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94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他一本正经转了话头,宣榕顿了片刻,只能就着台阶跟上:“裘安说的那几味药草,一性寒,一性温,一般郎中不会这么开药的。他看上去也不像需要猛药除疴的重病之?人。”

  耶律尧似是察觉出几分不对:“你怎么这般清楚?”

  宣榕倒也不避讳,道:“久病成医。小?时候病的多?,每次卧病在床,总想?着早点好起来?。但经常一病就是十天半月,动弹不得。躺着养病也没事可做,就看看与病情相关的医术解乏。长年累月下来?,比不过?正儿八经的大夫,但寻常问疾,还?是可以应付的。”

  耶律尧微微蹙眉:“那你现在……如?何??”

  宣榕道:“尚可。所以我感?觉裘安是在撒谎隐瞒。”

  焦点再次聚焦在裘安身上,宣榕想?了想?,找来?容松,让他去查证一下裘安为何?多?年没能考取功名?,哪怕是童生资格都未取得。

  容松在哪都可以如?鱼得水,快速融入,探听消息做的是如?火炉青,极有做斥候或者细作的天赋。

  他欢快地应了差事,经过?耶律尧时,还?不忘揶揄一句:“哟,还?在抄啊?”

  耶律尧懒得看他,不咸不淡地道:“帮我带壶酒回来?。多?谢。”

  军中禁止饮酒,之?前宴请的酒席都是茶水果醋代替。

  想?要喝酒,要么出营,要么托人。

  容松怔然,刚想?说你凭什么使唤我,但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郡主,发?现郡主居然没有辩驳的意思,显然是默认了他这个“请求”——如?果耶律尧口?气能称得上请求的话。

  容松站在原地不动,天人交战半天,终于还?是一咬牙道:“行。我若喝酒,给你打一葫芦一样的。”

  说罢,气冲冲走了。

  宣榕这才满头官司地叹道:“你就非得欺负他么?”

  耶律尧一脸无辜:“他先?欺负我的。”

  宣榕长叹:“……谁能欺负你呀?经书抄多?少?了,先?把抄完的给我看看。”

  “前三卷写完了。就是字迹可能略微潦草,杂乱无章。”耶律尧拿着厚厚一摞宣纸走了过?来?,放于桌上。

  宣榕早对他字有多?难看心中有数,先?看了眼窗外的绿叶洗眼,作好被刺满眼的准备,语气温和道:“无事。字形这种东西也非一朝一夕能……”

  “改”字还?未出口?,她话音一顿。

  平铺桌案的纸页墨迹张扬,铁画银钩。其中字迹不拘一格,和清规戒律并不相称,反而有种唱反调的桀骜。

  但笔力遒劲,力透纸背,不可否认是一卷极为赏心悦目的行楷。

  和印象里,青年狗刨一样的字……迥然不同。

  而且泛了点熟悉,应该是惊鸿一瞥看到过?。

  于是,宣榕狐疑地道:“你的字怎么……”

  耶律尧正抱臂靠桌,端详她给昔咏作的那副长卷画像,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闻言侧过?头,垂眸看来?,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

第87章 心软

  有的人一觉醒来, 确实会性情大变、字迹迥异。

  但耶律尧不属于这一类。他的字体娴熟老练,飘逸灵动,很有几分顾弛当年的味道, 显然是礼极殿开蒙时打下的基础,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

  宣榕若无其事地转口道:“字不认真, 经书佛法不宜太过潦草, 否则显得心不诚。”

  “……”耶律尧给她示意厚重的“板砖”原著, 试图博取同情, “正楷隶书不是不行。但那样我一个月都抄不完。”

  宣榕边翻纸页边道:“又没给你设期限。”

  耶律尧:“手酸。”

  他从年少就?膂力?惊人,哪里可能手酸。宣榕不置可否:“右手若累换左手便是,你以前?又不是没练过反手书法。”

  耶律尧眉梢一扬:“我怎么不知道我还?会左手字?”

