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胡芦
魏妆听得好不蹊跷,她深知谢三郎凌厉秉性。他心里装的皆为权谋算计,城府如渊,前来进讲经学不过只为应付,何来闲情关注女?子荣德之事?
重?生后?,她真是越发看不透这个男人。
然而,等到陶沁婉一袭浅紫间白纱裙,裙幅褶褶地从廊上过来,她便瞬时晓得了。
呵……原来是为了给?个借口,好让心上的青梅得以冠冕堂皇出现嘛?
若记得没?错,此次参加经筵日讲的贵女?,最低也?是从二品上的出身。前世魏妆并没?在此处见到陶沁婉,陶父乃四品的礼部侍郎,不在受邀之列。
没?想到啊,她这次出现得甚早。还未守寡,一字眉,眼如柳,清丽秀致,应当属谢三郎喜欢的那一类。
前世的魏妆起初并不识陶沁婉,初见、复见谢三公子,他皆给?人以清修寡欲,从容矜绝。便是成亲后?他时冷时热,可每每魏妆滑进他被褥,他也?长臂环过她,就那么顺势依偎,使得她从未怀疑过男人心中另有记挂。
她是在与谢敬彦分房没?多久后?,忽地看到他把陶沁婉领回府来,才得知丈夫原来竟有个白月光。
——说?来话长,让魏妆不由得又记起了,与梁王高绰的那出说?不明的误会。
起初与梁王私下相遇,是在罗老?夫人刚把两?岁多的谢睿抱走之后?,魏妆同谢敬彦闹了冷战。男人端坐在书房里无视她,一枝雪松香燃得仿若断情绝爱,气得魏妆跑去皇寺踏青游览。
怎料下山时,马车却在官道上斜翻了。春雨淅沥,恰好唯有一辆锦篷车经过,她便坐了上去,上去后?才发现车内的主人乃是梁王高绰。
听闻过高绰的倜傥传言,魏妆亦持守距离,向他致谢后?便寡有言语。
谁曾想到,谢敬彦竟会亲自出城来接她。那般雅傲的男人也?会有主动下台阶之时,他英姿挺括站在车外?,看到女?人坐在里面的瞬间,浮起一道震惊的破碎感。
后?来回去路上,还箍着她低语:“若要和离请直说?,我?并不会桎梏于你!”
彼时魏妆仍是对他爱眷的,看着男子疑似吃醋的冷颜,央他把睿儿抱回来。却只得到轻描淡写地宽慰,魏妆心里有气,存心未对此解释透彻。
谢敬彦则将那所见一幕,收进了心里。
等到沈嬷背地里,在茶、盐、陶瓷上捞钱的事儿揭发出来,又是梁王的主导,魏妆便再解释不清了。
那段时间,谢敬彦吃住都在书房,夫妻每日冷漠相对。他已是大晋朝最年轻的吏部尚书,备受瞩目,府上非议纷纷。
分居一个月余,魏妆主动推开他门扇,对他道:“我?与梁王一清二白,夫君若不信,便掷下休书算了。原本这桩亲,你就不甚欢喜,如今我?已不似初时少女?,早也?晓得世故,强求不来,我?无可置喙。”
她那时还会对着人哭,颗颗晶透的泪珠沿脸颊滚落,看得谢敬彦掀抬眼帘,很?是噙起了薄唇。
大约五日后?,谢敬彦便主动回了卧房。
夫妻二人再度行了房-事。已经许久没?有融和过了,从前也?要的少,忽然再在一起,便有着今夕何夕的天坍地陷万籁俱消。谢敬彦虽清执,然而在行事上自有他一套灼狠拿捏,旖旎间魏妆每每缴械无数。她到底觉得连累他跪在殿前请罪了一昼夜,亦有心和好,便捧着他肩柔媚迎合。
谢敬彦沉语:“阿妆,过去皆莫提。除非我?死了,休议和离!”
两?人言辞寡淡,然而却情浓-似-漆,竟一夜里须得要水三次。而白日对着仆人们的眼神闪烁,谢敬彦亦泰然扣紧魏妆的手指,好似明白地呈示自己态度。
魏妆甚至想,不若再生个小囡囡吧,睿儿便有得伙伴了。
谁知道不多久,谢敬彦竟把陶沁婉领了回来。新守寡的少妇脸庞挂惨,抬眼睨了睨魏妆,卑怯揖礼:“姐姐在上,多有打扰。”
呵,科举舞弊案主首官陶尚书的独女?,此案闹得甚大,涉资巨额,多有人不断鸣冤。
魏妆看到谢敬彦桌案上堆砌的案卷,顿地明白了过来。他开蒙之师托付的小青梅。
她涌出一股上当的堵闷感,怕不是那种?种?蚀骨的交-缠,皆是为了这一日而存心补偿吧?
