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胡芦
谢蕊比魏妆还小一岁,昔年谢府丁忧时才十三,拖到现在尚未定亲,顿时羞怒地跑开?也。
花坊的事?儿既然商定下来,魏妆隔日便放心地安排沈嬷回筠州府去了。
第73章
已有多?年没见到父亲魏邦远与继弟魏旭了, 到底是魏妆在世上的亲人。前世婚后不久,继弟魏旭来过一次京城,但那时魏妆赧于婆婆的“敲打”, 与?夫君在人前情愫疏淡,又刚接过中馈忙得?措手不及, 谢三郎则恰好选部考核,少有待在府中陪伴。魏旭许是少年局促, 此后就?不再来了。
想想此时他也才?十岁,魏妆便给魏家和庄家舅父各准备了一箱礼物, 又买了京中男孩们?时兴的小玩意, 一同打包上船。
谢敬彦听说少夫人安排沈嬷回筠州府,默不作?声地竟也准备了一个藤箱。却是些父辈们?喜欢的精装裱书籍,还有琼景堂的弓箭与?皮蹴鞠, 赫赫然搁在她的礼物旁侧。
琼景堂乃京中贵族追捧的一大奇葩, 其店内所制的弓箭蹴鞠等男儿休闲品类, 不仅工艺精湛,还须提前定制,否则未必有资格买得到。
他谢氏宗主竟是尽力周到。
魏妆想想男人最近的心意举止, 总归是有触动的。
说了让谢敬彦上床来睡, 但婚假结束后,他忙得?彻夜秉烛, 从书房回来多?已至下半宿了。带着屋外夜凉而入,把酣睡中的女人揽至胸口, 怕吵醒她没点灯, 在黑暗中亲上一亲再阖眼。
纱帐里静谧, 男子心跳的笃笃感觉清晰,有时无声胜似有声。他以为白日凛冽自持, 就?能装得?魏妆不知道,其实她都晓得?。她对他的亲近曾那般敏感。
如今两人都在一条船上,这亲事一成,等于把梁王和宣王都惹了嫌隙——梁王思魏妆,而饴淳公?主则是站宣王。日后还是太子上位更为稳妥,魏妆现在一整个希望他谢三砥砺前行,助力东宫取胜。
魏妆便叫灶房炖了一盅汤,给谢敬彦端过去。冬虫夏草炖鹧鸪,汤汁提香,肉质鲜美,很是滋养补益,能消除疲劳。
谢敬彦端坐在书案前,蓦然看见她端汤进?来。男子掀起眉眼,稍瞬地惊愕,又淡沉问道:“你褒的?”
隐抑一丝受宠若惊的意味。
昔年魏妆以贤良淑妇标榜,又爱慕他入骨,成婚后总是亲自下厨煲汤,还会?倚在他书案前磨墨捏肩。
夫妻冷场后,他却是想都别想,要喝一口她褒的汤,还得?借着儿子谢睿的嘴去说。偏谢睿每次都要带上他:“娘亲,我和爹爹都想尝你做的手艺了。”叫谢敬彦好生无脸面?。
魏妆可没这个情致了,配一些他喜欢的佐料,让人去做,博个人情利益罢。
她应道:“让厨灶上做的。郎君顾着公?务要紧,为何?忙中偷闲,给我父亲他们?也备了礼物?”
原是礼尚往来,来还他人情的。
谢敬彦薄唇一哂,亦不隐瞒:“魏妆你在意的,我便在意!”
记得?那奶娘婆子时常咕叨魏家的薄凉,谢敬彦只?稍看女人怯娇软糯、处心钻营的模样,便能联想她多?年处境,对她母家没有联络的好感。
她既是改变态度,他便顺应着做些举动罢。
魏妆听得?好不生疏呢。曾几何?时,只?以为他谢左相高居仙岭,寡绝人情,除了铺谋运策,难能撬开嘴说半句软话。岂料一朝隔世重?来,竟刨出了他心底的那些秘辛,他原是有她的,十多?年来满心爱眷,从未消淡。
你说是不是叫人莫名别扭?她不想忽地示软。
女人噘起饱满的红唇,佯作?无心道:“近日忙碌,伺弄不了那些。谢府的厨子京都有名,郎君凑合着喝就?挺好。”
……这言下之意莫非是等有空闲了,或会?考虑下厨给他煲?
