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草糕
崔令宜点头,将一群人送出门外, 关上门, 深吸一口气,才回到卫云章身边坐下。
卫云章看着她, 欲言又止。
“那个……”崔令宜咽了咽口水,表情有几分不自然,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我比你早醒一天, 你……呃,不, 我们……确实……有了个孩子……”
卫云章:“……”
崔令宜不敢看他的表情,硬着头皮继续道:“大夫说……有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
卫云章:“……”
“这……也怪我……最近一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加上之前我们老是互换,我就把月事这回事给忘了……”她越说越觉得难以启齿,低头抠着手,耳根红得滴血。
当听到“自己”有了身孕的那一刻,简直像一道晴天霹雳,直接让她呆在了原地。
她压根没想过只是与卫云章有过那么一次,就……
可是,仔细回想一下,她确实已经有许久都没有来过月事了。之前在京畿与楼主动手时受了伤,卫云章还问过她要不要叫大夫,是她觉得麻烦,拒绝了。如果当时同意,也许那时就能发现……
她简直不敢去想,万一自己真的死了,那一尸两命该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孩子是保住了,但是……呃……怀孕的变成了卫云章……
这,这这……
卫云章闭了闭眼,又睁开,看崔令宜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模样,心情格外复杂。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这具身体的腹部。
腹部还很平坦,什么变化也没有,可是一想到里面此刻竟然有一个小生命存在,而且还是他和她的骨血,他便感到一阵酥麻的战栗,从脚底升到天灵。
他不是没想过,如果未来有一天,她和他有了孩子,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场景。他会像所有初为人父的男人那样,情不自禁地将脸贴在妻子隆起的腹部上,与里面的孩子轻轻对话。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和她确实有了一个孩子,只是这场景可能会变成初为人父的崔令宜贴着初为人母的他的肚子……
这都什么啊!也太怪了吧!
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比如有些女人生不出孩子,男人就另外找了个女人生孩子,然后抱到前一个女人膝下养着。最后往往会发展成生母养母究竟谁才是真母亲的矛盾,经典语录包括“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怎么不是你母亲”等等……
那他和崔令宜这情况,怎么算啊?
这身体虽然是崔令宜的,但怀孕生子这个过程,却是他在经历啊!他才是那个真正把孩子“生下来”的人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又当爹又当娘?
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崔令宜一听到他笑,顿时紧张起来:“你又笑什么?你当心点!”
“只是觉得真的很好笑罢了。”卫云章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一想到我马上要成为世上第一个生孩子的男人,我就想笑。”
“你是不是生气了?”崔令宜小心翼翼地问他。
“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如今完好无损地活着,我们又有了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卫云章伸出手,轻轻勾住她的手指,声音笑得发抖,“只是我也确实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怀孕。”
崔令宜挠了挠头:“你……你要是不想怀,那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再换回来……”
“不行。”卫云章一口否决,“你伤得太重,得养好久,那时月份大了,而我们互换又须得再冒一次险,万一这中间孩子出了岔子,又影响了大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崔令宜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叫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卫云章皱起眉头,“你要抛夫弃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崔令宜瞪了他一眼,又有些心虚,弱弱地补充了一句,“生孩子这种事……男人一般都避之不及吧……”
别说是正常人都没想过的让男人来生孩子了,就说最普遍的,产妇生子,男人连产房都不让进,说是什么会有晦气,云云。
卫云章叹了口气:“想想我都替你来过月事了,替你生个孩子,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崔令宜眨了眨眼睛:“你真的愿意吗?月事一个月也就难受那么几天,过了就好了,可怀孕不一样啊……”
“行了,你要是不想我反悔,那就别说了。”卫云章打断她。
崔令宜垂下头,双手放在膝上,紧紧地绷住唇角。
卫云章瞅着她:“你心里根本就是在偷着乐吧?你这和白捡一个孩子有什么区别?”
崔令宜终于绷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三郎,你真好。”她牵起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了蹭,“我和那些不着家的男人不一样,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你的。”
“得了吧。”卫云章嘘她,“我们家还差你这么个人手?你有时间伺候我,不如好好去翰林院替我上值。”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崔令宜也收敛了笑容。
“你比我早醒了一天是吗?”
