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制糖
抬头,与他两相对视。
下瞬,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赵令悦抱住他的腰,闭眼将脸埋在他怀中。她清浅的呼吸撩绕在他的胸膛肌肤,似一块烙铁,在那处浅浅的烙印。
“我是不是很勇敢?”
“嗯,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
第59章 渔舟沐霞(三):簪花 辰时天已亮,禹城巷内的激战,也已渐渐平复,这场仗打得又短又快,胜负既定。
宋兮带几千人杀红了眼,麾下几百人的伤亡便换他们抱头鼠窜,其余营队便随副将去了禹城外,拦截来支援韩诲的那些山间援兵。
邵兵战马踏着梁兵的尸体,围堵住了最后一群手持军械的守城残兵。
见他们灰头土脸,四方分散,将主将韩诲围在最内,宋兮便轻“驾”一声,随马行到邵军最首,怒目拔剑,直指中央。
“你韩诲好歹也是个城门上挂帅的,藏在小兵胯下算哪门子的男人!原来梁国将领,都是打输了仗,就忙着钻别人裤裆里逃命的缩头乌龟吗!!有点胆子,就给本将出来单挑!!”
宋兮身后两武将闻言,起哄大笑。
随即邵兵齐声举械呼骂,喧嚣韩诲是“懦夫”。
那韩诲肩膀瑟抖,受不住这种奇耻大辱,只好提起武器,自己跨步走了出来。
宋兮呵笑几声,一翻下马。
韩诲眼光扫过他的剑锋,尚存干涸血迹,便也咬碎了牙,猩红着双目盯死宋兮,边侧脸呵斥:“你们都给我退后!听好,尔等生是三皇子的人,死是三皇子的鬼,今日我就是死了,那你们也不准降!”
“少啰里吧嗦,死到临头还在这给我升华是吧?那本将也说句——”
宋兮朝地上吐了一口含烟灰的唾沫,故意扬起笑容对着他身后那些人道,“现缴械者不杀,不仅不杀,一律优待!”
“你!”
韩诲十根手指几乎捏碎自己的枪杆。
那些士兵面面相觑,意志显然已经动摇了。
但一人带头嘶吼出声,“别信他的鬼话,邵军都是罗刹,我们降了岂不粉身碎骨!”
宋兮摇摇头,“梁越这洗脑术还真不错啊,有机会也教教我们,不过现下既然你们不肯缴,那就我们替你们来了!吴彻、裴名!”
宋兮身后那两名武将手一挥,兵马朝那些潦倒的散兵靠近。
砍手劈腿,强行缴了他们的械。
韩诲见状顷刻已汗流浃背,却听得一声口哨。
他惶恐转过头。
宋兮冷笑,“我说你走什么神啊?你,当然是留给我的。”
说罢,变脸挥剑,飞奔向前,一道道寒凉的刀风已刮过韩诲鼻头。
韩诲大吼一声,也面对面朝宋兮冲了过去。
大盛的利剑与梁人长枪方相撞,发出毛骨的乒乓声,蓝色火花摩了一阵。而后几个回合下来,韩诲渐渐不敌,枪猛烈而剑灵巧,宋兮胳膊受了轻伤,而他身上多处都被宋兮的剑锋割伤。
他蓄力,俯身朝宋兮脚下刺去,却被宋兮借着脚下枪往上翻跳,踢踩在他背上狠狠一踹,口中猛吐出一口血喷在地上,彻底软身扑倒,大口喘着气儿。
宋兮提剑转过刀锋,便要朝他后脖颈处挥下,彻底枭了韩诲的首级。
几百只马蹄震动城内的土壤,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宋兮!刀下留人。”
他耳根抽动几下,惊喜转身。
“郎将!”
原来派去围堵援军的兵马与出了林子的邵梵碰上,指挥权自然又回到了邵梵手里。
他带着一部分兵赶了回来。
宋兮眼里哪儿还有韩诲,似个孩子般,挎回长剑就朝着邵梵欢快地扑腾过去,杀猪般地嚎叫,“郎将你真的没死!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没死!”
韩诲闻声,撑地翻了一面儿,又吐出一口血。
他猩红的视线里,一个梁兵趁人不注意匆忙奔逃,却被一只跳出来的鬣狗疯狂撕咬,顿时骨肉分离,惨叫不止。
再挪视线,鬣狗方才所呆的马脚处,围着宋兮与吴彻他们。
那马上,坐着一男一女。
——是那个反了前朝的罗刹鬼.......
韩诲转过脸朝着天空,四仰八叉地凄凉大笑。
宋兮亲手去接邵梵下来,关切问,“郎将的腿受伤了?哪儿啊疼不疼啊我背你啊。”
邵梵抚过宋兮肩膀,冲他一笑,“没事。我的腿能走路,你省点力气。”宋兮嗯嗯几下,还要笑嘻嘻地凑上来,不料邵梵斜刺刺地伸出手。
宋兮这才不得不去看马上的赵令悦。
再一看邵梵那温和的表情。
想邵梵跳下海就是为了救她,现下眼里还是只有赵令悦,看都不看他们这几个兄弟一眼,宋兮鼻子里不满地哼出两串浊气,回去韩诲面前,对着他出气。
“笑笑笑,吵不吵!给他手脚绑了,嘴牢牢堵上!”