谢敬彦凤眼微光波动:“随夫人心意,不敢轻易劳驾。”嘴上这么说,却眼看着他一勺勺把碗喝了个底朝天。
虽非她亲手烹调,然那熟悉的配料,味道却沁入了五感心腑,也品出一种重?新?开始的真实意味。男子薄唇吞咽,用膳间的行止隽雅清贵。
映竹端着盘子走在廊上,压低声羞喜道:“少夫人与?三公?子相敬如宾,感情真真好啊!我记得?公?子喝汤从不用香叶的,但少夫人给他端去,他竟视如珍馐地用下了。”
一个屋檐下十多?年,竟然不知谢敬彦还有这般讲究。魏妆出生筠州府,当地有煲汤入香料的习惯,前世每每把汤端去,谢敬彦眉眼都不皱一下就?动勺。甚至有一次,她弃掉一碗褒了太咸的,他都能拿去喝了。
若不爱一个人,何?能咽得?下自己本不喜好的滋味呢?魏妆现在有点信了他所说,从初初见到她起,便将她放进?心里的话。
难怪刚才?一看到汤,就?以为是她做的。
她脸颊发了烫,忙摁住心底那道软和,只?作?随口答上一句:“人都说相敬如宾,你对我客气,我亦回你谦敬,便是夫妻好合了。在我看来,真正?的感情好,应是相处得?忘了有‘客气’一词,那才?是自然自在。便我与?三郎,他无趣、清冷,高崇在上,你们?旁人瞧着觉得?感情是好的,实非十全十美。但一对夫妻,倘能做到相互客套,也已经难得?差不多?了。”
映竹尚未说亲,她家中寒酸,自进?了谢侯府当差,才?过得?有衣有食,并不想出府去嫁人。听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隔着镂刻的窗扇,谢敬彦耳力敏锐,那字句低语便飘进?了他心里。无趣,清冷,高崇在上……他都已经对她那般剖心掏肺的姿态了,还能怎么高崇在上?
大凡世俗婚姻,莫不夫为妻纲,互主内外。他堂堂一族宗主,倘若再屈尊些,何?以威严以示后代?,未免忒没风骨。
男子绝俊面?容沉冷,眉似涂漆,几分无语掠过。
到底何?为自然自在。他去做到便是!
*
天朗气清,沈嬷启程出发了,礼物码了三个大箱子,厚沉得?颇有分量。
先前进?京的路上,本来沈嬷还怕没有底气。毕竟谢侯府官运步步高升,谢三公?子更加凤表龙姿,气宇风华,而魏家却没落了。谁曾想到啊,自个小姐竟是这般的福气。近日京城里鸽姐儿的表现,随便拣起哪件来说说,那都是极有体面?的啊。
只?是要百般地嘱咐小姐,定要体贴周到好夫君,才?能早日抱上小崽儿。
沈嬷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魏妆安排好这些琐碎,便要抓紧把铺面?敲定下来。
她看中了两个地方,一处在西内城的丰乐坊,靠近大鸿胪褚家的坊巷,距离谢府稍远一些。一处则与?悦悠堂一样,都在东内城的永昌坊,往返谢府却是较近。
她做了十多?年的高门贵妇,熟知京都官眷们?的喜好,定位的便是这些圈子,地点自然也须便利。
前一处丰乐坊的,宅院稍小,要价四千三百两,但还需要在装修上花费改动。
后一处永昌坊的却略显过大,且要价在五千二?百两。介绍庄宅买卖的牙人说,还可与?宅主砍掉二?百,可若魏妆拿五千两出去,手头就?所剩无几了。