等到谢敬彦再来,魏妆就命人彻底挡住卧房门了。
谢敬彦吃过几次闭门羹,那段时间朝局忙碌不已,他就不再过来。自此夫妻正式长期分了房。间或有过几次差点释嫌,却又莫名?冷场。
只听说?他时常去上房那边,或用饭,或请安,谁晓得是否去看白月光呢,又或是老?夫人与儿子。
魏妆的心也?就凉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重?活一世,他这时就迫不及待地为陶沁婉安排起来。
把四品至六品官家小姐都择请一二,再叫上白月光,也?就不显得突兀。如此做法,确符合谢三郎的缜密作?风。
好贴心的保护呀。
此刻对面的陶沁婉似也?看到了魏妆,应该尚且陌生,她目光悄然热烫地在魏妆身上扫过,又不经意地敛神错开。
但见陶沁婉穿着微妙出挑,别家的个个都规矩,唯独她裙子带了褶皱。而那袖上的金鱼草花纹刺绣,行针走线让魏妆看得几分眼熟。
记得魏妆的裙裳常在衣袖刺绣,因着谢敬彦说?好看。
在见到陶沁婉的那一日,她本欢欣地出门迎谢敬彦,彼时魏妆身上裙衫正是如此绣样。但她那一次穿过后?,就自此弃掉了。
却是巧合么,莫非谢敬彦的喜欢,是因着那陶氏之故?
想起前世吐血一幕,魏妆淡漠略过,皱了皱眉冷笑?。
陶氏仗着苦命守寡,魏妆曾多有容忍。却收买她婢女?,模仿她字迹,设计圈套,讨哄她儿子……
这回她不拦他们百年好合,但最好别犯到她手上,否则别怪不留情!
她按着座位的标签,与谢蕊一起走到了第三排右侧的小桌。心下觉得课堂无趣,原还想找个靠窗的位置,时而抬眼就能看到窗外?的花枝。谁料却是个挡风的墙边,宫仆在桌案上放了热饮,一壶是鲜榨的甜橙汁,一壶是热姜茶。
谢蕊在旁殷切道:“必然是三哥吩咐安排过的!昨儿我?见到他,告诉他你在廊上吹夜风受凉了,他给?记在了心里。你瞧,旁人桌上都仅有梨汁与白茶水呢!”
魏妆默默腹诽:谢敬彦怎可能有此闲心?她昨日为了告假,派上绿椒与映竹分别在翡韵轩与云麒院的廊前蹲守,连个人影子都未捕见。
可往陶沁婉末排的小桌上一瞥,确如谢蕊所言,仅有梨汁与白茶水。
……怕不是放错了位置,该是那白月光的?
她偏大言不惭地喝给?他瞧着,叫他心疼。
第29章
一时, 各家的千金们都陆陆续续到齐了。
陶沁婉站在人群中好生诧异,怎的竟来了这许多女子?
她大概七八日以前,从翟老尚书口中听闻, 太后与娘娘们要在锦卉园设宴,给公主和大臣之女进讲经学, 再又听说是谢侯府三公子谢敬彦主讲。
在陶沁婉的印象里,这种讲学通常多为公侯贵女才?得有资格。可她也动了心念想来参与, 即便传闻是专门为饴淳公主安排的,那?又怎么样?从她梦中所知道的, 饴淳公主后来并未与谢三公子尚成驸马。
自大前日听说, 褚家公子与谢公子正在翟府上议事?,陶沁婉便佯作前去送汤,瞅准机会问他求请了一个听讲的名额。
而她, 便是想抓紧利用这些机会, 得以快点打进谢敬彦的心底。
半个多月前, 陶沁婉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忽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变得有些不同?。
在那?个梦中,她起先?偶然邂逅了谢侯府三公子, 并且一见倾心。然而谢公子乃京都?第一才?俊, 出类拔萃,谁人难攀, 不久后他便与未婚妻成?亲了。
陶沁婉只?得藏起悸动,一年多以后, 终于?在她父亲的精挑细拣中, 入赘了一个榜眼做女婿。
谁知道过了许久, 官至礼部尚书的父亲,却卷入一场科考舞弊案中。案子很大, 她因?对朝局不甚了解,梦中也并未清晰,只?见父亲被罢黜流放,母亲跟随之,家产查封。
而一向温厚的榜眼丈夫,眼看着被连累,前途无望,开始沉溺酒色,不久便死于?宿醉之后。
陶沁婉守了寡,孤苦无靠。她忽想起翟老夫妇告老辞官、去云游之前,曾照应过一句,说让谢敬彦多为照拂。
陶沁婉便去主动求助了谢敬彦。
六部的衙房庭院里,男子着一袭正三品紫袍挺括修身?,历练过刑部的苛严,他的清凛中比之从前,更多了令人崇仰的深邃。她苍白着脸,拿出翟老尚书当年送给她的一副砚台做信物。
谢敬彦已是仪表堂堂、威风凌冽的吏部尚书了,他本亦在关?注此案。见到了翟老尚书之物,便记起陶家原还有个独女,把她接回了谢府里。
然后,在某个花香潆绕的午后,陶沁婉便见到了传说中,谢敬彦用情之深、笃定不移的少夫人,小魏氏。
她真美,莹润的肤色好似桃花一样,胸腴腰细,娇艳欲滴。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很恩爱,互相对视的眼眸里,好像都?有情丝牵缠。分明成?婚已多年了,如?何竟有着小别胜新?婚的鲜颖。
而陶沁婉进门时,拂面而来的那?抹浅淡媚柔花香,竟就是小魏氏的。
她也好香呐。难怪丈夫喜欢!
