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4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一个属下性命算什么?等他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定要将那杂种碎尸万段!

  这么想着,耶律金一咬舌尖。

  向沙漠里唯一的崖壁纵马奔去。

  这引得他头顶盘旋的苍鹰厉啼,穷追不舍,为身后骑兵引路。

  鹰啼声穿透沙漠,这次,终于结结实实撞进了宣榕耳里。

  狭窄的石壁间,无光无月,唯头顶一线极窄的星空。

  宣榕靠着冰冷的岩石,听到兵戈交接的铿锵,马蹄踏沙的奔腾,箭矢离弦的窸窣。由远及近,惨叫声连绵不绝。

  一路西行,最血腥的场景,也不过是昔咏手刃了一个山匪头子。

  但和近在咫尺的屠杀相比,那都像小孩子过家家了。

  太平盛世里的明珠,不应该被这种杀戮玷污。

  昔咏按照吩咐将潜望镜布置好,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就想捂住宣榕耳朵。

  被宣榕轻轻摇头,避了开来:“无事。”

  她静静地望着最近的琉璃镜。上面,经过数次折射,能看到岩壁缝隙外的追逐。

  唯一剩下的骑士驾驭快马,神色怆然。

  他四肢有不同程度的箭伤,但不致命。擦肩而过的羽箭也仿若戏弄,擦破点油皮。

  直到身后人像是终于玩够了。

  一道急促的舌尖哨音响起,紧追不舍的雪狼闻令提速,将快马扑翻在地。

  骑士狼狈地在沙土里跌落。

  他想爬,但被雪狼咬住了腿。

  他又张开嘴,像是想向漫天神佛求饶求助,或是痛苦忏悔。

  但他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气音,就无力倒地——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贯穿了他脆弱的咽喉。

  宣榕也瞳孔猛缩——骑士的脸和数年以前,北疆送来的三位质子其中一位,渐渐重合。

  这是……耶律金。

  漠北王庭的第二子。

  那追杀他们的人,只能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宣榕所想,那人放平尚在震颤的弓,淡淡吩咐:

  “搜一下耶律金的身。狼王印在他那儿。”

  是成年男子的声线,低沉迷离,透着散漫慵懒,像望都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但偏偏又带了一丝森然杀气。

  让人想起西北的烈酒与寒山。

第3章 既见

  果然。耶律尧。

  宣榕默念这个名字。

  若是另两位兄长,她有十足把握能皆大欢喜。

  但居然是他。

  一瞬间,宣榕仿佛回到了八年前。

  大雪纷飞的腊月天,父亲入宫述职,她也跟去讨了压岁钱,出宫路滑,便被父亲抱在肩上。

  父女俩不紧不慢赏着雪景,走得慢,在下汉白玉长阶时,遇到了万国来朝的使节团。

  很多,很长,近百人的一支队伍,有几十来支,服装各异,面容有别,有的一看就是番邦人。

  他们从天金阙的正南门,蜿蜒而上。

  天地间朱甍碧瓦落雪为白,唯有他们,像一条彩色游龙,翻腾入紫禁。

  许是父亲穿了竹青色常服,又未带侍从,自行撑着十二骨节伞,使臣们拿捏不准他身份,没有冒然行礼打扰。

  所以,他们下台阶的速度如常。

  和千百人擦肩而过,目光不曾停留。

  忽然,宣榕注意到了什么,小声:“爹爹,你看,那个队伍里有三个小哥哥……”

  父亲淡淡瞥了一眼:“北疆送质子来了。”

  “质子是什么?”

