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渡佛 第3章

作者:瓜子和茶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古代言情

  真奇怪啊,明明连他的样子都是模糊,唯有那双眼睛,如此清晰。

  苏宝珠紧紧攥住琉璃珠,冰凉的触感一点点驱散身体上的燥意,恼人的佛香似乎也变淡了,萦绕心头的烦闷和愧疚却渐渐变浓。

  “吉祥。”她唤人进来,“等雨停了,你去找知客僧,给他供奉往生牌,点长明灯,多加香油钱。”

  吉祥一直服侍她,知道“他”是指那个僧人,先应了声,又问:“上面写什么好呢?”

  苏宝珠茫然了,那人姓甚名谁,法号如何,她是一概不知。

  “我记得那座荒庙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苏宝珠望着混沌的天际,慢慢道,“就写大愿使者吧,陨日昌平十九年三月七日,供奉人姚州客。”

  吉祥一一记下,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苏宝珠昏昏睡过去了,醒来时雨小了很多,天还是暗沉沉的,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黄昏,隔壁静悄悄的,王萍不知去了哪里。

  下雨也阻挡不了她的玩心。苏宝珠笑着摇摇头,让吉祥去找她,“收拾收拾,差不多该回去了。”

  寺庙不算太大,两刻钟后王萍就回来了,脸颊通红,眼睛晶晶亮的,整个人都有点亢奋。

  苏宝珠打趣道:“挖着金子了不是?看把你兴奋得坐都坐不住。”

  “金子算什么,我今天见到真佛啦!”王萍捧着脸,眼睛里满是仰慕,“长得可真好看……啊,应该是法相庄严,叫人一看心生畏惧,又忍不住想亲近,不愧是传说中的佛子殿下!多亏这场雨,让他投宿到这座寺庙。”

  说着又懊恼不已,“我跟他不熟,只敢远远看一眼,若是大姐姐或者三姐姐在就好了,还能跟着她们上前说说话。”

  苏宝珠听得云里雾里,“你到底在说谁?”

  王萍比她还惊讶,“你不知道佛子殿下?当今第七子,降生时红霞漫天,百鸟飞舞,最奇特的是手握着一颗佛珠。”

  苏宝珠笑得不行,“哪有人出生攥着佛珠的!和鱼腹丹书一样,纯粹编出来唬人的,无非是说这位皇子与常人不同,想让皇上另眼看待罢了。”

  “那你可就错了。”王萍一脸严肃,“当时崔太妃情况不大好,据说都开始准备后事了,可是殿下一出生,崔太妃就睁开了眼。贤妃娘娘——也就是殿下的母妃,随即送殿下出家替太妃祈福,你猜怎么着,崔太妃一直健健康康活到了现在。”

  “一出生就被送走了?”苏宝珠显然抓错了重点,“贤妃娘娘也太狠心了,那么小的孩子,她怎么舍得?”

  王萍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愣了下才说:“那不是给崔太妃祈福,为皇上分忧嘛。”

  昌平帝幼年失恃,幸得崔太妃庇护才能平安长大,情分非同小可,于他而言,崔太妃不是生母,胜似生母。崔太妃病重的那段日子,他停了早朝,封了朱笔,日夜侍奉病榻前,谁劝都不听。

  大臣们一度担心,若崔太妃去了,皇上也会长病不起。所以贤妃此举,可谓解了满朝上下的大难。

  “人们都称赞贤妃娘娘至孝至善,”王萍加重语气,“她和咱们家也有交情,快别说这种话,犯忌讳。”

  有时候,和绝大多数人反着来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尤其还涉及到帝王家的事。

  说到底也与己无关,几人用过斋饭,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可她们走不了了,这场急雨冲垮了路面,要等明天才能修好。

  苏宝珠又开始郁闷。

  王萍提议她出去走走,“寺里有座七层宝塔,我刚爬上去瞧了,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我陪你一起去。”

  在房间里窝了一天,也该活泛活泛筋骨。

  苏宝珠没让她跟着,“雨地里跑来跑去的,衣服也不知道多加一件,看看你裙角都湿了。还是喝碗姜茶好好歇着,别出来一趟再染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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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大雨冲淡了寺庙的味道,晕眩感明显减弱许多,苏宝珠也有心情细细观赏福应寺的景致了。

  森密的修竹掩映着一处僧舍,七八个和尚候在门前,看意思是想进去求见什么人,但全被门口的红脸和尚挡了回来。

  苏宝珠瞥了两眼,没在意。

  她慢腾腾登上了塔顶,从最高处往下看,长安城就像一副规整的棋盘,东西十一条大街,南北十四条大街,将这座辉煌壮观的都城划为一百零八坊。

  那一座座里坊,被划分得方方正正,壁垒森严,尤其是天黑下来,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更是泾渭分明。

  比如现在,城东的入苑坊、胜业坊、安仁坊、崇仁坊等等,与城西的璀璨灯火连成了波涛汹涌的海,几乎要吞没中间的宫城。

  灯光越往南越稀薄,骄傲得不肯踏入那些逼仄低矮的茅草屋。

  说不上为什么,苏宝珠突然间变得意兴阑珊。

  “长安一点也不好玩,我想回家了。”她喃喃道,“我想爹爹,想阿嬷,想二哥哥二嫂嫂……”

  吉祥扶着她慢慢下楼,“快了,快了,姑娘再忍忍,等老爷处理好盐矿上的事,肯定立刻接姑娘回家。”

  是啊,爹爹现在必须集中精力和节度使周旋,才能保住姚州的盐矿,她不能让爹爹分心。

  苏宝珠重重叹出口气,无精打采往客堂走。

  因要做早课,僧人们睡得很早,院子里静悄悄的,雨也停了,没有一丝风,地上的积水平滑如镜。

  一滴水珠从叶尖缓缓坠落,咚一声,镜面上的新月泛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吉祥低低道:“已经供奉好往生牌了,悄悄进行的,没惊动四姑娘。”

  苏宝珠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给他上柱香,“以后再进寺庙的门,就不知道何年何月喽。”

  吉祥劝道:“四姑娘爱粘着您,让她瞧见了不好。姑娘在寺庙呆了一整天也没事,想来这寺庙眩晕症是要大好了,过几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啪!啪!

