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血色百合
宋于新一路带着人进去——京兆府牢中比涂希希想象中要干净许多,里面几乎没有特别脏污的东西。牢房中供有床铺和桌子,看着有模有样的。
大约是担心她胡思乱想些什么,宋于新率先说:“这些都是犯些小奸小恶之人。不是什么大罪,没必要让人关得难受。”
“江大人亲自置办的?”涂希希明知故问,宋于新不打人就已经是善待人了,这种事不可能是他做的。
宋于新歪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即便是宋于新没有说话,涂希希也能感受得到宋于新对江行之倾慕是真心实意的。江行所做的任何一点事,对宋于新而言都有着非常意义。
也难怪他会为了江行,即便违背自己本意也要去求傅长熙。
“其实我也很是不解,比起让陈世友以命抵命,宋巡捕为何觉得知道江行为何而死比较重要。”
宋于新沉默着往前踱步,快到门口之际,忽然低声说:“江大人在京兆府七年,没有一桩案子半途而废。即便是有他人从中作梗,该列之名目,也从不含糊。”
涂希希大约懂了宋于新这番作为之意。
宋于新却还是郑重道:“我就想着,也不能让江大人自己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我得给大人一个交代。”
涂希希心底不由得再次赞叹,果真是求仁得仁。江行大约自己也不曾想过,自己死后,有人也会同样对待自己。
陈世友被关在京兆府最里面的角落之中。大约是听到了他们过来的动静。涂希希过去的时候,他站在了牢门那边。
见来人非傅长熙,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果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把我冷漠无情这点学了个七成。”
涂希希冲他笑了声,说:“九成吧。我是背着他来的。是我自己有事想要找您问,和少卿大人无关。”
陈世友沉吟了片刻,问:“陈某和小兄弟有过节?”
涂希希摇头。
“我只是想问陈大人一句,卫显英的遗书,真是您临摹的?”
陈世友迟疑了片刻,不答反问。
“……我就说从前你在乾阳身侧也没见有多能耐。这次竟然展露如此能为。原是和卫家有关系啊?”
涂希希也同样无视了他。
“刘大人当初将那份遗书交给小侯爷之时,很是纠结。起初我以为是他害怕交出这份证据对他不利。现在看来,其实是怕陈大人知道,对吧。”
这份东西,在刘奇手中,刘奇就是安全。一旦交出去,陈世友一眼看到便知道刘奇背叛他了。
陈世友哼笑了声,没有回答。
涂希希提了口气。
“我先申明一句,我换这身衣服进来是为了不让您得逞。将您搅浑的浑水泼到大理寺头上来。”
陈世友一顿,看向涂希希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
涂希希镇定地回视。
“即便您一个字都不会和除了我们少卿大人之外的人说,我也知道您想说的是什么。”
陈世友眼神微闪,片刻后他扯了下嘴角。
“……不可能。世人除了我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我有多少底牌,你又算什么东西?”
涂希希转过身,背对着陈世友。
“江大人和您不一样,他对人生际遇看得很淡。他足够豁达大量,除了他自己犯下的错。”
“那日晚上,江大人为何动怒。是您给他看了什么吧。”
涂希希迟疑了会,又说:“让我想想……江大人对您的笔迹非常熟悉,他可以一眼看出您临摹的字迹,知道了刘奇背后的人可能是您,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并非是江大人仁慈,想要给您一个认错的机会吧。”
陈世友呵笑了声。
“他那样干净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这种脏污之人弄脏自己的手。”
涂希希点头。
“所以是因为您将一切告诉了他,终于让他对您起了杀心,对吧。”
陈世友面色幽暗了下来。
涂希希接着说:“然后,您趁着江大人对您起杀心之时,命刘奇动手。刘奇在您和江大人之间两难,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您。”
那时候的陈世友,应当在那一刻尝到了胜过江行的滋味。
蝼蚁食之味髓,有一便有二。
陈世友尝到了甜头,胆子瞬间膨胀,才有了自己动手杀胡浩源的念头。
陈世友身体中的战栗感被涂希希的一语道破带起来了。
“……乾阳真是好眼光。”
涂希希对他之褒奖无动于衷。
“少卿大人说过,江大人临死之前,面露怒气。”
陈世友道:“输给了我这样的人,他当然会生气。”
涂希希冲他笑了笑,道:“您自己都说了江大人是个淡漠之人。又怎会像您一样在意胜负呢。江大人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发现当年救了一个不能救之人。他发现自己做错了事。”
“不过,好在还有我们少卿大人在。”
陈世友有些意外。
涂希希说:“您以为依旧捏在自己手里的保命符,我想早在您今日在防卫营与我等对峙之时,少卿大人便让人去搜查了。您以为少卿大人为何会有底气不来见你?”
