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然而还没等笑容发展到最大,缘觉的冷水就泼了下来,“贫僧无需你随侍左右,你每日来这里听佛法抄佛经。”
苏宝珠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小心覷着他的脸色道:“我一听经文就犯困,能不能换别的?”
缘觉垂眸不看她,“贫僧允你靠近,是因不能坐视生灵横死而不救,你若不愿意便罢了。”
苏宝珠只能微笑应下。
“贫僧与你约法三章,不得借我名头行事,不得媚态坏他人修行,他日除去你体内蛊毒,不得再纠缠于我。”
“好说,好说,一切都听大师父的。”苏宝珠跪坐在他旁边,趁他不注意,偷偷往他那边挪了挪,身子稍斜,悄悄的,绵长而细软地吸气。
今日他身上的佛香味淡了,多了些潮湿草木的清新涩味,啊,他定然在水榭呆了许久,这个人,看上去不动明王似的,其实心也不稳了呢!
苏宝珠抿着嘴偷乐,小小的窃喜,些许的自得。
缘觉嘴角勾勾,“好闻吗?”
“好闻。”苏宝珠迎着他冷冰冰的眼刀笑,“你是知道蛊虫发作起来是什么光景的,不能吃肉,起码也让我来点肉沫子喝点肉汤吧。”
金漆佛像红了脸,怒目呵斥:“慎言!再胡说八道你就出去!”
“知道啦,我不说就是,你不要生气嘛。”她低头浅笑,一双滟滟的桃花眼却在偷偷看他,眼中似有万千情愫在萦绕,不等他横眉申斥,又急急垂眸,云娇雨怯的,好似含苞待放羞答答的玫瑰。
一瞬间,缘觉竟有些后悔放她进来了。
稳稳佛心,微阖双目,佛像低低背起《金刚经》。
他的音色很好听,优雅华贵,清透又不失沉稳,还带着点金属的质感,可惜再好听的声音,也抵不过天书一样枯燥难懂的经文。
许是蛊虫也觉得无聊,竟一点没有折腾她。
很快,苏宝珠昏昏欲睡。
又很快,她趴在地板上睡着了。
身子蜷成一团,双手垫在脸颊下,几缕碎发垂下,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似是觉得痒,她蹭了蹭小脑瓜。
缘觉看着她,想起小时候养的一只猫。
花花是只漂亮的黄狸花猫,刚出生就被遗弃了,小小的软软的一团,被雨淋得冰凉。
那段时间,他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走哪儿就把小猫带哪儿,总算把小猫救活了,养得胖嘟嘟的,别提多可爱了。
偶然看到母亲抱着太妃娘娘的猫,满脸喜爱不舍得撒手的样子,他兴冲冲把花花送给了母亲。
后来他再也没看到过花花。
他不敢问,也不敢想,从此不再养任何活物。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浸入室内,将地面和她染上一条条金色的条纹,有风袭来时,光影就像水纹一样荡漾起来。
她看上去就像一只沉睡在水底的猫。
心底的某个地方,突然刺痛了下,缘觉闭上眼睛,念珠又一次飞快转动起来。
对岸突然一阵喧哗,但听道武扯着破锣嗓子喊:“太妃娘娘,不是小人无礼,殿下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他清修,小的不敢抗命。”
苏宝珠腾的惊醒,看岸边一行宫人簇拥着太妃正往水榭走,眼看就要到栈桥了。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躲起来,慌慌张张环顾一周,水榭建在荷塘中央,只有一条栈道出入,她根本逃不掉。
偏生这位大佛朴素俭省,水榭里只有几个蒲团一张小几,连个藏身的桌子柜子都没有!
苏宝珠全身皮肤登时收紧,额上开始冒冷汗,彻底慌了神。
缘觉忍不住提醒她,“其实不用……”
扑通,她竟然跳进了荷塘!
缘觉盯着水面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呵,果然做贼心虚。
水榭是用石柱架在荷塘上,台基离水面一尺多高,周围都是层层叠叠的荷花荷叶,台基下面倒是个不错的藏身地。
果然,她躲了进去。
缘觉起身,迎接太妃的到来。
崔太妃年过花甲,两鬓已染了风霜,一见缘觉就忍不住落泪,“我的好孙孙,你受苦了。”
缘觉合掌一礼,“阿弥陀佛,众生皆苦,万相本无,何苦之有?”
崔太妃无奈叹息一声,说起此次来意:六月二十是万寿节,她想让缘觉进宫贺寿。
“祖母知道你已斩断尘缘,可你到底是皇上的儿子!都连续三年没有觐见皇上了,上次进宫,你匆匆而来,不告而别,还好贤妃帮你在皇上面前周旋,不然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疙瘩。”
缘觉慢慢拨动念珠,脸色冷淡。
崔太妃眼中现出泪光,“都是祖母的错,你是替祖母出家,你是替祖母生受离别之苦啊!”
“佛言:辞亲出家,识心达本,解无为法,名曰沙门。贫僧修的是大自在、大解脱,非是替娘娘出家,娘娘言重了。”
崔太妃在宫里向来事事顺心,无人敢拂逆,缘觉左一句偈语,右一句佛言,就是不肯回应她的话,饶是对这个孙子再内疚,此刻也有点不耐烦了。
“坐得离我远远的,就那么嫌弃祖母吗?”
