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8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他太冷静了,赵光悲愤中持疑反问:“去年浴佛节围猎,我看得出来你并不耽溺名利,犯下造反之罪,囚禁当朝天子一心拥护英王,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邵梵并未答他,“......明日此时,英王与我等必须要看到结果,否则先杀你以儆效尤。”

  不待赵光继续追问,邵梵已经跨步出去,门重新落锁。

  *

  自治疗赵令悦的御医被送回宫后,邵梵不让任何前朝的人再接触过她。

  不止郑思言的探子,连赵晟的内官都被打发走了。

  如他所言,他不希望赵令悦想起来,细米好菜养着她并不难,但她记起来一切,指不定会在朱雀值坊里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日赵令悦睡过午觉,王献才被放进屋,不意外的,她开口还是那句“你是什么人”。

  王献的情绪不禁在肺腑里上下翻涌,心情是形容不上来的复杂。

  进门前邵梵让他“不该提的一个字也别提,长话短说”。

  为何如此?

  因为她的父亲赵光出面劝降,随后与其他大臣草拟退位诏书,让赵洲禅让皇位,新的鸿胪寺卿告知初六雪停放晴,是为大吉,赵晟的继位大典就定在了那日,也就是明日。

  三司二府已经在赵光的带头下倒戈顺从。

  其中不肯承认赵晟的一些年轻武官,刑部未逃的尚书,兵部的侍郎等等,全都关押于邵梵所接管的左巡院狱。

  邵梵提着赵晟的旨意,将犯人从左院接到了右院,给了这些前臣体面。不至于脱衣赤裸,剥皮抽骨,行刑前遭受拷打到血肉模糊。

  行刑定于正月十四,于赵晟继位的八日后公开斩首。理由便是朝臣以谣言祸君,至陛下昏聩,现今退位让贤,新君临朝,定要肃清朝堂之上的奸佞之臣。

  这下子,赵洲落得这般下场,倒是他们背了黑锅了。

  这世道如同滚滚东流的大河,裹挟着一个孤立无援、无家可归的小小郡主。王献看着她尚不知真相的透丽眼眸,喉咙干哑。

  对她而言,眼下能够失忆,已经是幸事......

  再观这间小院,像牢笼一般囚困她在这方寸天地,却也让她稍暂能逃避现实,王献没有提起赵琇,他寥寥问候了两句,让她着意滋补、安心养伤,便立刻退出了卧房。

  卧房外,邵梵与宋兮都在等他。

  王献与一直看着门口方向的邵梵视线对上,后者颔了颔首,“说完了?”

  “嗯。”王献缓了缓脚步过去,提起另一件正事,“你之前跟我说的,我有个主意,可以引君入瓮。”

  邵梵忽然抬手让王献停,看着王献身后。

  他手负在身后,轻声问:“怎么了?”

  王献与宋兮顺邵梵视线看去,原来是屋内的赵令悦不知何时到了门边上,一手撑观景的美人榻,一手持着半卷闲书。

第7章 星月照雪(七):待嫁  太阳蔽于云后,赵令悦站在门前窥视他们。

  她的身形清瘦窈窕,螓首蛾眉,抬眸走步都有仕女图里的陈贵都雅之风,像一幅临春的优柔画卷。

  但宋兮怎么看都觉得太过冷淡了,不算是很好亲近的那种女子,是矣,他平时对西院退避三舍。

  另一个方面,是他也不敢僭越邵梵私自搭话。

  赵令悦看了他们三个一眼,迟疑地摇摇头,“......闲来走走路,并无事。”

  “天还未暖透,寒气重。你不要站在门口吹冷风,回去看书吧。”他给了婉娘一个眼神,婉娘便自内将门扣上,门缝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阖上,宋兮才敢低声问,“郎将,她是不是跟抬莲那丫头一样,都很怕你?”

  不止这点,宋兮觉得邵梵与赵令悦之间的氛围有些怪。

  宋兮觉得,她既像是人质,又不像是人质。

  从那日他望着邵梵陪她共淋雪,披风也不穿,专心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大雪中将她给抱回来,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开始了。

  邵梵没有回答,反问,“她怕不怕我,重要吗?”

  “哎呀不是。”宋兮挠了挠头,便又看向王献,再问了一遍,“王参军,她是不是很怕郎将啊?”

  王献微笑,“那不是怕。”

  “不怕?怎么整日连话都不说一句,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憋......”

  “多说多错,她不信任郎将,自然谨慎些。”

  宋兮恍然大悟,还想笑话谁呢,就先被邵梵使劲推了一把,他稳住了脚跟才没有摔倒,“哎呀......你,郎将你脑羞怒成了。”

  “是恼羞成怒,宋兮,你近来废话甚多。”邵梵拍了他一肩,往前走去,“郑国公派来的人差不多要到了,你跟我去迎。”

  郑国公是郑思言之父,唤作郑慎,位同宇文平敬。

  王献未曾意外,宋兮却如临大敌,忙正经起来与王献追上他,“这郑国公还真是,那心眼跟马蜂窝似的,比他儿子多多了!进京后非要处处盯着,生怕我们哪回做什么不带他,他少分一杯羹!嘿,这又是从哪儿漏的风声......”

