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芋孚
领头衙差不耐烦,“哭什么哭,待审问过了知道和你们没关系,自然放你们回来!”
连梨只希望真是如此才好。
她怕进官府,从前在家中,村里人也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去官府一回。
都说那是个进去就得脱一层皮的地,他们这些种地的百姓,哪里有银子给官家老爷送。
她自小潜移默化接触的也都是这个观念,对官府中人有种避之不及的条件反射,后来是直到嫁了李伯宗,他是秀才,之后又一路中了举人,甚至高中状元,心里对于官府的避讳才好了些。
但……连梨想到李伯宗,心中又是心酸又是难过,本以为他中了状元,今年应该不久就会接她一起过去夫妻团聚。
可讽刺的是,她在家里等啊等盼啊盼,最终等来的不是这个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与她团聚的夫君,她等来的,只有一封寥寥几字的书信。
她一朝高中的夫君,金榜题名后的第一件事是把她休了。
曾经她以为他与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是真心喜欢她的,他中了秀才之时,原本乡里之间有无数的人想让他与自家结亲,其中不乏大把家中境况比她好的,可他从始至终没有动摇过,他屡屡到她家门前来看她,又三书六聘还是娶她。
新婚之时,她与他蜜里调油。
后来他要专心念书读书,不得不去州府之地,两人分居两地,他几乎是一个季度才能回来一次。
再后来,他中了举人。
他高高兴兴的回来看她,两人难得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些。
可惜,时间终究太紧,才在家里待了一小阵,他便要赴京赶考去,他走时和她说,他今年且下场试试,来年春末之时无论中也不中,都回来见她。
他违诺了。
他如愿以偿成了最意气风发的状元,可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休了她。
曾经的蜜里调油浓情蜜意,便如那张休书一般,轻飘飘就这么没了。
连梨当夜哭了一回。
自那之后,她就再没哭过了。
李伯宗负她,又以最让女子日子难过的七出无子一条辱她。
她摊上这么个名声,日后又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她心中堵着一股气,待难过的心情好了些,便自己拾掇了家资细软,独自北上赶赴京城。
她是头一回出远门。
路上走得坎坷,赶路的滋味很不好受,她还吃了不少暗亏,途中,她不是没想过干脆回去算了。
可心中那股气实在消不下去,一想到李伯宗随随便便一张纸就让她在乡里倍受鄙夷,而他在京城却风风光光无人知他品性恶劣,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阿娘曾经说过,人活就活一口气,她不把心中这口恶气出了,以后李伯宗这三个字会成为心魔一般,如影随形跟着她。
要是哪日他再来个携妻带子荣归故里,那不是人人都要拿这事再反反复复嘲她一回,她的日子将不得安生。
所以途中受人白眼伤心难过之时,她咬咬牙也就忍了。
这般便一路磕磕绊绊走到这岐江府。
原本,她是打算明日就坐船继续北上的。但如今……连梨看着周边数十个身穿衙差服饰的人,不由得面露愁容。
她这趟进去了?可还能出得来?
鼻子有点酸,她抿一抿嘴角,忍住,不叫人看出异样。
其实她不忍也没什么,因为在不少人都控制不住抽噎颤怕的情况下,她哭一会,也没人在意。
衙差们瞄她们几眼,看完一圈,视线还是暗暗看连梨,她是这些人中样貌最出众的,乌鬓鬅松,素钗布衣,那夜空中白生生的一截脖子,较之其他人格外出众,让人有点心痒痒。
啧啧啧,倒还是一个美娇娘。
手肘朝旁边的伙伴戳一戳,努嘴示意他看。
被戳的衙役顺着他努的方向看,见他是让他看连梨,他眨了下眼,暗暗收回眼神。
收回后,眼角余光暗示性的瞥他一下,提醒他,岐江府现在可有位大人物呢,他收敛着些,这关头别闹出事来。
衙役笑一笑,表示知道。
但他只是看看,总不能连这也不行吧?
