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草糕
此女身材瘦削,胳膊上没几两肉,然,即使是方才下意识用力支撑住他的时候,那为数不多的肉也是散而软的,并没有什么强健的肌体。
似乎是个普通女子。
卫云章就这样和她慢慢行走在道路之上,偶有趔趄,她也会伸手一扶,对他关怀几句。
天色大亮之时,终于看见了主城的入口。
卫云章脖子上的血迹过于明显,而他并不想引人注意,女子便把自己挡风的颈布摘了下来,给他围上。
卫云章有些困窘地摆了摆手:“会弄脏你的东西……”
“洗洗就好了,本也不是什么值钱货。”女子道,“反正现下这光景,报官也没用,你不想被人指指点点,也无可厚非。”
她冲他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明媚。
卫云章抿了抿唇。
她带着他到了城中的绣坊,绣坊里空无一人,中央空地上晾着几大片染好色的布料,女子叮嘱卫云章小心避让,若是蹭脏,掌柜是要骂人的。
“那边几间屋子是绣房,是光线最好的地方。”女子指了指朝东南的几间屋子,又指了指最角落的屋子,“那间是我的,你先在我屋子里休息一下吧。”
卫云章道谢,随她一起进了屋。
屋子很小,仅仅是两个人待着,便显得逼仄起来。
卫云章打量着周围陈旧的家具:“你就住这儿?”
女子一边将空空的背篓放下,一边抬手捋了捋微显凌乱的发丝,苦笑了一下:“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她靠近了些,望着他脖子上的伤口,蹙起了眉:“你这伤口看起来好深,我去替你买点药吧?”
卫云章道:“已经叨扰了你,怎敢再叫你破费。我因出门在外,身上备了止血的伤药,先前已经上了药,目前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原来如此。”女子点了点头,舒了口气,“我还想问那些长得像血痂的东西是什么呢,原来是凝固了的药粉。”
屋中有冷水,还有几块吃剩的糕点,女子推到卫云章面前,柔声道:“听你说你许久没进食了,快吃点东西吧。”
卫云章接过糕点,当着她的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的时候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不得不吃几口就停下来缓一缓。
他用余光瞥她,发觉她一直在看着自己,不禁抬手擦了一下唇角的碎屑,低头道:“让娘子见笑了。”
女子摇了摇头,道:“若是不够,我再出去买点吃的。”
卫云章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够了。”他咽下嘴里的糕点,又问,“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女子道:“我姓尹。你呢?”
“我姓崔,你看起来同我妹妹差不多大,不介意的话喊我一声崔大哥也行。”卫云章道。
尹娘子便唤:“崔大哥。”
“尹娘子也是外地人?怎么一个人在这营州做绣坊帮工?没有亲戚吗?”
尹娘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瞒崔大哥,我也是要去找亲戚的,只是这亲戚不在营州。”
“那你来营州做什么?”
“我是南方人,但亲戚住在北方,本来找了个顺路的商队载我同行,说好按站点付钱,但中途我钱袋丢了,付不起接下来的路费,那商队便
把我丢在了半路。”尹娘子摇了摇头,“是我没钱付路费,也怪不得别人,只是当时滞留的那个地方是个小城,往来商队本就不多,我一个女子,人生地不熟的,又没办法一直在当地住着,所以便恳求了最近的一支商队,载我一程。”
“但那支商队不是与你顺路的?”
