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胖哈
陈生面带恳求,眼底却有狠厉的要挟。
江河其?实早有所料,也知?道这人什?么底子,本来想嘲讽,也索性跟这恶心的生父割裂关系,但他瞧见了罗非白瞟来的眼神,也被?身边的江沉白重重拍了下肩膀。
他忽然顿悟过来了,毕竟聪敏,立即跪地,努力装出至诚模样?。
“大人,虽然我父亲为财帛入赘娘亲家中,不事生产,弱不禁风,从无?建树,也背着母亲流连青楼,花哨巨大,更是在醉酒后被?歹人利用,酒性上头欲掐死母亲,为了母亲多?年养育我的辛劳跟被?辜负的苦楚,我恨不得跟他一并死,削肉还?之,成全了这人间?父子之道,但若是让他流放三千里,而我得科举功名,这夫子之道,父子之孝又该如?何?”
“也只能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吞下这苦果,他脱罪安生,我自愿放弃科举跟家财,也为了对得起含辛茹苦独力生养我的娘亲,愿从此入空门守孝,此生与父不复相见。”
众人群体哗然。
陈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时间?分不清这独子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尽孝,但好歹这崽子愿意护着他这个当父亲的,自己脱罪有望!
也是,他还?敢不护着?
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了。
陈生心里得意,以为见到了脱罪的曙光,张嘴就督促罗非白给自己定第一条罪。
没钱没事,江松家还?有啊,只要儿子在,就算遁入空门,还?不是能继承江家家业,儿子当了和尚,那就得自己来掌管江家酒楼了!
陈生仿佛间?已经看到了昔日梦想的一幕,却瞧见不少人鄙夷厌憎的目光。
“既如?此.....”
罗非白故意慢吞吞说?着。
此时人群沸腾,不少百姓不分男女老少都?大声叱责陈生,有些书生跟老者更是出面为江河求情,亦斥罪陈生。
其?中阜城唯一的乔山书院一位老先生在场,认出了江河,本就爱惜自家的学?生,见陈生这幅不堪的样?子,再想起即将到来的童生试,不由为自家书院捏一把汗。
这江河可是好苗子啊,自家书院就等着靠他跟临县那讨人厌的其?他书院比拼呢,若是因此事折了苗子,岂不是心血付诸东流?
“大人,老朽乃.....若是入赘所生子,虽有父子之孝义,但论?起来,他从江姓,母舅当大,协议乃规矩,情理次之,何况这陈生不义不忠在前,还?冒犯县官为非作歹,有违国之法度,有道是君父子,君主国法居首,这陈生连人都?谈不上,有违我辈男儿之气概,遑论?君子之风,当不必如?此厚待。”
其?他人既附庸。
罗非白:“这样?不好吧,毕竟是亲父子,也是本官刚刚糊涂了,以为这世上父母之爱子,该当不顾一切的,为给我阜城留一读书的好儿郎,日后若是读书有出息,还?能回乡反馈乡里,就如?本官一样?念及旧情,特来此地赴任,没想到一方美?意付之流水,陈生不如?本官之意啊。”
这些官话冠冕堂皇的,但人人都?爱听?,也特别在理,还?没法反驳,就是让人应付不过来,反正陈生现在不明白大人这话算不算偏袒自己。
罗非白:“也罢,本官也不愿离间?父子,背离圣人宗法,又不愿意诸位乡亲的善意受损,那就——判和离,再归江氏族谱,记其?母江茶名下,单亲生养。”
“至于陈生,本官怜其?舍子,愿意再次从轻发落,就看在江茶母子可怜的面子上,也不记其?罪名了,就流放千里吧,虽说?他身体不好,很可能死在路上,但本官总不能因为任何一个罪犯身体不适就得给其?挑合适的刑罚吧?朝廷法度又不是温泉池,热了还?给加冷水吗?”
“听?说?当年陈家老夫妻在外打拼过年,归县后在当地也算安生慈善,多?有交好邻里,名声极好。”
“想来江河将来长大,科考有望,自然也会回乡祭祖,厚待其?余宗族。”
“好歹,本官也代他守住了陈家的名声跟将来,不负我县教化之德。”
一群人大为满意,齐齐点头赞同,甚至觉得这样?的大罪只流放千里已经是极大的恩宽了,这姓陈的赘婿还?想怎么样??
小书吏等人却是大喜:啧,流放哦,舒服了这么多?年当大爷,可算是真正有了锻炼身子骨的机会了。
该!