那?一瞬间,陶沁婉无名地升起了汩汩的嫉妒。
仿佛嫉她好命,叹自己的凄惨。
她记住了那?香味。
陶沁婉借说害怕孤独,想去三少夫人身?边做个陪伴,也就是梦里谢敬彦的妻子小魏氏。
小魏氏昂着下颌,蓦然冷却了笑颜。
——
一看便知,她素来被宠得很娇矜。
谢敬彦果?真没答应,只?是把陶沁婉暂时安置在了老夫人的上院,以表对开蒙之师翟老尚书的敬重,另外再寻住处安排之。
谢府声势显赫,亮堂碧瓦,钟鸣鼎食,名门世族的气?息坐落在点点处处。看得已是没落的陶沁婉好不动心,生怕再出去过贫酸的日子。
她在罗老夫人的身?边,竟发现谢敬彦的儿子正好养在上院。她便拿捏着老夫人严苛门第的喜好说话,夸她尊崇,理当每个孙儿媳都?出自高门贵爵,以此戳老夫人对小魏氏的不满。
又在哭诉自己孤苦的同?时,欣慰能有福气?陪伴老夫人。再存心煽动说,幼子被老夫人养得极好,然而虽体谅老夫人喜爱曾孙,但怕孩子的生母记恨等等,把个罗氏哄得团团转。
即便谢敬彦已安置了别的院子,老夫人都?舍不得放她去了。
住在谢府中,陶沁婉从下人非议里知晓,那?三少夫人乃是使计挟恩高嫁给谢敬彦的。可谢敬彦不仅不恼愠,反而对妻子多有依从。锦衣玉食,珠宝美饰,香闺独宠,全都?依她足渥她,而且身?边清净,绝不寻欢纳妾。
他身?上的体己之物,譬如?手帕、锦袜等等,也多只?穿小魏氏绣裁的。成?亲后,书房更是都?搬到了他们卧房的对面,只?为了一开窗,便能够看到对面女人端坐记账的画面。
甚至就连去他清修的琴室,为使她便利,都?专门在湖上修了一道小桥。
陶沁婉眼看着、耳听着谢敬彦对小魏氏的情愫,暗地好不眼红。
偏那?小魏氏却不懂珍惜,还在外面与梁王传出流言蜚语。二房夫人是个闲来嘴碎的,许多的话陶沁婉都?能从二房下人那?边打听得到。
更听说梁王捞钱的事?情揭发出来后,谢敬彦袭着朝服在太极殿外跪请一昼夜,为给夫人开脱谢罪。并且舍不得休妻,甚至怒气?一过,仍与夫人如?-胶-似-漆。
在陶沁婉未入谢府之前的那?些天里,下人们每日夜晚都?能听见云麒院中,三公子宠溺小魏氏的声息,动静晃得奴婢们都?羞赧。那?般冷澈凌厉的男人,因?着紧张妻子,而变得沉溺情-事?,直叫人好不啧叹。
小魏氏却不知感恩,反倒拿乔起来。自从陶沁婉进府后,竟不让谢敬彦入卧房睡了。
当真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那?些没有的人,是多么的抓心挠肝渴切么?
而夫妻分房后,阖府那?般多的院子,男人却不腾挪去别处住。仍旧吃住皆在书房,每晚必然等到对面的寝屋熄灭烛火,他这边方?才?歇下。
小魏氏怕永远不会知道,入冬后的雪夜里,天寒地冻,他惦念起她秋冬畏寒,多次站在那?扇卧房的门外。他以为她心另有别人,并不接纳自己。那?修挺的身?躯拂风簌簌,许久后,在女人暗下的烛火中才?又蓦然离开。
谢敬彦官途一路扶摇直上,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左相,却连那?小魏氏随手搁在一边、弃掉不喝的汤,他都?以为是特意褒给自己的,皱着眉头?给喝了下去。
他却不知,那?碗汤乃是陶沁婉让婢女绿椒下了料后,才?端过去。
她原谋算约莫一刻钟后过去找他。谁曾想,谢敬彦喝过汤起了难受,只?想着拉下身?段,苟着脸回去见小魏氏。
却也好,虽然陶沁婉算盘打了个空。但让谢敬彦误会是小魏氏设计,把他推去给一个婢女。
眼见着男人自尊受挫,拂袖愤然离去,独自在冷水中浸泡了半宿。那?被宠惯而未知满足的女子,娇矜不服软。夫妻感情更加寡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