之后偶尔还是看连梨,直到进了府衙了,这才敛神。
连梨被人压到了牢中,和其他人一起。
牢里的味道不好闻,血腥味混着泥土的土腥味,让人作呕。
她坐在角落中,闭塞耳目,努力不去听不远处不知因何而发出的凄厉嚎叫。
听多了,让人心里怕的慌。
其他人也被这样的环境折磨的有点怕,她们不断问狱卒,问她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狱卒们不耐烦,“等着就是了。”
但她们等不了啊!莫名其妙被抓来,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哪里能安心等着。
所以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问。
狱卒真是要被问毛了,他瞪眼凶神恶煞,“问什么问,再问直接把你们弄晕了。给我安静等着!”
众人吓到,终于闭口。
连梨缩在角落中,降低存在感。
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人再次带她们出去。
这回,是一人一间房单独的关,单独的问。
对面满面覆须的男子反反复复问连梨两个时辰前她在哪,今天一天她又在干什么。
连梨几乎都被他问的恍惚。
问了足足两刻钟,对方终于停了。
他走了出去,之后只留她一人在房里。
连梨以为她能歇一口气了,但才不过一会儿,又进来个人,这回进来的面善了许多,他问得问题不大一样,但若是仔细的想,其实便能发现他还是在一步步诱导她说她今天的行程。
也得亏连梨没撒谎,不然如此高强度下来,别答着答着就前后不一,惹得对方起疑了。
如此又是两刻钟,这回,男人点了点头,再次出去。
连梨以为再过些时候,或许还会来人。
但没想到自此之后她就一直被关在这个房子里,坐着坐着坐到她都要瞌睡了,也没见人再来过。
可她又不敢睡。如此环境,如何睡得下。
强撑着精神,一直让自己保持清醒。
又一个时辰,房门吱嘎一声,有了动静。
连梨望过去。
来者是个衙役,他冲她示意一下,示意她跟着走。
连梨沉默一会儿,跟上去。
她被带回了牢中。
这回,牢中只她一个人。
刚开始,连梨以为是其他人还在被审问,所以才没回来,但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一直到狱卒都开始分发早膳了,她也没见到一个人再回来,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们去哪了?
连梨的心不断下沉。
她不知道她们去哪了,她只知道如今只她一个人在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嘴角发干,她不自觉舔了舔。
舔了两下,鼓起勇气,连梨第一回 冲狱卒开了口,“请问,其他人哪去了?”
狱卒看她一眼,但他没答,只朝她的饭碗指了指,“吃你的饭。”
连梨哪有胃口吃。
她皱眉毫无食欲,沉默坐着。
她吃不吃的狱卒不管,他径自坐到一边歇着。
连梨有心想再问问,但她知道对方是不会答的,便又只能忍住,只心焦的不断往昨日她们被带走的方向看。
看了不知多久,终于,再次有人过来。
这回依旧是带她去审问,而连梨也终于知道了昨晚她被带来的原因。
一位官老爷的庶子死了,而死时,他的尸体就被发现在那座客栈旁边,有人说看到过一貌美女子在他死前曾出现过。
连梨张嘴无言。
所以因为她相貌尚可,又住在那座客栈,他们便要压着她,一直压着?
心情不住低沉,她焦灼不安,她是出不去了?又想,果然但凡官府,进来就得脱层皮。
“我没杀过人,也压根不识得那位少爷。”
审问她的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依旧一板一眼问她昨日情况。
连梨答的几乎要口干舌燥。
这般又被问了将近一个时辰,她听到这位大人朝外唤狱卒,带她回牢中。
连梨忍不住焦急开口,“我何时能出去?”
“如今事情尚不明朗,你仍有嫌疑。”
可连梨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啊!
她心焦如焚,还要再说,但跟前的人不给她再辩解的机会,只叫人把她压下去。
再之后,连梨几乎是一早一晚日日都要被审问一遭,一直到三天后,五月二十八,这天,难得一早没有人来带她出去。
但没人再审问她,她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她抱膝靠于墙里,埋头闭眼。
她想出去。
这里面的血腥味,还有那种压抑的气氛,她已经快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