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五两,最多只值五两!!!不?成就?算了!”
宣榕也是第一次踏足此处,看得饶有趣味。
耶律尧踱步在侧,瞥了瞥四周,像是确认安全后,方才?抬头望去。
二三楼环台,是更高?的办事处。相比楼底嘈杂,安宁不?少。偶有身着官服的小吏捧着文稿,端着木件铁器,急匆匆跑过。在环台处惊鸿一现。
就?在两人?漫步时,忽然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宣榕循声?而望,无声?地?瞪大眼。
居然是有人?自高?楼跌落,落入不?足脚踝深的苍海水浪里。血红瞬间染了一池清水。
那人?胸口居然还插着一把刀!
宣榕下意识退后一步。就?被?耶律尧握着手腕,使了个巧劲,带到角落。
果然,下一刻,在场尖叫四溢,数不?清的人?朝外?涌去。门口把守的官兵愣了,不?知发生何事,差点没被?冲散出去的人?群踩成肉饼。
而京城侍卫皆是能人?,很快反应过来,持兵一横,瓮声?瓮气?道:“有人?死了,命案,在场所有人?,不?得外?出,等官衙来查!!!”
宣榕这才?反应过来,愣愣道:“青服鹭鸶,这人?有六品。谁这么?大胆,大庭广众之下……”
耶律尧却扫过死者格外?修长的手,若有所思道:“官员身死,来的会是望都府衙,还是……?”
宣榕回?过神道:“监律司。官员所行所动?所犯所案,近几年来,基本收归监律司。”
耶律尧危险地?眯了眯眸。
楼上有不?少要官快步而下,安抚堂中百姓。场面稍微安静,惊惶的众人?避开四肢大开的尸体,找了干净的地?方休息。还有些?实在有生意头脑,趁着大伙儿惊魂不?定,开始砍价做买卖。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队轻骑乘马而来。
一群身着靛青飞鱼服、腰系长刀之人?健步入内,皆是眉目肃杀,仪容端正。一部分人?朝尸首而去,另一小部分人?走向制司三仪的官员。
为首者却并未佩刀。他样貌英俊,是那种中正的俊朗。剑眉星目,冷淡端持。似傲霜寒梅,清俊疏阔。
见到他,耶律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那笑意极淡,掩盖不?了其下,蔓延开的杀意。
而这人?眸光锐利,箭矢一般扫视四周。飞快观察过惊惶的百姓、神色复杂的官员,最终在宣榕身上落定。
他似是惊愣,踏步走来,于半丈距离处站定。
距离稍近了,能见少女稍易容貌,身边亦无熟悉的随侍,便谨慎地?没有行礼,只是恭敬问道:
“您怎么?在这儿?”
第34章 交锋
监律司直听天子号令。
设正职长官大卿一人, 副职长官少卿两人。
季檀如今任少卿之职,正四?品,对于二十五岁的年纪, 可谓身居高位。再者?,能面听天子训诫, 更?是天子重臣——所以, 这几年季檀在京中炙手可热。
但他不喜交际, 家?中亦无亲眷, 除了官差外,基本独来?独往,是个不折不扣的孤臣。
加之?作风冷硬, 不惧得罪人。满朝文武生怕被他抓住小?辫子,对季庭芝这个人可谓又敬又怕。
曾有人将他和前朝十大酷吏相提并论。
宣榕却没什么感?觉, 笑将开来?:“庭芝, 好久不见了。我回京了呀, 自然到处闲逛。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不过, 可能要趁你的人查办|证据时,借机找个东西。”
季檀会意, 又略上前一步, 隔开周围人探听的可能。
刚准备开口, 目光落到一直立于宣榕身侧,似是百无聊赖、靠壁不语的耶律尧身上。迟疑道:“这位是……?”
宣榕道:“他是家?中……”
一句“客人”还?未出?, 耶律尧抢先?接道:“聘的侍卫, 跟着郡主自西北回京。”
宣榕:“……”
许是见耶律尧身上压迫感?甚重, 季檀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压低声问她:“您想要寻何物?”
宣榕本就信任季檀, 想了想,隐去是谢旻所求,掐头去尾,简短地将天机部?之?事说了。又道:“还?请庭芝注意下说辞,不要太明目张胆,保密为上。”
季檀自然应是,又问:“此处人多杂闹,恐不安全,可要先?送您离开?”
宣榕摇摇头:“你忙,走该走的流程。这位……随侍武艺极高,你不必分心在我身上。”
季檀似是觉得不妥,剑眉微蹙,却又因此处人多眼杂,不便久立于此。
便颔首走开,又唤来?两名监律司青衣卫,交代几句什么,方?才忙差事去了。
耶律尧垂着眼,看那两人态度警惕地围绕附近,轻笑一声:“若真有人要杀你,这俩杵在这给人当下酒菜?”
“耶律。”宣榕无奈道,“他们好歹也是从百户做起,精挑细选上来?的,你别?这么说。”
耶律尧眉梢一扬:“可那位季大人怎么瞧着不像武官?”
宣榕点点头:“他本就不算武官。”
耶律尧似是来?了兴致:“那怎么能直调监律司?”
反正季檀这些往事不算秘辛,宣榕便解释道:“庭芝早年连中两元,在殿试前夕,父亲被人算计失职,贬去姑苏吴县,他没继续考,也跟着去了。所以,他一直是贡士身份,入不了太学。再加上于律法有研究,舅舅后来?让他去了监律司。”
耶律尧笑了笑,本就俊美的容貌更?生危险,道:“他在江南是做了什么漂亮事,让帝王都有所耳闻,生了惜才之?心不成?”