  宣榕便从笔挂上?取了一支笔, 蘸墨递去:“试试?”

  耶律尧闻言照做,信笔写了一行佛经。

  有形者, 生于无形, 无能生有, 有归于无。

  开始几个字他还?勉强耐心,写到最后一个“无”, 便也心里有数,彻底断了用左手偷懒的想法, 不过仍旧没察觉出异样, 也没发现宣榕微微一怔。耶律尧只蹙眉道:“那我应是半途而废了。东歪西倒, 难看得紧——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眼?见?耶律尧想把这惨不忍睹的字,揉成?一团扔进焚炉, 宣榕不得不抬手阻止道:“等下。我再看一眼?。”

  她?截下这纸, 端详片刻。

  这字迹截然不同, 难看扭曲,但分外眼?熟。

  宣榕有些?恍惚, 这才猛然发觉,很久很久之?前?,告诫少年的“藏拙”二字,即使当时他似是嗤之?以鼻,冷嘲热讽般回她?“不用”,但其实也有听进心里。

  以思辩论,所以要据理力?争。要减少外人的欺凌,所以用脾性来逞强。

  而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耶律尧选择示弱。

  让天之?骄子们心中得以平衡。

  只是不知道三年前?诓自己一卷字帖做什么。

  宣榕莹润的指尖摩挲页角,蓦然心软,也有点疑惑,半天一言不发,只怔愣地看着耶律尧。

  朝政文书来往,走的都是密信,阅后即焚。而达官贵人的很多书法,也都多付之?一炬,不可外传。

  有一方面原因就?是怕字迹外泄,被人仿冒。

  她?的神色也因此?略显凝重,耶律尧始终垂眸,不由微微蹙眉:“你……”

  于是,宣榕拇指轻点那一塌糊涂的墨迹,坦言而道:“你从小到大示于人前?的是这个字体。”

  耶律尧一愣,暗叫不好。果然,宣榕接着道:“三年前?,你说要练字,找我讨了书帖临摹。我便给你抄了一卷边塞诗词。但依今日之?见?,你似乎不需要?”

  耶律尧:“……”

  宣榕顿了顿:“耶律,等你恢复记忆,记得解释一下你所作缘故。”

  “……好。”这么多天都仗着失忆胡作非为,耶律尧终于尝到了阴沟翻船的滋味,他紧抿唇瓣,沉默半晌,顺着直觉承诺道:“无论为何?,你放心,肯定无关国?事?。”

  言下之?意,不会害她?。

  宣榕无奈:“我没起疑心,只是有点好奇。”

  耶律尧顺口胡扯:“说不准我真是想练字呢?或者用来刻碑拓铭,给自个儿?准备墓穴也说不准。”

  我会死在五月的望都。

  不知怎的,宣榕忽然想起了三年前?他说的这句话?,微微一怔:“你别吓我。”

  她?将那张乱七八糟的字页叠好,轻轻道:“剩下的不用罚抄啦,出去逛一逛,南巷口有卖酒的店家。安定三花酒,千醉解烦忧。这边酒比中原的要辛辣醇厚,和西北异曲同工,你应该喜欢。”

  本以为耶律尧乐见?其成?,没想到他微妙地挑眉,问道:“……为何??”

  宣榕哭笑不得:“你还?不高兴?”