陈世友面色大变。
“不可能,我明明……”
涂希希道:“我想了想,少卿大人应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您在他面前的伎俩,完全不够看呢。”
第57章 小侯爷是对的
陈世友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凝视着涂希希,眼神中掩藏不住的探索,似乎想竭尽全力看明白方才的那番话有几分真相。
涂希希却一语将他的意图打破。
“我说的都是真话,否则今晚不会连兵部尚书钟信都来找我们少卿大人。”
陈世友紧抓住牢房大门,短促地追问。
“只有钟信?”
涂希希歪了他一眼。
“是啊,只有钟信。”
陈世友眼神都直了,神色开始惶恐不安了起来。
看陈世友如此惊惶不定的模样,涂希希觉着现下就是好机会。
“你私藏的东西……”
她话音未落,陈世友突然大声道:“对!你不是想要卫显英的遗书吗?我藏在了另外的地方,你若是帮我一个忙,事后我便把遗书给你。”
那一刻,涂希希感受到了傅长熙说的那句——他会顺求你的欲念来控制你帮他做事的含义。
父亲的遗书不重要吗?
很重要。
但她不愿意照着陈世友的话去做,那不是父亲所希望看到的。
涂希希笑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卫显英的遗书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陈世友像是被她这句话扼住了喉咙,突兀地瞪大了眼睛。
“你……”
涂希希侧眼往宋于新那头看过去,却见宋巡捕依旧一脸淡漠,似乎对陈世友的模样半点兴致都无。
她忽然想起,宋于新最想知道的,是他们的江大人为何而死。
她当即提了口气,又开了口道:“对了,江大人是否同您说过这样的话——‘我早就说过,你不该留在军中。我让你好自为之,你就这样做的吗!’”
和江行当时说话的口气比起来,这道声音显得更加的冷酷无情。
陈世友从慌乱的情绪当中抽身,脑海中回忆了那晚情形。
江行当时非常生气。
他们从七岁那年开始,便一起长大。陈世友很清楚,江行对任何事情都看得很轻很淡,除了江行自己之事。
起初,是他故意用江行练武的木刀打伤了自己,才让江行勉强和自己成为了唯一的挚友。
世人都觉得是江行在怜悯自己,将他带在身边,他才有后来的成就。
但陈世友并不这么认为。
所有的机会都是他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期间江行没有出过任何力,甚至他还拖自己的后腿。
知道自己为了留军中,用了什么手段之后。他永远忘不了江行看自己的眼神,以及说的那句话。
“陈世友,你不适合军中。你若是不想回家中,我找人帮你在朝中谋个职位。以你的能力,文官更适合你。”
这就是江行,多么自以为是的人。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他愿意不愿意。
“果然,小侯爷不来见你是对的。”涂希希说,“真正冷酷无情的人,分明就是陈大人你啊。”
陈世友一时间有些恼怒。
“你又知道些什么?”
涂希希道:“你太卑微了,又太无情了。任何人对你的好意,你都能当成人家是在害你。”
“窥视一个人隐私,是不是能让你更有安全感?特别是江行的隐私。”
刘奇说过陈世友的这点癖好,是从江行身上开始的。一个人平白无故不会去探他人隐私,尤其是光明磊落自信之人,对自身道德品行有极高的界限。
但是像陈世友这种本身长于算计之人,窥探他人隐私几乎是一种刻进骨血里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