缘觉坐在水榭的最边缘,宽大的僧袍垂到水面上,遮住了苏宝珠探出水面的小脑袋。
自然是不能动的。
见他一动不动置若罔闻,崔太妃心头开始冒火,“既不是祖母的缘故,莫非你真的怨恨贤妃?她可是你的亲生母亲!为生你,她几乎去了半条命,日日夜夜想着你,念着你,泪都要流干了,还要强颜欢笑哄我高兴……李蕴玉,佛祖难道教你不认母亲,忘恩负义吗?”
缘觉依旧一言不发。
突然间,苏宝珠的心狠狠颤抖了下,只觉一股漫无边际的悲哀淹没过来,无法呼吸,无力挣扎,窒息般的疼,疼得心脏都要炸开了。
她不由自主潜到他身后,伸出手,探入僧袍,偷偷抚上他的腰。
第19章
苏宝珠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记不清几岁的时候,有个远房亲戚与她说,你爹要娶新太太啦,等新太太过门,有了小弟弟,你爹就不疼你了。
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整个世界。
听到这话,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委屈得直想哭。但她没法和别人说,说了,就是不懂事,就是给父亲添乱。直到南妈妈发现她的异常,抱着她安抚许久,她才没那么难受了。
那时候的心情,就和方才的感觉差不多。
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不是她自己的感受。
因为父亲明确说过,不会再娶,更不会给她添什么小弟弟小妹妹,至于那个亲戚,更是早断了来往。她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这样无法说出口的委屈了。
是他吧……
她想慰藉一下这个不知因何而难过的和尚,便学着南妈妈的样子,轻轻抚着他——本来应该轻拍他的背,可惜够不着。
纤纤素手下,窄腰猝然挺直,肌肉紧绷得好似块石头。
滑腻微凉的手,如水草一样轻拂着他,盘坐如石雕的身体禁不住微微颤动,汗水沾湿了里衣。
缘觉的脸色铁青,恨不能揪住那只捣乱的小手,一把把她扔出去,然而太妃还在语重心长教导他,他根本不能动。
他动怒了,怒也发作不得,还得替她遮掩。
那小手却得寸进尺,居然慢慢向前探!
缘觉猛地摁住她的手。
崔太妃住了口,讶然看着他,“你都懒得听我说话了?”
“不、不是。”缘觉额头泌出细细的汗,宽袍遮挡不了太长时间,他得赶紧把太妃打发走,“我进宫给父皇祝寿,也……探望母亲。”
“真的?”崔太妃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
崔太妃欢喜非常,笑吟吟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贤妃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她是个孝顺孩子,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你千万不能怨她,见到她要好好说话——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亲娘!”
“祖母还能活多久,瞧着你们和和美美的,我的眼也能闭上了,且瞧着祖母的面吧。”
能说动他进宫给皇上贺寿,与贤妃见面,崔太妃自觉做了大功德,她实在太高兴了,临走时缘觉并未起身相送,她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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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融和风穿堂而过,半垂的竹帘晃悠不定。
缘觉猛然起身,大喝一声:“出来!”
刚刚约法三章,转眼就犯他的忌讳,苏宝珠情知这回他动了真怒,哪会再踏入水榭挨骂?只缩在水里看着他笑,“我不是成心挑逗你……你很难过,我感受到了,就想安慰你一下”
缘觉一怔,继而冷笑,“扯谎也要扯得高明些。”
“是真的。”苏宝珠慢慢游到他脚下,轻轻抓住僧袍下摆,“为什么一提起贤妃娘娘你就难过?都说你怨恨她,可是我没有感觉到恨意,只有说不出的哀伤。”
她仰着头看过来,因沾了水,显得发更乌,肤更白,唇更红,眼睛澄澈清明,就像碧空下的湖水,湖水又清晰倒映着他。
缘觉眼中不由掠过一丝复杂莫名的神色,可声音还是冷的:“你又知道些什么?不要以为你是特别的,再有越矩言行,休怪我不留情面。”
“我说的是真的……”话音甫落,体内一阵悸动,苏宝珠大惊失色,见他要走,急急爬上水榭拉住他的袖子,颤着声儿道:“别走,蛊虫又发作了。”
缘觉飞快挪开视线,用力一扯袖子,苏宝珠本就颤巍巍地站不稳,一下子被带倒了。
夏衫轻薄,湿透了紧贴于身,一如裸裎,她躺在地上轻展双臂,乏力地喘气。
奈何佛不渡她。
摸出那串琉璃珠,贴上额头,缓缓下移,滑过鼻梁,缓缓张口,衔住当中那颗黑色的佛珠。
僧衣忽悠悠落下,将她从头到脚罩住,他的味道顿时遍布身体的每一处。
沉稳的诵经声响起,苏宝珠循声攀到他的背,只是靠着他,不敢妄动。
“妖孽。”他低低道,着恼又无奈。
这一次,他没有甩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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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染红大地,苏宝珠悠然坐在廊下,吃着井水湃过西瓜,那叫一个惬意。
“他听了那句偈语就松口了,妈妈,你真的神了!”
南妈妈自得一笑:“看他对你又恨又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心里必定拧着一个疙瘩,不过用佛祖的话提醒他罢了。”
正说着话,丫鬟禀报王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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