江河有些浑浑噩噩,不敢相信这个结果真的满足心中困顿徘徊的期盼,直到被?昔日老师拉扯安抚,他才晓得继续做戏,故作惭愧,也哭着跪拜神色惨淡后醒悟过来哀嚎着踢打自己的陈生.....
陈生如?遭厄运,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只晓得满腔怒意付诸独子,越发惹了众怒,最后是被?李二如?同拎鸡仔一样?提着进衙门的。
江河一言不发,任由踢打,坐实所有委屈。
但抬头时,瞧见素衣简行仁慈无?比的县令大人已经消失在衙门口?。
衙门门口?逐渐抽离了热闹,衙门中人回归县衙,但百姓们议论?着,十?分热闹。
江沉白在门口?站了一小会,瞧着这一幕,神色有些静默,张叔摸着胡子感慨自家县城百姓还?是蛮宽厚的。
江沉白微露嘲意:“其?实也不是他们有心偏私那江河,大部分人骨子里还?是重礼教父子的,可没人多?可怜江茶跟林月,妇人之死无?足轻重似的,但他们有心讨好大人,毕竟相比于张柳两人戕害他们的后果,能得一位好大人维护地方安定,保证他们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愿意附和。”
张叔笑:“也无?可厚非。”
“是,这也是正常之事,换做我在他们之中,也是这样?的做派,只是我想这人世间?的规则若都?如?此,也得是由对的人控制才好。”
这位主儿手段狡诈,既遵循法规,又符人情,甚至善于利用法规人情操纵人心,不管方式如?何,她始终能达成目的,结果如?其?所愿。
无?一幸免。
“在这点上,我跟他们不谋而合。”
两人对视,都?笑了,而后齐齐走进衙门。
老太爷走后,他们的背脊终于挺直了一回。
衙门南面的巷子口?,一个年少样?貌的小丫鬟借着一些摊子遮掩身形,全程观望,在几次表情活灵活现波澜后,此时回神,迅速窜入巷子里,过了一会来了一栋不甚起眼的巷中小院,看了下四周才敲了木板门。
门开了,入目一位年芳十?八九的小女郎看向小丫鬟,秀丽如?春时桃花,妍妍清美?,似是有些期待,问:“说?是那位到了,可是真的?人如?何?”
小丫鬟再次左右看看,入户,关门,这才压着兴奋低语一句,“别的我不清楚,反正跟小姐您很是般配是真的。”
小女郎皱眉,有些薄怒,抬手敲了下其?脑袋。
“我问的是其?为人,是否....是否会为民做主,而非那一遇到刑案就推脱囫囵之人?或者....是否跟那张柳二鼠同流合污?”
“自不会,二鼠死定了,小姐,他们死定了,咱们的案子应该也有个说?法了!”
小丫鬟一改此前的欢喜,沉重且怨愤加重一句。
院子内一下寂静,似乎春风来了,一扫去年秋冬累积的庭前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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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刑的受刑,等待被?判刑的也得进牢里等着。
当天牢里就被?重新分出了女牢跟男牢。
阿宝坐在草席上,坐没坐相的,呆呆傻傻,但生性天真,女狱卒苦闷大半年,被?召回办差,本就欢喜,从张叔等人那得知?案情,对她生了几分怜悯,拿了一些碎嘴给阿宝吃,一边跟往日的姐妹聊起这位新大人。
“衙门里女工少,本来有几个,受不得那两位....反正不是辞工就是命运多?舛,别的良人也不敢进咱们衙门,倒如?和尚庙一般,如?今想必很好很多?,也能如?往日老太爷在那会清明安泰了。”
“自然能,但大人年轻,公子风范,估计是好出身,咱们县里女仆寻常糙活干得利落,真要伺候好人,恐怕也不易。”
“这不得随大人提要求么,若是明了,我等妇人可比张仵作更知?选人,自行去人伢子那点人就好,对了,大人现在可是在办案子?就那江家的案子....”
