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胡芦
殷切道:“三公?子来了,这是您要的?菜品,间笋蒸鹅、螃蟹酿橙、雕花蜜煎、西湖醋鱼,还有几道辣味小食,都在里面了。请拿好。”
谢敬彦兀自敞膝而坐,点了点头,贾衡默默替着接过来。
贾衡跟王吉打了堵,公?子最多撑上个七天,必受不住没有少夫人在身边的?日子。赌的?是王吉半个月的?俸例。
为着那句“露水夫妻”,硬撑面子有何用,煎熬的?还不是自己。
果然,今天才第六天。
公?子虽没说?这些菜点了做什么,但听?报菜名就猜是给花坊送去?的?。那句话怎说?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公?子更难过少夫人的?关,贾衡这笔钱是赢定了。
三公?子素来清傲,能做到这一步,足以证明少夫人在他心里的?分量。瞥见马车里谢敬彦垂感极佳的?刺锦袍袖,贾衡一声都不敢多吭。
——侍卫却不知,要没有他与王吉左一句右一句地“劝说?”,谢敬彦耐不住三天就得?来接人。
*
簇锦堂里,魏妆正在调理多肉。用混合了珍珠岩、蛭石碎屑的?营养土,来给多肉进行分株和扦插。
她?新招了两个花仆,都是有些经验的?,跟在崔翊的?身边做些日常事?务,自己便能腾出手来打理经营上的?优化?。
先?前她?把京都各大花市上的?多肉都批量收购回来,种在后院的?一排墙下。等到把养植多肉的?风潮营造起来,销量增多了。她?便将每盆的?多肉叶片均分在四五片左右,花盆则比手掌略大,小盆出售,同时适当调整单盆的?价格,如此既能在产量上可持续平衡,也显得?更为精致。
今日午后,二夫人祁氏送来了一方铜胎宝蓝掐丝珐琅兽环冰箱,说?是体谅魏妆在花坊忙碌辛苦,夏日天热,用来冰镇些瓜果和饮品,好消消暑气。
让她?平日需要用冰块时,自去?品雪居取用,那是祁氏的?私产。
这位婆母送什么礼物来,魏妆可都是敢接的?。祁氏即便再送个更大的?冰柜,魏妆也敢照收不误,这跟她?与谢敬彦和不和好是两码事?。
猜着必然是谢三郎硬撑着几天瞒不住,被府上大人们晓得?了。祁氏今世竟这般宝贝自己,不在背后非议她?朝三暮四有损妇德云云,反而送东西来笼络,真个叫魏妆意外也。
魏妆让送货的?小厮把冰箱搬去?了厢房,正好,刚才褚二哥送来了桃子、葡萄、香瓜等水果,魏妆便吩咐映竹拿去?冰上了。
褚老夫人和阮大夫人从益州府回来,听?说?褚琅驰视魏妆为义妹,虽不能如愿让姑娘做褚家?的?媳妇儿,到底嫁给谢三郎乃是天作?之合。阮氏便高兴地认了魏妆做干女儿,前两天魏妆挑选几盆好看的?夏花送去?褚府,转头干娘阮氏便让褚二提来了水果。
崔婆子忧心了几天少夫人要和离,眼看着那奢侈考究的?珐琅冰箱,啧啧感慨:三少夫人是真受宠的?,若换别人离家?出走?,那不得?家?法伺候,大府那边却送礼物来了!
崔婆子忍不住劝和道:“二夫人是三公?子的?母亲,瞧瞧对少夫人多好,该是难得?的?婆媳亲厚。新婚夫妻之间本?来容易矛盾,只须磨合一阵便好,还是快回府上住吧,别再置气了。”
魏妆一边仔细伺弄盆栽,一边应道:“我可没气,只觉得?更为快活。再说?那日是他让我走?就走?,莫拦。我是有多卑微嘛,非要自讨没趣的?再回去??”
崔婆子无奈地叹气:“那少夫人你不想他?旁的?女子若逢三公?子这般良婿,只怕分开一天都不舍得?。”
魏妆稍默,咬唇答道:“旁人之所以是旁人,自然与我不同。我有甚可想他的?,左不过就是那一张脸。”
言辞中?掖着赌气的?意味。
谢敬彦才从前院进来,乍然捕到了末尾的?话,心口?又被女人剜了一刀。
他想她?想到无以复加,她?却仍在狠话绝情。但既来了,定要将她?哄回去?不可。
只看魏妆过得?甚悠哉,还与褚二打上了交道。谢敬彦刚才经过路口?,竟撞见了褚琅驰从簇锦堂出来。
褚二一脸自在与满足,似乎在簇锦堂里交流甚悦。看得?谢三郎心下酸涌,启口?笑问:“驰兄常过来看望内子?”