  她?总不好说想到少年耶律而心生怜悯,只能语气温和:“三卷已经够了。你这抄的潦草不端,抄经所祈的福运可能都无法加诸于身,反有负效。”

  耶律尧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应了声:“好。”

  待青年离开,宣榕又仔细看他誊抄的经文。

  试图揪出熟悉的原因。

  她?记性好,几近过目难忘,但奈何?这几年事?务繁复,庞杂的各路杂章储在脑海,一团乱麻。

  苦思冥想半天,愣是没有对上?号。

  只能暂且搁置。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风响,紧接着水声叮咚清脆。

  宣榕下意识地抬头。却发现雨水从屋檐滴落。

  下雨了。

  安定城迎来的这场夏雨,一连持续数天。

  此?季的雨水都是雷雨,轰鸣阵阵,倾盆如注。雨声不绝于耳,好不容易等到缓歇,大雨转细雨,已是三天后的午后。

  宣榕本在小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唤醒。

  敢打搅她?的也就?那么几人,在休息时分前?来,必有要事?。于是,即使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宣榕也没有犹豫地合衣开门。

  容松急切地冲了进来,先是拿起桌上?茶壶,就?着细长壶口灌了自己半壶冷茶,压下酒劲,才抹了把汗道:“郡主,我打听到了裘安的一些?事?情。呼……这个鬼地方,真是‘民风淳朴’,连个大婶都是论斤的量。”

  每到一个地方,阿松总是饮酒开路。

  而酒过三巡,确实也方便撬开人的嘴,打听各路事?情。

  宣榕见?怪不怪,只温和嘱咐了一句:“不喜欢就?少喝点。”

  “哪有!喝酒多痛快!”容松笑嘻嘻道,他那张漂亮的脸醉红,神态倒是逐渐清明,“我来一件一件的说,先从裘安为何?没有考取功名,这么多年仍旧是白衣说起。”

  “你说。”见?他口渴,宣榕便又命人去续了一壶茶。

  容松先问:“郡主,您还?记得萧越在内阁时期,分管礼部,闱考抓的松散吧?作弊、替考、行贿诸事?,不说层出不穷,至少各郡每年也是能有几起的。后来经过整治,中部和东北各郡,逐渐安分守己,但安定这边嘛,是西南荒野,两国?接壤之?地。”

  他摇摇头:“我刚说了,‘民风淳朴’得紧。读书氛围不好,科考环境更差,朝廷再怎么开展整治,也很难顾及到这边。而且民智未开处,您懂的,更容易枪打出头鸟。”

  “我去裘安年幼居住的窄巷闲逛,找了个铁匠喝酒,据他说,裘安很早就?被称作神童,不用私塾夫子怎么教,自学就?能成?才。”

  “可裘安又家境贫寒,父母都是朴实庄稼汉,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有才却无自保之?力?,先是被同窗欺负,再后来,当地有个叫杨思的财主想出银钱,让他给自家儿?子替考童试,至少搞个童生资格吧——但裘安这人比较轴,死活不同意,那财主也豪横,直接让人跑马进田,把裘安家秧苗都踩了,那年他家颗粒无收。裘安呢,去集市购买稻谷,商贩也都故意抬高价格。乡邻也不敢接济,他伯父一家本来还?送过点米粥,后来,估计被警告了,再也没来串门。”

  说到这,容松顿了顿,无不怜悯地道:“他爹饿死在了那一年。”

  宣榕冷不丁问了句:“杨思没想着给主考官行贿吗?”

  一般来说,替考操作更难,也更易露馅。

  容松耸了耸肩:“这位县老爷是褚家旁系出身,京中做过几年小吏,眼?界颇高,动辄要价千两,哪有几十两银子找个替考来得划算。”

  宣榕又问:“所以裘安一气之?下,之?后没有再闱考过了?”

  “他想考。但第?二年,杨财主还?是找他麻烦,比如门前?泼狗血,找几个风尘女子上?门去嚷嚷,被裘安搞大了肚子之?类……都是不入流的脏手段,但裘母被气得中风瘫卧,裘安要照顾老母,分身乏术,自然缺了考试。后来他告到县衙,都让杨财主拿钱摆平了。”

  宣榕拂过腕上?佛珠,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八九年之?前?吧。”容松道,“早着呢,昔大人不在这边。”

  宣榕忽然轻轻问道:“那位杨思,还?在安定吗?”

  容松摇头:“死了。”

上一篇:灿珠玑

下一篇:和嫡姐换亲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