  不该漏的风声是宫中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让赵晟夙夜难寐——传国玉玺在逃跑时被前太子赵义带走了。

  登基大典在即,他们却只能偷偷摸摸用假的,这成了赵晟心里的一块大石,压的他难受。

  邵梵想要先引诱赵义过来,借机活捉了他,赵琇毕竟是女子,她的幼子太小没有执掌之本。

  只要赵义在手,来年开春他们再打过去,把传国的玉玺抢回来,就能彻底了却后患。

  英王派来的有两人,门下侍中郑御,和中书舍人钱檀山,几人一起去了议事处铺开地图。

  王献将他的计划详细陈述出来。

  “我们的人会在后日对翰林院和枢密院等人公开行刑,若能提前放出废帝露面,昭月郡主同被处置的消息,四日内便能传进赵氏残党所盘踞的单洲。”

  “而赵义感情用事,听闻父亲和他疼惜的姊妹有难,必定会带人偷偷潜返,试图抢救。”

  郑御和钱檀山听得认真,他们都清楚王献以前是什么身份。

  若要较真起来,他如今跟赵琇也没有和离,按辉朝律法,还仍是夫妻,这样明晃晃地算计妻弟赵义,令郑御心中唏嘘。

  这种灭门的大义有些癫狂,让钱檀山也感到语塞。

  “赵义会亲自来?”

  “相信我,我有把握。”

  钱檀山顿了一顿,张口询问,“若公主阻拦呢?”

  王献抿唇。

  钱檀山又看了看邵梵,邵梵上前一步,俯下身,神色锐利,“中书郎,可知道辉朝为什么要亡?”

  钱檀山:“......守旧腐朽。”

  “没错!朝官与京官里的明智者永远被排挤。在座几位皆得不到重用,被朝廷驱赶贬谪,而赵琇是赵义的臣姐,赵义是君,她是臣。君主要做什么,臣子是不能拦的。”

  过去的赵琇不能拦,也没有拦,她耽于个人享受,不计长远,当长公主时奢靡艳丽,与驸马王献朝朝暮暮。

  现在的赵琇,不知还有没有余力去拦。

  王献神色一黯,喝尽兔毫盏中的冷茶。

  “辉朝腐朽堕落,各持己见。可君君臣臣所有人都很守这一套,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不惜害死清官好官,还有为他们鞍前马后的武官!”

  邵梵说完哼笑一声,扯起半边嘴角,有点像是嘲讽赵皇族的作风,也有点像是苦涩的自嘲。

  “邵郎将之言,言之有理,只是......”郑御一直捻着胡须,“废帝是退位,如何能跟清君侧的官宦一起露面?在百姓眼中,他是养老的天子,不是犯了错的天子。这听着,不太另单洲的赵义信服啊。”

  “郑公,处置并非处刑,而是露面。”

  “嗯?”

  “旧天子观刑,帐置于市内,随即身体不适,中途返。”王梵眼底倒映灯烛的火焰,“赵义要在那个时候动手,而我们要在那个时候捉他,机不可失。”

  钱檀山忽问,“那么昭月郡主,郎将打算如何处置?行刑,还是观刑?郎将不让其露面,也不肯放宫中的人进去寻她......可她毕竟是前朝贵族,废帝近亲,一律进宫中关押,集中让人看守才更稳妥。”

  他看着邵梵,对他这段日子的表现若有所思,又碍于邵梵如今掌着半边权,不敢直接戳破,只能侧面提醒他一下,他该怎么做了,。

  “郎将这次用她引赵义出洞,过后也将她送入宫了,不要再耽误,让她与废帝等人关在一起,这是英王的意思。”

  “关多久?”邵梵问。

  钱檀山愣住,“这要看新天子意。”

  “嗯。”他点头,“知道了。”

  钱檀山见他点头,以为他同意了,带着点微笑,“那郎将可否回答下官的问题,她是观刑,还是行刑?”

  邵梵也笑了笑。

  “她?直接午后处斩。”

  *

  正月初六,雪止风停。

  建昌城内横平竖直的宫廷群殿,在冬日的暖阳下显现出原本的白墙金瓦,枯枝落芽。

  宫婢、人臣于前后宫和朝堂上来往,拜贺万岁,皇城呈现出一派政通人和,风调雨顺的假象。

  这日赵晟正式登基,旧天子文辉退位。

  起居舍人的笔头下,记录赵洲被尊为“弘郡君太上皇帝”,同时新帝赵晟为“文盛帝”,改年号惠和为崇安。

  从此,旧朝成为孤影,已经是历史中西去的一粒尘埃了。

  到了十四日腊八节前后,北开的刑场也是一样挤满了观刑的人。

  一大清早,台上便被军士押来了三五个老者,这里头只有一个人的囚车被老百姓扔了烂菜叶和臭鸡蛋,便是太尉秦守世。

  他身后插着圈“刑”的令板,大嚎大叫,满嘴求饶,眼泪鼻涕齐出。

  一看见那行刑的武夫扛着闸刀上刑台,顷刻便两股颤颤,肥腻的大肚下两腿之间,渐渐溢出一股骚臭清液......

  失禁了。

  楼内坐于高堂案前的行刑主官见状,同一旁的辅佐官求证,“我记得由左巡院交来行刑的名册里,并没有这个人啊。”

  “是。”

  “那还.......”

  辅佐官轻声,“是现任参知政事的意思,半夜派人来送的信,将他圈上去。”又凑到提刑官耳边,“这秦世守为讨好废帝巴结郡主,帮着打压陇西修远侯与邵家军,这桩旧闻大人竟然不记得了?”

  “我有印象。”提刑官点点头,“......那官家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