她们这边闲聊还?没出结果,那边男子牢狱就来了消息。
判定了,已诏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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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药铺张家旁支二房人从祖陵那边辛劳了一天归县,入城门口?之前,张作谷作为如?今的张家宗长,承继了堂兄的家财产业,本该意气风发,但邻里乡亲的这些时日都?看得出其?之伤感痛苦,忙里忙外绝无?懈怠,如?今相随一起归县的邻里都?还?不忘宽慰他。
人死有命,实要向前看。
“我何尝不知?,只是我兄长实在是....总觉得这案子不对,我兄长一家与人为善,怎么就如?此了呢?那药童林大江如?何就这么歹毒,平日瞧着甚为乖巧懂事,学?药也算上进,为何非要杀我兄长一家。我改日一定要再跟衙门那边问问。”
“可别了,你之前去问案,还?不是被?那张老虎打出衙门,都?趴了半个月的榻,说?什?么同为张氏本家,好歹有些人情在,结果呢?那样?的人,咱们可真得罪不起,张兄,听?我一句劝,这事就过了,咱啊,还?是得向前看。”
张作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妻子一脸不情愿拉扯衣袖,只得恹恹作罢,旁人只继续谈起林大江这人,言谈中有些鄙夷不耻。
学?徒杀师长一家还?能为何,要么为利,要么为怨恨。
此前不是听?说?一开始林大江才是医师张安最倚重的徒弟,后来看中了张作古的独子也就是自家子侄张信礼,收入门下,后者既为亲族,又是天资聪颖,一下地位就越过了林大江,本来林大江还?有望继承药铺当大掌柜的,毕竟张安之子在读书,未来走科举,不太可能子承父业掌管药铺,张安年纪也大了,精神有所懈怠,眼看着就要提拔学?徒的关口?....
林大江能松这口?气才怪。
众人议论?时,忽前面城门口?热闹非凡,似有人群拥堵在城墙前看着上面。
“怕是衙门出诏示了,是最近有什?么案子吗?”
“你个榆木脑袋,路上老子还?跟你掰扯过江家的通奸杀人案,你忘了?想来出结果了,去看看。”
张家人这边挂着丧事,不好太热衷这种事,但实在是被?堵在城门口?,就算瞧不见那告示也听?到识字的人喊出上面的行文?内容。
“就说?那赵差役斩首示众,以示刑法,其?子嗣此后不得从科举......陈生流放千里,主犯之一林月已自戕刑,因是孤女,无?甚亲族,不做其?他惩戒,陈生之妹陈阿宝,因天性浪漫无?知?,不知?案情为兄所诓骗,不做刑罚追究,且间?接救了县太爷一命,但毕竟险些酿祸,影响案情调查,既记名在女牢差使,留做县衙服劳役,无?薪资供饭食,观其?表现再做处置。”
众人议论?纷纷,但对这个结果也算满意,且多?有夸赞。
张家人这边也不乏议论?,有邻人惊讶新县令到任,且这么一看,似乎是个不错的县令。
“张兄,这是大好消息啊,免不得此案还?有转机!”
张作谷一愣,点点头应事,亦露出喜悦含泪之情。
边上,披麻戴孝年少俊逸的张信礼微微抬眼,他人高,能越过许多?围拢的百姓瞧见告示上落款的官印。
须臾间?,神色微有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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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县衙比往日寂静一些。
鸠占鹊巢的那两位各有龌龊的享乐行径,荒唐时难以对外道说?,现在他们换了个地方“享乐”,倒显得衙门内府有股子静寂空庭的意味。
今日匆忙,一下子下狱了诸多?人,连许多?仆役都?被?牵连了,无?人扫洗,焉知?明日开始整理,又该是如?何光景。
张叔满腹期盼,从尸房出,提着灯笼过了正堂入后堂,瞧见烛火照窗,惊讶之下认出那是县令大人的住所,恰好遇见负责巡夜的江沉白,即将手中提灯递过去。
“去瞧瞧大人?”
“可,此前大人还?说?让我安置好这些人下狱后,回头禀报她。”
“那老鬼等人如?何了?”
“看着呢。”
说?是住所,其?实分书房跟卧室。
江沉白瞧见书房门敞开,烛光照影,但人不在。
“看那,在府库。”
府库乃承敛历代案宗之地,挨着县令住宅,府库分两部分,一部分为案宗,一部分为县衙库银,人员充沛时,值班的衙役是要重兵值守于此的。
县令,案宗,县金,这三个算是一县主政之地最为重要的了。
如?今人员缺失,也得有四个差役值守,瞧见江沉白来,四人起身打招呼,也指了下烛火通明的府库,提大人处理完江家那案子就到了府库,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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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果然被?翻出了许多?案宗,多?少陈年旧案,也有近期的一些案子。
烛光明朗,边上的小火盆里面还?染着一些灰烬。
屋内挺暖的。
张叔是老人,对这些旧案如?数家珍,看着入敛宗卷的官府案宗跟堂审刑案记事两份案卷被?上下叠好放着一摞摞,言语间?也多?有对先老太爷的推崇,但也有疑窦,“先太爷素来谨慎勤勉,力求案堂刑省有记事可依,归宗案卷也得详细明了供给上官日后巡查所阅,案案分明,大人是担心有旧案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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