“没错,那商队并不与我顺路,但商队的领头是个好心人,说他此行是前往营州采购木料的,可以免费载我,不要钱。等到了当地,可以找个熟人帮我找份活计。我一听,还有这等好事,便高兴答应了。”尹娘子道,“这绣坊掌柜正是那商队领头的熟人,我托了人家的情,才能在这地方暂住下来。本想着再挖几个月的药草,攒点钱,便可以再搭车北上了,没想到临近年关来了山匪,整个营州都没什么商队了,我每天也不敢挖太久的药草,不知还得攒多久的钱。”
卫云章瞥了一眼她的手,手背粗糙,微微红肿,与这张清秀的面庞极不相称,看起来确实是干活的人。
卫云章:“真是辛苦你了。这山匪实在可恨。”
尹娘子:“你妹妹被山匪劫走,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卫云章愁闷地抹了把脸,“以我的能力,也没法把妹妹从那群人里带出来。”
尹娘子安慰他:“令妹吉人天相,想必不会有事的。”
卫云章握紧了拳头。
尹娘子:“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互相帮忙,对彼此都好。”
正说着,外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尹娘子起身:“掌柜似乎来了,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探探她的口风,看能不能留你下来做工。”
卫云章:“多谢。”
他看着尹娘子起身往外走去,又轻轻带上了门。等她一走,他便迅速站了起来,检查了一下屋里的柜子、床板、窗沿等地方,均无可疑之处。唯一可能有问题的,便是一只放着尹娘子衣物的小箱子,卫云章犹豫了一下,只用手在外层按压了几下,没有按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便又把箱子依照原样合上了。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几人的交谈。
“掌柜的今天怎么来这么早?现在光线还不太好,不方便绣衣吧?”是尹娘子的声音。
“哼,留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绣坊里待着!”一个听上去像是中年女子的声音。
“掌柜的进屋坐坐吧,我去烧点水,您顺顺气儿。”另一个年轻些的女声说道。
等一人的脚步声远了,那个年轻些的女声便对尹娘子道:“今日别触掌柜的霉头,她昨晚上同她家郎君吵了架,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呢。”
“啊,又吵架?”
“可不是嘛,方才还嚷嚷着要和离呢,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离。”女声道,“罢了,我去烧水了,你把昨天晾的新布收一下吧。”
“好。”
卫云章在屋里静静地等着。
约莫两刻钟后,尹娘子才找到机会回屋。她先是做贼似的打开了门,然后左右飞快瞟了一眼,迅速关上门,对卫云章道:“方才我们说话你能听见吗?”
卫云章颔首:“能听见一些。”
“那你也知道了,掌柜的和她郎君吵了架,这会儿正不高兴呢。”尹娘子唉声叹气,“她常常与她家郎君吵架,每回吵架,必要来绣坊骂男人负心,眼下恐怕……”
“我明白了。”卫云章道,“你放心,我定不会叫你为难,等外面方便了,我偷偷溜出绣坊便是。”
“恐怕已经不方便了。”尹娘子指了指透亮的窗棂,“日头渐盛,绣娘们陆陆续续在上工了,光天化日的,你从我房间里出去,这叫我如何解释?”
卫云章:“那怎么办?”
“不要紧,你受了伤,先休息吧。”尹娘子道,“反正我白日里也要帮工,你就在屋子里睡会儿,没人会进来的。等天暗了,绣坊关门了,咱们再合计合计怎么办。”
卫云章:“好,那就多谢了。”
尹娘子朝他笑了笑,又匆匆出去了。
卫云章藏在屋里,将窗户悄悄打开一条缝。
正如尹娘子所言,天色渐亮,绣娘们三三两两,陆续上工,而不远处时不时传来掌柜痛骂负心汉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句旁人的安慰。
没什么可看的了,就算再这看一天,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卫云章关上窗户,躺在了地上。
他确实是困乏极了,也很想睡一觉,但无论是作为“卫云章”,还是作为“崔大哥”,他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不可能去躺人家未婚娘子的床。
他闭上眼睛,想着这名尹娘子。
长相标致,不会武功,却在他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巧合,那便是他疑心病太重;可若是故意,又是什么人,会知道他与崔令宜的身份,特意埋伏在此处呢?救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这名尹娘子,说了很多话,可问的余地也很多,但他偏偏不问。他不问她为什么孤身一人要上路,不问她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也不问她的亲戚到底是什么人。
若是她真的只是个普通人,那他问那么多私隐之事,实无必要。若她不是,那他更不会问,她等急了,自然会主动开口。
第78章 第 78 章
崔令宜依旧在山寨的柴房里关着, 只不过今日的待遇好了些,有人给她抬来了一架简易的木板床,和一些被褥,至少不用睡地上了。也有人送饭送水, 不必再忍饥挨渴。
她耐心地又等了半日, 等来了那位当家的。
她警惕地看着他进来, 并不动作。当家的对她这个反应并不介意, 而是关上门, 在她面前坐下。
此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岁, 体型虽不如那些山匪高大健硕, 但看上去稳重沉着得多。他蓄着青黑短髯,一身灰色长袍, 漆黑的眼珠细细地打量着崔令宜。
“手下人不懂事, 昨日让娘子受了惊,我替他们向娘子赔个不是。”当家的朝她拱了拱手。
崔令宜:“既然要赔不是, 那便把我放了!”