“是。”
“我们晕倒之后发生了何事,你可知道?那纪空明为何要杀你,又怎么突然成了不良人?”卫云章急切问道。
崔令宜拧眉:“我当时能杀死楼主,也有纪空明相助。只是我当时便没想明白纪空明为何要帮我,更想不明白他为何又突然要杀我。我醒来后想问问父亲此事,可父亲当时不在场,并不清楚当时情况,他答应我去替我问问卢大人,可卢大人也许是太忙了,父亲至今都还未见着他的面。我问父亲能不能核实纪空明的身份,父亲却说,不良人不属于朝廷任何部门管辖,直接听从皇帝吩咐,纪空明的身份,不是他能核实的。但他也说,既然对方敢在卢大人面前自认不良人,那身份应当做不了假。”
卫云章:“难道陛下早就在拂衣楼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不可能。至少不可能是纪空明。”崔令宜果断回答,“他也是打小在拂衣楼里长大的孤儿,所作所为每一年都有案卷记载,与他一起长大的同门也还没死完呢,他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大家清清楚楚,绝不可能被人中途替换——最主要的是,纪空明手上沾染过的污糟事数不胜数,难道皇帝会允许自己的人去做那样的事?”
卫云章沉吟:“如果既不是从一开始就安插,也不是中途换了人,那只剩一种可能。”
“……他背叛了拂衣楼,被朝廷招安了。”崔令宜轻声说道,“不良人,确实是最合适他的职务。他分明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可在卢大人面前却假装不认识我,仿佛真的只是个出来办公差的不良人似的,可见他想就此切断自己的过去,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良人——这也不难理解,反正做的事没有本质区别,吃公家的粮,总比自己拼死拼活来得强。”
“如果他与你没有私怨,杀你的唯一理由,就是要通过你的死,得到什么。”卫云章神情逐渐凝重,“如果他真的是初入不良人,那就必须得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而你,就是这个证明。”
他的手缓缓握紧,接下去的话,他不愿再说。
向谁证明?答案无需多言。
可是,他无法理解,皇帝为什么要对崔令宜下手?哪怕皇帝查到了她的身份,知道她曾是拂衣楼的人,可他连纪空明都能接纳,为什么不能接纳崔令宜?
崔令宜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此事我也想了很久,想来想去,我认为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我,而是要做出杀我的这个动作——你也听到了,大夫说刀口再偏一点,就要洞穿心脏了。但,以我当时的状态,加上纪空明的身手,他真要杀我,易如反掌,断不至于给我留下生机。”
卫云章沉默。
“昨夜之事,闹得动静太大,如今满朝文武谁不知你我会武,还与拂衣楼和康王案有所勾连。按照道理,三司早该来拿人审问,可至今却无一人上门。他们奉旨查案,堂堂正正,不上门总不至于是忌惮你父亲的权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得了令信,确认无需上门。”崔令宜道,“你觉得,我的推测有没有道理?”
良久,卫云章才道:“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
“什么?”
“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们一家在春猎时被家主暗害,明知查案流程有纰漏,却不得不隐忍不发。”卫云章慢慢地说,“到最后,父亲得到了他想要的地位,我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那些曾阻挠过我们的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逐渐不见了。听起来很痛快,但其实,他们的罪名中,没有一项是与那年春猎有关的。那年春猎,究竟是从哪里飞来的一支箭扎伤了大哥,至今仍是一桩‘悬案’——无人再记得的‘悬案’。”
第124章 第 124 章
御书房内。
“拂衣楼中, 在京城留下的所有人员,卑职已全部清点完毕,请陛下过目。”纪空明半跪在地上,呈上一份名册, “京城中不愿归顺的共有三个, 两个已被卑职清理, 还有一个外逃, 疑似去邕州投奔朱雀门门主了, 想必不日此消息便会传遍拂衣楼的各大据点。卑职准备率人前往邕州捉拿, 恳请陛下允准。”
大太监接过名册递给皇帝, 皇帝随手翻了两页,合上, 看着下面的纪空明, 淡淡道:“处理不干净,就不必回来了。”
纪空明俯首:“陛下厚恩, 卑职万不敢负。”
皇帝摆了摆手:“去吧。”
纪空明:“谢陛下!”