看完两处房子,她正?在心中犹豫徘徊,决定回府去再权衡一晚。忽地路过前方街巷,却看到乌千舟的悦悠堂门前,挂出了一面?“此宅转让,诚心者面?谈”的牌子。
魏妆诧异,仔细想想似乎又合理,她前世见到的乃是轩怡居士的萃薇园,可见乌千舟在此时期便把悦悠堂盘出去了。
魏妆与?谢莹头一回进?悦悠堂时,就?对这里甚感兴趣,如今成婚了,就?更加觉得?合适。
一则地点离哪儿都近,官贵人家或寄养或采买花卉皆来往便利;二?则面?积大小也满意,除了供花仆住的屋子,还有两间主厢房。便是日后与?谢敬彦相看两厌,她搬出来也能住得?悠然。
当下面?露惊喜,便要进?去问问清楚。
却蓦然转头间,瞥见拐角一个不甚起眼的医铺诊堂里,走出来一道倜傥隽朗的熟悉身?影。穿一袭锗色刺绣云纹袍,手上提着两包不同形状的药剂。
竟然会?是谢莹的未婚夫婿奚四郎。
只?见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大夫追出来,语气不放心地说道:“公?子用此药,记得?前后方子的顺序莫用错了!前一包主落,后一包主固,须得?前一包用妥帖了,才?将后一包用来固本。否则药性颠倒,恐怕伤及夫人根髓,再难孕育也。”
那话语虽听得?隐约,然末尾的“夫人”和“孕育”二?词,便是看唇语也能辨得?。
魏妆暗自惊讶,奚四郎眼下既未成亲,如何?却买这些?
而那大夫她也认得?,几年后将是京都有名的妇孕大夫,魏妆从前想要生个小囡,也曾私下去瞧过,拿过一颗颗的药粒来吃。
怎知被绿椒算计,却是想怀也怀不上。
奚淮洛自恃堂堂大长公?主外孙,若非迫不得?已,何?能屈尊来这等旮旯医铺。
桃花双眸略显不耐烦,浅浮一笑道:“晓得?了,有劳。”
而后跨步上了马车,往前边的一处巷道里行去。
魏妆想了想,就?也垂下帘子,让车夫悄悄地隔开距离随上。
……
一条安静的小巷,屋瓦墙檐却是考究。只?见奚淮洛跳下了马车,谨慎地停在几丈外,自己往前走过去。
前方角落门前,站着宣威将军府的谬小姐。谬萱绾一陇单螺髻,弱不禁风地低着头,像在踌躇着难以说出口的心事。
旁边的丫头小声嘀咕道:“小姐便听夫人的劝吧。以老爷对夫人小姐的态度,指不定被妾室怎么忽悠,若把小姐嫁去那糟心人家,虽算正?室,过得?却惨淡。不如给奚四公?子做个侧室,反而还衣食无忧。若是小姐把骨肉打去,在男人心中的地位就?落差了,生下来还能有个依仗在手里捏着。”
谬萱素来忍气吞声习惯,再则心中对奚四郎极是死心塌地,忙开脱道:“真能如此轻易却好了。我与?洛郎两情相悦,可叹他母亲汉阳郡主强势,谢府亦威赫显耀,若把此事闹大起来,他何?能承担得?起压力……到时怕迫不得?已,便只?好将我弃了,棒打鸳鸯。”
却说着,看到前方奚淮洛出现,连忙溢湿眼眶,迎上前焦切道:“洛郎你总算来了,事情却是麻烦了则个!”
奚四握住她的小手儿,面?无表情地挤出些体恤,关切道:“此话怎讲?”