所幸褚琅驰乐哉哉道:“并不算常来,统共这个月也就来两三趟吧。我祖母和母亲听?说?妆妹妹生意太忙,忙得?都宿在了花坊,心里多有惦念。今日恰巧庄上运来几筐水果,便让我挑一些给她?拿过来。敬彦贤弟却是舍得?妆妹妹辛苦,也不劝劝她?别太拼命。”
自从魏妆认作?褚府干女儿后,褚二称呼也改成了更为亲昵的?“妆妹妹”。
呵,这月也才过了半个多月,就三趟!只祖母和母亲惦念就好,别是你自个儿。
谢敬彦凤目微弯,沉声道:“她?对花卉喜爱非常,何能听?劝,舍不得?、不听?劝我便过来陪她?了。”
短短一句,莫名听?出了卿卿我我的?缠绵恩爱。
褚二略一失落,羡慕地啧道:“贤弟好福气。”而后撩袍上了马车。
此刻听?魏妆冷漠地说?谢敬彦不过就一张脸,便叫人对比强烈。
王吉腹诽:少夫人果然非同寻常啊,怕是不知道,京中?多少女子被这张脸迷得?茶饭不思的?,她?竟视作?无物。
难怪偏就能把公?子收服了。
王吉双手提着食盒,本?来叫贾衡一人提一个的?,贾衡死活抗拒进来,非得?要等公?子和少夫人和好了,他才有胆露面。
一时连忙暖场道:“来得?真巧,少夫人忙完正好赶得?上。这里是广聚香的?新菜式,公?子特地订的?,过来与少夫人一起用晚膳。”
魏妆瞥向那边,男子艳绝清执地站在廊下,仪容惑人眼,总算还是出现了。
假惺惺。不是三天,也没超过八天、九天,掐在了中?间的?六天……看来自己在他心底的?分量也只算平平。
然而谢三向来把谋权事?业放在首要,并不足为奇。早都相?处过一世,已没了新婚夫妇的?矫情,但台阶必须得?他先?下,魏妆绝不先?挪动半分。
她?可买可拒这笔账,端看谢敬彦的?态度了。
她?随意地飞去?一眼,浓睫翕动:“主客司郎中?眼下可谓大红人,百忙之中?来这做什么?”
他前世蛰伏羽翼,今世为了考取礼部,却是将自个置于明处,‘大义凛然’呀。
这场婚姻本?就只图谋利,其他的?都是附加,至于在情-爱之中?不知不觉地陷入,那么时而来一出冷场,敲醒一下自己也挺好。魏妆的?语气又明媚悠然起来,拿捏得?自如。
谢敬彦睨着女人的?莹绿蕊蝶软花裙裳,白皙如雪的?手腕,甫一见到她?,再绷紧的?心弦都松缓下来。
当真割舍不下。
他抬起眼帘道:“先?给阿妆赔个不是,再来请你回府。”
望向她?的?花卉,眉宇清扬气宇尊崇。
听?得?魏妆咬了咬唇……好个风声鹤唳的?权臣,经了重生,却能当众说?出这番迁就的?话。
还是令她?心底舒坦了稍许。
她?答说?:“不敢令你屈尊。大人既然叫我走?就走?,且将休书递来就好。”在水盆里净了手,取过盘子里的?一颗紫葡萄放进口?中?,就要往前院去?。
路过谢敬彦身旁,却被蓦地伸臂拦住去?路,狠捞进了怀里。
他嗓音低磁:“我错了成吗?阿妆要折磨到几时,就非逼我说?出口?没有你不行!”
男子挺拔硬朗,锦袍沉香,沁得?魏妆双颊一赧。周围还这么多人呢,他却是不要脸皮起来,她?恼怒:“三郎哪里没我不行了,这都过去?了六天。”
原来她?竟也在数日子。
谢敬彦如受挫:“对我来说?像过了六十天,六年。”
王吉连忙在旁解释道:“少夫人不知,公?子连日来没绽过一丝笑颜,每天上差下值必三过簇锦堂而不入。”
谢敬彦乜斜瞪去?,王吉连忙搁下了食盒就跑。
魏妆绝情挖苦道:“活该。”
听?得?葵冬和映竹也忍不住抿起了嘴角,三公?子自从与少夫人相?见以来,却是越发被少夫人挂住心了。从前冷逸寡绝之人,也生出人间温情。
“奴才见过三公?子。”崔婆子识趣,勤快接过食盒,让葵冬一块儿摆起盘来。
第100章
簇锦堂的院里有个二层亭子?, 先前谢敬彦常来与乌千舟饮茶议事。
亭中的红木圆桌上摆着赏心悦目的佳肴,另有两盅桃花酒,外?加几碟川蜀辣味小菜。
魏妆闻着香味, 掂筷品尝,果然是他谢公子才能挑出的好酒楼, 样样都勾人?食指大动。谢敬彦抖起袖摆先给她剔蟹壳,又体贴夹菜, 她自然不须客气地享用。
说来两人的吵嘴来得突兀,只当时情绪涌起, 却管不住的心里生气。
魏妆吃了一块肥美的蟹腿肉, 头也不抬:“有话请直说,你不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便不同?意回府去。”
一众仆从早都自觉地退离亭子?丈余远, 此刻就夫妻二人?对坐。
谢敬彦已多日食之寡淡了, 看女人?吃得津津有味, 方才觉出了些烟火百味。
他沏两杯桃花酒,应道:“当日是我态度冷漠,我自罚。考礼部皆因那?桩科考舞弊案恶劣, 多少受牵连考生自悬于午门鸣冤。陶邴钧目光短浅, 贪脏懦弱,做不成那?般大事。我一则为了十?年寒窗学子?, 须给?他们一个公平报效朝廷的机会,二则为了旁坐观察, 将背后之人?揪出。怎知他厚颜无?耻, 成绩发放之日攀起了叔侄关?系, 枉你我又生嫌隙。前?世就因为陶氏寡妇闹了数年分居,今日还要?重蹈覆辙?”