  父亲轻声解释:“两国议和,以示诚意送来的人质。”

  本以为这次,双方又会静默走过。

  没想到,北疆使臣却似认识父亲,停下脚步行了个礼,颇为皮笑肉不笑地道:“宣大人。”

  父亲侧过头,颔首致意:“阿扎提。”

  值此脚步微顿的空隙,宣榕与少年们对视。

  年长二位皆是神采飞扬,最小的少年,却恹恹垂眸,只在即将错身而过的刹那,覆雪长睫一颤,露出一双瑰丽湛蓝的眼。

  流光剔透。

  蕴了沉冷,像是染血锈刀。

  仅此一眼,宣榕就能看出耶律尧眼底的冷戾。

  而八年后,很明显,昔日的幼狼早就长出锋利獠牙。

  她深吸一口气,看到几个骑兵下马,在耶律金残躯上摸索出个金色方章,转身恭敬回走去献上:

  “主上。”

  琉璃镜里,为首的青年男子样貌极为英俊。高鼻深目,神色莫测,约莫二十二三岁,漆黑微卷的长发用银冠高束部分,其余随意披在肩上。

  他骑着匹玄黑骏马,轩昂高挑,没穿盔甲,只着劲装长靴,绛黑箭袖上甚至缀着珠宝——

  这并不适合行军作战,但透露出这场致命追杀里,他游戏玩乐的态度。

  男子接过铜铸的狼王印,对月望去,一哂:“这就是老头子拼了命想留给他俩的东西?”

  随从皆怔愣。

  “这样瞧着——”他反手一扔,象征漠北王庭、十三连营最高权柄的印章被流沙掩埋,而他语气轻漫,“也不过如此。”

  这两句话嘲讽至极。仿佛这三年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都是一出荒诞的戏。

  一时寂静,隔了会,才有人“哎”了声:“阿尧,回么?”

  那也是个极高大威猛的男人。

  穿着铁盔,整张脸盖在盔甲里,说出的话也嗡声作响:“尼诺沙河的流沙,也就最近安分点,不宜逗留,能早点走就早点走吧。”

  “回啊。”耶律尧懒洋洋的,“整顿一番,即可离开。”

  别看这些人追敌千里。但并未消损,精力十足。

  这是……要干什么?

  宣榕眉梢微蹙,就看到骑兵得令下马,抽出腰间弯刀,砍向耶律金脖颈。

  宣榕:“……”

  她沉默地撇过了脸。

  但耳畔咯吱声窸窣,不远处,那个手下闷声闷气道:“带这累赘玩意回去干嘛,火祭节献给天神萨满?”

  北疆有很多奇怪习俗,巫蛊之术。

  确实会有将仇人尸骨献给天神的传统。

  没想到,耶律尧淡淡道:“老头子坟前还缺俩灯笼,回去挂着。”

  副将“哎呀”了声,似是习以为常。

  一旁,昔咏忍不住低咒道:“父子?这厮和一家子都有仇吧?”

  确实是仇人。

  雪中初见很久之后,宣榕才知道,北疆使臣之所以认识父亲,是因为议和谈判是父亲出马的。

  父亲步步紧逼,改了一系列条款。

  其中一项,把质子从一人改为三人。

  宣榕托腮听故事,好奇问道:“爹爹为何这么改呀?”

  父亲耐心回答:“耶律尧?他是异域奴隶所生,刚诞下来天现异象,漠北的草场烧了三天三夜。老狼王暴怒,差点掐死他。而且北疆注重血统,此子对北疆没有制衡作用。”

  宣榕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出生时,不也天现异象,京城荷花过早盛开吗?也没人想杀死我啊。”

  母亲在一旁笑到不行,伸手一戳她额头:“这哪儿一样?我们绒花儿是祥瑞。”

  宣榕却捂住额头,认认真真道:“一样的。娘亲生我时,荷花早开是因为望都的炎热,耶律尧出生时,草场的大火也是因为北疆的炎热——”

  她在父母怔愣的神色里问:“一个缘由,为何一个被誉祥瑞,一个被骂不详呢?娘亲,这不公平。”

  见过大风大浪的父母,也一时语塞。

  最终,还是父亲温润笑道:“无关公平。只是他的父亲不爱他。”

  所有人都知道耶律尧的父亲不爱他。

  所有人都知道,在北疆,他是随时舍弃的质子。

  何况他自己?

  既然如此,他不对家族抱有温情,似乎理所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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