起来,崔衡佯装要打她,她又赶紧退了几步往宫里跑。
“多谢兄长!”
崔岫云今日午后便出宫去了,她是自由之身,休沐时与平常官员无异,可去城中游乐。
如今回宫她脚步缓缓走着,摸了摸伤处嘟囔:“这高家的人下手怎么这么黑啊。”她今日就是去故意找打的,但也没成想打成这样。
“尚宫局着火了!”
跑着与她擦肩而过的内侍叫喊着,她心下一惊,小跑着往尚宫局去。
她到的时候,明火仍旧旺着,一股股焦味的烟在上空弥漫,呛得她猛咳起来。
她正要放下灯去帮忙救火,忽而就看到那火场里冲出一个人来。
“殿下!”
“太子殿下!”
赵钦明差点被门前倒下的梁砸到,他从火场里出来,将背着的人放到一边,一边咳着,一边转身。
身着宫服的女官已经晕了过去,熏得微黑的脸也没有遮掩住中年人的面容。
赵钦明见了后微楞,身旁的侍者差点就急得哭了出来,仔细拉着他检查身上的伤势。
“殿下。”
忽而一道犹疑的女声起,赵钦明恍惚转身。
提着灯笼的女子穿着一身便装胡服站在不远处,神色迷茫地望向他。
太子入火场救了尚宫局女官的事在这夜里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当时赵钦明往火场里去的时候,愣是没有一个侍者把人拦住。事后尚宫发了大怒,要罚侍奉的人。
赵钦明看了一眼云里雾里的崔岫云,清了清嗓子说:“不用,与他们无关,这件事谁也别追究。”
他回了东宫沐浴完便让宫人都到屋外去,正预备吹灯的时候,窗前起了一阵“叮叮”声。
木窗被推开,站在窗下的女子带着一脸伤凝神望着他。
“你来做什么?”他四处望了望。
“来看看殿下啊。”崔岫云视线下移,直接抓着赵钦明的手腕,不顾他想抽回的动作,挽起他的袖露出手臂上发红起泡的一片地方。
“我就说你身上有伤。殿下不会是觉得你若受了伤,身边的人就要受罚才瞒下的吧?如今成善人了?”崔岫云拿出一盒药膏给他轻抹上。
“不是。”
“那是为何?”
“为这点事情受伤,丢人。”
……
她撇嘴,叹说:“这下好了,殿下舍己为人,仁德之名远播。但臣不解,这场火又不是您设计的,你干嘛进火场救人啊?”
第13章 无妄之灾
软腻的药膏带着清凉铺在伤处,赵钦明盯着园中花草说:“你去做什么了?弄得满脸伤。”
“岔打得太烂了,”崔岫云给他包好伤处,“遵您的嘱咐,想办法让陛下相信我是权欲熏心要胜过高家和萧家才跟您有了牵扯。”
今夜本该她值守,她还专程找了人替换才出了宫。
“你做什么了?”
崔岫云脸色一变,又撇嘴说:“算了,明日众人都要知道的。我去城中乐馆听曲,专点了高家十二娘子最喜欢的一名琴师,然后就争抢起来了。”
高家十二娘跟她算是旧仇,当年在学堂时就互看不惯,前年高十二娘进了京,也是高家着力扶持的晚辈。
今日争吵时,崔岫云就专挑了“高家就了不得吗”这类的话来讲,对方也接茬,回敬的都是“你们家算什么东西”,为了抢个乐师,活生生说成了权势之争。
崔岫云把事讲完,就听到赵钦明一个“蠢”字。
“为一个乐师闹成这样,太刻意了。”他说。
“不刻意的,十二娘倾慕那琴师的事在京中也颇有名声,那琴师也是京中名人,点他弹首曲子,我三个月俸禄全搭进去了。这般闹起来,合情合理。”
崔岫云比出“三”的手势,一脸愤愤不平。
赵钦明皱眉:“京中人追捧,是琴技好,还是容色好?”
“琴技平平,容色……”崔岫云眼珠子一转,顿了顿笑,“不如殿下。”
……
“嘭”
他猛地关窗差点砸她鼻尖上,她退后一步怯怯摸了摸鼻子,又看那窗忽地打开。
“我舅舅的死,你究竟有什么说法?”赵钦明并不看她。
“您别急,自然会给您说法的。”崔岫云把伤药放回袖中。
“一个月。”他道。
“一个半月。”她还价。
“一个月。”
“另加七天。”
“好。到时没有消息,你和你的行李就会在宫门外。”
他又关了窗。
无礼。
崔岫云踩了两脚他墙根下的花才转了身。
翌日上朝回宫后,赵钦明不喜人总是在旁伺候,需人了才会唤。他坐了一阵想出门唤人时,手放在门上就听到门外廊下的宫人小声议论着。
“昨日高少卿和崔司正打起来的事你可知?”内侍问。
“今早听说的,道昨日高少卿好容易得了空闲要去点那琴师弹曲,被崔司正抢了先。这也罢了,崔司正还上手要给那琴师灌酒,昨日在场的人说啊,崔司正拉着那琴师的手细细端详,吟诗颂赋地夸人家手好看,这才把高少卿气坏了。”
赵钦明看了看自己放在门上的手,冷着脸推开门:“在这儿喧闹什么?”
离了八丈远正在交谈着的两侍者慌忙跪下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