他又行了一礼,低着头躬身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快步走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 天朗气清, 雕栏玉砌,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恢弘。
纪空明站在风中,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也只是他第三次进皇宫,却又要这么快地告别。
但是, 他知道这一切是他必须经历的过程,只能成功, 不能失败。他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为了留在这里, 他不惜当个小人——当然,他认为自己这叫做审时度势、知时识务。
他的叛心,早已有之。从听说楼主打算让卯十六接任下一任门主时就有了。
尽管拂衣楼里有四个门主,楼主没说是哪个门主,卯十六也未必能活到任务完成的时候,但他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胁。
优胜劣汰,是拂衣楼里默认的规矩,他也是把上一任门主淘汰了,自己才坐上的这个位置。可是他没想到,楼主对卯十六的偏爱会如此明显,而这偏爱的结果又来得如此之快,令他心生不满。
但他没有选择最愚蠢的方法——打压后辈,而是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后辈是永远打压不完的,今天是卯十六,来日说不定就是巳十八,他迟早要被赶下门主之位,而他不愿意就此消亡,或是逐渐在沉寂中老去。
他并不喜欢拂衣楼,只不过是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别无选择而已。而他现在也不得不开始幻想那个或许被无数人幻想过的问题:我能离开拂衣楼吗?如果能离开,我又能去做什么呢?
这些问题他默默地想了很久,直到他发现了卯十六背叛拂衣楼的真正原因。
那天她急匆匆地来找他拿药,状态很古怪,等她走后,他立刻派人跟过去,看看她到底要去干什么。而他一盘算那些被她带走的药,竟发现似乎可以制成去除拂衣楼纹印的药水。
这可真是奇怪,她身上有所谓的胎记,是为了假扮崔令宜,但她既然都跟卫云章在一起了,卫云章肯定早就知道她是个冒牌货,那还管那个胎记干什么?更何况,那个胎记又没什么危害,想什么时候去除都可以,何必搞得那么着急?
随后,派去跟踪的属下来报,说是卯十六在四夷馆陷入了昏迷,被卫云章带回家了。他听完正疑惑,属下又说,卫云章和卯十六离开后,还从四夷馆里出来了个女人,前来醉香楼找他。
女人姓尹,把自己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告诉了纪空明。
纪空明听完,思索半晌,让她把衣领拉下来,给他看看胎记。
尹娘子道:“师姐方才给我上了药水,胎记的颜色现在应该很淡了。”
纪空明挑眉:“那你师姐的胎记呢?上药又没什么危险,我怎么听说,她好像还晕过去了呢?”
尹娘子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
纪空明便笑了。他想他已经明白了,于是不再逼尹娘子,只道:“既然卯十六让你来找我,那便是信任我,我总不好叫她失望。你放心吧,你在京城里把自己藏藏好,等楼主回来,我自会有交代。”
打发走了尹娘子,他站在窗边,只想大笑出声。
原来,原来!他此前一直想不通,卯十六虽然优秀,但也没到天才的地步,何至于得楼主青眼如此!原来是另有渊源!她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真正有自己家的人!她是故意被楼主带回拂衣楼,成为无根之人的!长大后,还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楼主安排进了自己家,成为挥向自己的一把刀!
他虽不知楼主与崔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做出如此行为,但他此时已经可以肯定,卯十六已彻底背叛拂衣楼,回归崔令宜身份,而崔家和卫家得知此事后,也必定会与拂衣楼为敌。
决定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完成的。
纪空明决意离开拂衣楼。
理由很简单,他看不到留在拂衣楼里的任何好处。
从外部条件来说,崔令宜对拂衣楼了如指掌,并且一定会与拂衣楼不死不休,是个大/麻烦,再加上一个卫家,就更不是拂衣楼能轻易对付的了。再从内部情况看,楼主为一己之私,破坏了拂衣楼不涉朝堂的规矩,如此意气用事,陷拂衣楼于危局,还有何追随的必要?
他必须得尽快为自己找个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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