宣榕遥看监律司少卿那冷静自若的背影,缓缓道:“乾泰九年,夏日水患,设法保了千户性命。之?后也帮邱明大师做了不少事。”
但天底下,为生民立命之?事何其多。被奏天听的,也成百上千。
礼部?时不时还?会制出?“忠义”牌匾,颁于天下。
季庭芝能在父亲瘟疫病死后,再归京城,是因她家?书一封,说朝中需要刚直清流。
你看,有时候上位者?一言,既能令人死。
也能令人生。
宣榕垂眸遮过眼中淡淡的厌倦,侧过头,刚想带着耶律尧绕到其他地方?走走,却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眸光。
微微一怔。
和他方?才来?时,慵懒散漫的姿态截然不同。
青年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神色沉凝复杂。唇角笑意藏刀,不是个愉快闲适的表情。似是看破不点破,没甚诚意敷衍了句:“哦真不错,厉害,怪不得破格提用?。”
宣榕:“…………”
她察觉出?了微妙的阴阳怪气,又听到他像是觉得索然无味,话锋一转:“那尸首肤色偏黑,眉目偏深,发色偏淡,不大像中原的人?”
宣榕只能跟着他的思路转,颔首道:“不错。可能是西凉来?齐的。近年来?,各国来?齐,特别?是定居京城之?人,越来?越多了。其余六部?不好说,但天机部?,不涉及机密的司仪,确实有异邦任职。”
“谢旻之?前在朝这块排查?”
“对。但人太多了。天机部?六司十八仪,包括工匠在内近四?千人。他就重点监视是否有人与使节、异邦人有联系。”
耶律尧若有所思:“异域官员死了,尸体会运哪?运回母国安葬,还?是在齐烧了?”
宣榕道:“看各地风俗。比如燕国临海,不怎么讲究入土为安,骨灰随便怎么撒都成;成国信仰天葬,便需要将尸首原封不动?运回。至于西凉,和我们这边风俗差不多,讲究落叶归根。”
耶律尧便道:“提个醒,但我不确定。捏着图纸的手,手指很长,食中二指尤其,属于巧匠的手。这位死者?的手,略像。”
宣榕闻言,微微抿唇,下意识地抚过腕上佛珠。
抬眸扫过长梯。几个青衣卫已提刀上巡。
术业有专攻,她很有耐心地等着。
而季檀做事确实雷厉风行?,已圈了隔间,就地盘审,想先?从几百人里找到来?龙去脉。
不过一炷香功夫后,他过来?禀告:“各楼都已搜寻,在场众人也都搜身,可以确定此处没有您说的图纸——当然,不排除已销毁。另外,据数十人交代,这位付东大人,与另一位余鹏大人发生冲突,两人在争执之?间,付大人手上机关失了控,不甚刺伤了腹部?,从二楼跌落。”
制司三仪这处办事堂,建得宏伟大气。二层相当于别?人五层,这个高度,正常人跌落不死也得残,何况本就腹部?中刀的付东。
宣榕听这描述:“意外,过失?”
“但不好办。”季檀道,“余鹏素有妙手之?称,围观者?又多是他的学徒,要是他暗做手脚杀人,也并非不可能。还?得再审再查再问。可别?到时候弄出?‘我齐包庇自己人’的丑闻。”
宣榕犹豫片刻,提了个在她看来?,近乎无礼的要求:“等仵作来?时,能剖付东的脾胃吗?”
季檀一凛,官居此位,本就都是反应敏捷,立刻道:“好。另外,您还?有何要问,有何交代,不如到静室与臣等说?卷宗也记了不少,比臣说得详尽,您也可去看一看。”
宣榕应了声好,她心里想着事,率先?走去。
没注意到身后耶律尧慢了步子,忽而启唇道:“季大人,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季檀也是脚步一顿,客气问道:“请说。”
耶律尧道:“季大人也看出?来?了,我不是大齐之?人,不懂大齐律法。我曾丢了几样东西,不知在齐,盗窃罪该以何论处?”
季檀不假思索道:“与所窃之?物的贵重程度有关。从杖刑、劳役,到黥刑、流役,甚至到绞刑,都有可能。不知阁下被偷了什么东西?”
耶律尧缓缓道:“倒也不是真的‘东西’。”
季檀被他搞迷糊了:“那是什么?身份功名、名声地位,像萧阁老之?子那种情况吗?这与就与偷窃罪无关了,可以从‘渎职’‘诽谤’之?类入手。”
耶律尧道:“也不是。”
季檀眉峰微蹙:“阁下不方?便说,我也不好给出?建议。若是能找到行?窃者?,找他拿回东西,也不妨为一计。”
笑话,事件建立起的情谊信任,本就一环扣一环。逐步积累,谈何找回。
耶律尧脚步顿住,露出?个笑,笑意杀气森森,语气却彬彬有礼:“可是,这位盗贼,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偷了东西呢。他很无辜,但我还?是想杀了他,请问可以吗?”
第35章 吃醋
在掌管百官刑律的朝臣面前, 说这?种?目无纪法?的话,可称挑衅了。
季檀眉心一跳,审慎地注视着耶律尧, 半晌,声寒似雪:“阁下如何称呼?”
耶律尧笑道:“敝姓容, 单名一个‘尧’。”
这?个姓氏让季檀站定, 他道:“阁下或许武艺高强, 在?外域, 能不?羁行事。不?过这?是在?我大齐,请谨慎为好,实在有遇不公我可以帮你。不?要给郡主惹麻烦。”
耶律尧依旧笑道:“说得季大人好像没有惹过麻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