马上,赵令悦将手递给他,又借着马鞍上的扶手下了马,下马后整衣收袖。天光敞亮,眼前的场景无法躲避地撞进了她眼里。
看见满地的残肢断臂,血污肉泥,她不禁想要作呕。
邵梵朝身旁的吴彻说了句什么,吴彻应声而去,随即找来一块干净帕子。
他将帕子递给她,“你先用这个捂着。”转身问吴彻与裴明,“洛南关内的战况如何了?”
他二人斟酌后回答,“我们随宋兮带兵过国界时,临州援军旌旗已升起,金人散团的数量本就不多,也没听得城内的求援警钟,想必金人此时还没有破城关。但姚相公那头是止战了还是在打,我们还不知。”
赵令悦听完,忽然提了一句,“你们虽占领了禹城,但禹山梁兵众多,不防有逃出山的,如若他们去给金人报信,难免不会再让金人偷袭过来。”
裴名微顿,“温助教是觉得金人会援梁?”
“他不会援。”吴彻笃定道。
赵令悦一顿,“金人狡猾,为何不会?”
他二人都不再接话,只看邵梵态度。
然邵梵转身朝她解释,“金人与梁至今都是私下勾结行猪狗之事,不会放到明面上来,方才路上你不是也听见了吗?此事朝廷已经介入。“
赵令悦昂着头,专注听他说话,卷翘的睫毛在满地的腥肉与恶臭中,来回扑闪。
邵梵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梁犯鲸州为先,我们攻打在后,是属我两国冲突。金人若大张旗鼓地派兵援梁,便是做实沆瀣之实。金不败怕梁皇因我们两国谈判,最后讲和,那明着加入对他们便没有好处。”
她听完也明白了,抿唇一笑,“是,小女见识尚浅,班门弄斧了。”
“不急,温姑娘日后可以慢慢学。”
吴彻与裴名二人对视一眼,随即清了清嗓子,各自眼观鼻、鼻观心。
——这一趟回来,温助教与郎将的关系,怕是大不一样了......
*
生擒了韩诲,一城的军心随之涣散。
禹城援军缴械得缴械,撤逃别处的撤逃,整座城很快被邵军攻占。城内梁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如惊弓之鸟,邵梵只让他们掌控住官署粮仓,和禹城出城进城的关卡,以备不日谈判。
至于留在城中的那些梁民,按占领期军规于城巷中宣读律令,军民敌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若有人因害怕擅闯.......”赵令悦低声道。
邵梵送她上马,“那就只能,杀无赦。”
宋兮与吴彻皆在城门前后据守。
禹城的大门自他们出城的队伍前开启,又自他们背后紧闭。
巨大的闭合声,如同年轮滚动时缝隙中的簌簌尘埃,抖落出无数的星辰与碎片。
她朝并肩之人看了一眼。
他说他要用一辈子去守一座城池,爱一个人,养育一个孩子.......这五天似一场梦,她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是邵梵给了她希望。
如今他们都得救了。
赵令悦回想起自己与他在海滩上面对夕霞时的举动,光天化日之下羞愧心作祟,又格外无地自容,故一路都与他刻意保持着距离。
直至回了鲸州,与带兵赶来接应的于丛生碰面,也不曾再多话。
邵梵没多想,下了马照样去她马前接她。
于丛生满脸惊喜,快步奔来神采奕奕地朝他行了一礼,“多亏了宋将军,朝廷当机立断让宋将军打!宋将军占城之后,金人收到消息便也真如王参知所料,一起撤了兵,洛南关此次是保住了!”
说着又与赵令悦打了招呼,打量他们二人身上有无大伤。
“姑娘这几日受苦了!”
“无妨的。多亏郎将带着我借了礁石上岸,这几日捕鱼充饥,我们身体都还正常,于将军也不必担忧。”
于丛生闻言,更加欣喜。
“那就好!邵郎将与温助教如今平安归来,下官与姚相公终能石头落地了!这几夜周先生也是夙夜难寐,如今相公与先生,都在洛南关内等着诸位!”
姚庭与周匕见了他们,少不得又是嘘寒问暖一通。
尤其周匕见她眼下发青,脸瘦了一圈,嘴角干裂憔悴不堪,当即掉了几滴眼泪,战事方停,邵梵与姚庭商量着如何与梁越谈判,暂且还走不开。
周匕便请示他,“我先带着二姑娘下去休息。”
得到允许,周匕亲送她回屋歇息。
路上他趁无人,问起,“邵郎将的脚,可是为你伤的?”
赵令悦缓了脚步,点点头。
“二姑娘,郎将肯跳下海救你,这般过命的情分,怕不是上司对下属能有,你心里可有数?”
周匕在这几天他们寻找他二人时,便听见有关他们的不少闲言碎语,赵令悦年已摽梅(指女子到了适婚年龄),邵梵也二十有八,却未曾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