对方却摇了摇头,道:“这恐怕不行。”
崔令宜冷笑一声:“那你装什么好人!”
“请娘子听我一言。”当家的语速不疾不徐,“娘子被我手下劫掠至此, 是我管教不力, 娘子情绪激动,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请娘子不要害怕, 我们并非是真的山匪,绝不会让娘子有性命之忧。”
崔令宜盯着他:“昨夜那个叫赵老五的, 说再过几日,你们就会离开这个地方, 还要带我一起走,是什么意思?”
当家的悠悠叹了口气:“实不相瞒, 我们其实是奉了一位贵人的令,驻扎在此,只求钱财,无意伤人性命。只是手下的兄弟们在山里待了好几个月,昨日见娘子落了单,这才一时失态,将娘子劫了上来。本来是可以放了娘子的,可如今情势有变,无法放了娘子,还望娘子见谅。”
“你们连我兄长都放了,为什么不能放了我?”崔令宜瞪大眼睛。
“放了你兄长,只是为了向你证明我们的诚意,证明我们不是那种会害人的山匪。”顿了一下,当家的又道,“当然,可能由于我管束不力,手下人办事的时候多有冒犯,望娘子见谅。但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恰好缺一个普通百姓身份的人,而你一个弱女子,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崔令宜在心里大翻白眼。可不就是欺负她是个弱女子吗?嘴上说着放兄长回去,让她安心,实际上还不是半路杀人灭口?
“你们究竟是想让我干什么?”她显得有些害怕,“我……我什么也不会,也不想参与你们那什么贵人的事。我只是来投奔亲戚的!”
她故意提起寻亲一事,那当家的果然上钩:“你投奔亲戚,却找不到人,想必本来也不是经常联系的亲戚吧?既然如此,你兄妹二人去投奔,反而容易讨人不喜。你投奔亲戚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庇护之所、落脚之地,最好还能找到个生计吗?可若是这些你都能靠自己得到,还要亲戚干
什么呢?”
崔令宜怔住:“什么意思?”
“你可知,为什么会有贵人安排我们在此处当山匪?”
崔令宜摇了摇头。
“自然是为了政绩。”见她一脸迷茫,当家的耐心解答道,“打个比方,一个郡县,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听上去感觉治理得很不错,可真要让县衙证明自己的政绩,难道能这么往上写吗?谁会信呢?只有找人演戏,假装盗贼偷盗民宅,然后又被官兵抓住,这样一来,县衙不就有政绩了吗?”
崔令宜张大嘴:“可是这……这不是……你的意思是,曹刺史他……”
当家的举起手指,轻嘘一声:“我可没这么说,你也别乱猜。”
崔令宜垂下眼睛,抓着裙子的手微微颤抖,仿若正在艰难消化这个信息。
普通人听到当家的这话,肯定以为就是曹刺史干的了,但崔令宜却不这么想。之前这帮人分明提到过“老曹”,如果这个“老曹”就是曹刺史或者与曹刺史有关的人,而曹刺史就是他们口中的“贵人”,他们怎么敢这样称呼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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