本以为他是受开蒙之师翟老尚书?所托, 原来却为挖坑埋人?,果然手段犀利。
魏妆没?应声,自己舀了一碗青虾山药羹,加了细碎颗粒的香芹,味道稠糯鲜美,养胃极了。
她问:“还有呢?”
还有自然是她扣帽的“套路”了。
谢敬彦垂睫:“至于追妻密札,透过表象看本质,虽是我一时冲动买了,可本意却为了让你满意。大略翻过,如何能左右得了我行事?谢三对阿妆所说所做,都出于本心。至于为何在书?中?折起一页,只因那?句话戳到了我心坎,正是我也想说的。”
魏妆记得某页上的小折痕。大意爱一个人?,就说出来让她知道,憋在心里到死都无?用。
她猜他的感触,莫非在她吐血离开之后的那?一年。偏作是不懂:“谁知你说的是哪句,谢权臣心思叵测,等闲不敢瞎猜。”
谢敬彦从袖中?掏出几本密札,封面上胭脂画的大叉叉分明?。
他轻讽道:“哪句你心里清楚。我是因此而提醒自己,莫再对你隐瞒感情,谁料到你误会作套路。从此烧了去,你也不必挂心。”
划开一只火折子?,将书?点燃了丢去纸筒里。
魏妆来不及阻拦,好歹二十?两银子?呢,还是有价值的,转手卖了能赚回个十?两。
又觉难得把他欺负了一次,就当做上回他用青鸾玉璧戏弄她的“报复”好了。
女子?娇美的脸颊绽了丝笑弧:“这家酒馆的菜味道极好,挂的招牌叫什么,改日我亲自去堂食。”
谢敬彦知她缓和了,只叹哄媳妇不易,遂答:“广聚香酒楼,不属于谢氏范畴。你若喜欢,等明?日魏旭来了,我带你们同?去吃便是。”
魏妆最近专于经营,才恍然魏旭和绮橘一行三人?大约就该到京都了。
想起两世未见的贴身丫鬟与弟弟,她难免激动:“你收到他们的信函了,怎现在才告诉我?”
谢敬彦脉脉含情一笑:“我也是刚收到,信上说约莫明?日晌午靠岸。今夜且随我回府去吧,难不成还让他再忐忑往返一回?”
这让魏妆又记起了筠州府的娘家。
魏邦远续了继室柏碧霜后,生下的独子?魏旭饱受宠爱,他们三口之家其乐融融,似乎不自觉间?魏妆便疏隔在外?。魏旭年幼活泼好动,但对着魏妆却惧生生的,少有亲近,魏妆虽与这个弟弟无?嫌隙,便也总是关?系淡淡。
魏旭来京城那?段时间?,魏妆才接过祁氏甩手的中?馈,在谢府后院过得小心省慎。又恰逢二公子?谢宜筹备婚庆,更是忙得熬更守夜,分心乏术。
大约觉出阿姐的怯微,魏旭收敛性?情,没?多久便回去了。但后来成年了,却每年给?魏妆寄来特产,叫魏妆多有感怀,也总给?他回寄一些京中?好物。
这次她想让魏旭过得开心一点,弥补心中?的遗憾。
魏妆伸出手,给?两人?沏酒:“回府也可。原来三郎是为了这个来接我?”
唯恐又被冤枉扣帽,不愿随他回府了。谢敬彦顺势将她揽至膝上,颦眉道:“你说呢?我若不自作自受饱受煎熬,早在你收拾搬走那?日,就该开口拦下你!恨不得用链条锁了,让你离了我哪都去不了。撑到今日已是极限,岂止是为了这个来接你?”
男子?唇上沾了桃花酒香,蓦然熨住女子?轻启的嫣唇,不容给?她分神?,吻住了许久才放开。
那?漆眸如染了醉熏,泛着灼灼的思念与克制,少见他如此情绪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