  竹条抽打的闷响打断她们的对话,寂静的夜,这声音听得极真,苏宝珠几乎可以透过这可怖的声音想象,竹条下的身体是怎样的鲜血淋漓。

  强压着心头的恐慌,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是竹林后的那座僧舍。

  “姑娘?”吉祥警觉地护在她身前,“夜深了,回去吧。”

  出门在外,好奇心还是少一点的好。

  苏宝珠望了眼竹林,离去了。

  昏黄的灯光从竹林后透出来,简陋的僧舍中,一个年轻的佛子双手合十,裸着上身跪在佛像前。

  他的后背满是鞭痕,有已经愈合的旧伤,还有泛着血沫子的新伤,重重叠叠,触目惊心。

  身后,执刑的僧人再次举起竹杖,表情肃穆。

  “够了!”红脸和尚闯进门,夺过竹杖狠狠扔在地上,“够了!”

  “心魔未除,何以了了?”

  佛子睁开眼,一双冷眸苍翠如墨,宛如月色下的湖水。

第3章

  苏宝珠醒来时,已是辰时两刻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壶漏,在寺庙,闻着佛香,听着诵经,居然一觉睡到自然醒!

  自从去年中蛊,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给她下蛊的南疆人至今没有抓到,说来奇怪,爹爹动用了所有人手,就是寻不到那人一丁点踪迹。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越是找不到,就越是害怕,唯恐哪天一睁眼,就看见那个南疆人悄无声息立在她的床头。

  很长一段时间,她必须靠安息香才能入睡,而且一旦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昨晚的好觉,真真儿难得!

  吉祥也说她气色看上去好多了,“看来这福应寺果然与众不同,姑娘以后睡不好觉了,倒是可以来这里。”

  也因此对佛祖心存敬畏,吉祥一反以往繁复华丽的风格,给她梳了个简单利索的单螺髻,没有戴步摇金钗,只把长长的珍珠项链绕在上面权做点缀。

  苏宝珠照了照镜子,觉得太素淡了,便用手指肚蘸取少许胭脂,轻轻在眼尾晕开,化了个精巧纤丽的桃花妆。

  推开窗,天气半阴半晴,屋檐上笼着如烟的湿雾,几个小和尚拿着笤帚正在清扫地上的积水。

  吉祥打听了一圈,回城的路还没修好,最快也要后晌才能通行。

  闲来无事,王萍拉着她去求签:“听寺里的师父说,姻缘签灵验得很。”

  苏宝珠笑道:“求财求运求平安倒说得过去,唯独姻缘,不适合在寺庙求。”

  王萍不解:“为什么?”

  苏宝珠合起双掌,双眸微阖,语调悠长,“阿弥陀佛,出家人六根清净,不近女色,丝毫不懂人世间的情情爱爱,又如何为施主指点迷津?”

  王萍一怔,想笑又觉得不妥,使劲绷着脸,“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咱们在寺庙呢,小心佛祖怪罪。”

  “不会的。”苏宝珠一本正经道,“佛祖心胸海一样宽,天一样广,决计不会因一句顽笑话怪罪我——再说了,他刚收了我五百匹生绢的香火钱!”

  王萍张大嘴,“这也能行”几欲脱口而出。

  苏宝珠忙竖起手指“嘘”了声,示意她不可大声喧哗,自己却忍不住吃吃笑。

  清冽的风携着轻笑,轻轻拂过庭院,竹影轻轻叩响窗棂,惊得轻烟失了神。

  嚓一声,佛子手里的念珠掉在地上。

  红脸和尚诧异地看过来。

  他背对着窗,半边身子隐在晦暗的光线中,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道武,你有没有听到女子的笑声?”

  “没有。”道武更奇怪了,殿下竟留心女人!想当年,即便是号称长安第一美人的王家三姑娘于他面前献舞,殿下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虽不明白殿下的用意,但作为一个合格的侍从,主人问一,不但要答一,还要准备好二三四,以供主人全方位判断。

  所以他补充道:“客堂住着几位女施主,和咱们一样,被大雨困住了。殿下听到的,许是她们的声音。”

  “不要叫我殿下。”

  “是……”道武挠挠光秃秃的大脑袋,憋得脸红脖子粗才蹦出来四个字,“缘觉师兄。”

  缘觉起身走到门外,庭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几只鸽子在石砖地上走来走去,带着潮湿味的风摩挲着他的脸,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有风袭来,宽大的僧袍下摆在空中起伏不定。

  缘觉望着客堂的方向,明知不能,却不可遏制地一遍遍回想那女子的声音。

  细密绵软,荏弱风情,好像笼在寺庙的这片无形云雾,逐渐酿成一场纠缠不休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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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签的地方在大雄宝殿后面,一处简陋的小佛堂,香案上摆着插满签字的竹筒,门前一个人没有,桌子后面的老和尚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