谬萱容色苍白惹人怜惜,话未开口眼泪先滴滴的滚落。心中好生后悔,为何?要在婚前轻易交付了清白,弄得?退无可退。可她太想嫁去奚府了,谁能想到奚四郎信誓旦旦退婚,却退不了了。
她攥紧男人的手掌,梨花带雨道:“我私自去瞧大夫的事儿,被我母亲发现,母亲逼迫我说出是谁,我委实瞒不住,便……便道出了洛郎你的名字。但重?要的事,那大夫说我骨子本就?弱,若打掉了,怕以后再也生不了。可萱儿我,真的好想有一个洛郎的骨肉。”
奚淮洛箍着她单条的身?姿,想起这具与?林梓瑶很不一样的体验感受。原本觉得?还可断续保持良久关系,谁知道闹这一出。
这孩子怎么怀上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盛安京里还没有人敢耍弄到自己头上,呵。
他四周看无人,只?安抚道:“乖,别怕,进?去再说。”
角落的墙后,魏妆暗暗揪紧手帕。她对谬萱无多?大印象,只?似乎听说谬府二?房的庶小姐更为得?宠,而嫡小姐不晓得?怎么,被远嫁给了一个边州的县令。
莫非竟是跟这件事有关吗?
那林梓瑶算怎么回事,当年谢府两位公?子打上林府砸门,似乎乃是因林梓瑶与?奚四有私生子……
又记起蹴鞠赛上争论的谢莹那对耳环,当时裘二?小姐咄咄不让,旁人听了,还只?觉是首饰铺里的款式重?样。这么看起来,并不简单呐。
魏妆便叫上葵冬,悄悄跟过去瞧着。
还不错的小院里,乃是奚四租下来用以私会?的外宅。
想到自己唯有眼前难以企及,却有了缠绵实质的男人,谬萱啜泣不成声。奚淮洛抚着她肩膀,很是给她哭够了,方才?张开口说起话来。
谬萱诉道:“我本心只?想与?洛郎长久,并未想与?谁争风吃醋。萱儿自知比不得?谢府三小姐,没有她讨人欢喜,我不求别的,但求洛郎容我待在外头,先做个外室也罢。等把孩子生下来了,再寻个机会?入府做侧室,你看成吗?”
奚四当真只?是玩玩而已。他向来风流惬意成习,又且是大长公?主偏爱的外孙,母亲汉阳郡主无人敢惹,自己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林梓瑶是主动上门招惹他来的,奚四说不上喜不喜欢,可每次那贱-货放出信号,他又总会?出去相会?。
而对这谬小姐呢,不过是在元宵会?上,灯影朦胧一打,但见她弱柳扶风,纤细薄婉,只?图了个新?鲜。
若不与?他耍心机,兴许还能长久一点。果然这京中的贵女,个个都是打算盘的人精。
而谢莹虽说一开始无趣,但脸蛋白皙温润,诚朴温存,他现在却觉得?是自己真想娶的女人,只?想把谬萱这麻烦快点解决掉。
奚淮洛温柔道:“你母亲既然知道了这事,能舍得?让你堂堂一将军府嫡女做我的外室,我奚淮洛又岂能忍心?先前让萱儿吃的避子丸,你如何?故意瞒我不吃,现在惹出了麻烦,只?好先打去了。孩子以后还有机会?再怀,可我母亲偏爱谢莹,京城里各家都知道;再则谢侯府风头大,御前得?宠,这亲却不好退,只?好先委屈你了。”
一席话听得?谬萱双颊刷白,哆着嘴唇呐道:“只?是那一次,洛郎疼了我许久,我实在无力起身?拿药,事后便忘了吃了。以为只?是偶尔一次,怎知道竟会?真的中了……再则近日亦受寒,大夫说不适合用滑胎的方子。”
哼,何?止一次。
奚四更温柔拥住她脑袋,安抚道:“那就?再等两天吃,不怕,这次开的方子委实温和,不会?让你感到难受,你便按着顺序用下就?好。”
门外葵冬是个老实的,唔地捂住了嘴巴。
奚四早就?狡黠提防成习,立时冷声道:“什么人?”
他学过武,反应迅速,吓得?魏妆一瞬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正?此紧要关头,只?觉身?后一道猛力靠近,抓着她主婢二?人的肩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闪进?了一道墙缝后。
那边奚淮洛出来打量,看见是门前晃过的一只?猫,才?发现忘记把门关严实了。
警惕地瞅瞅,再度关上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