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裴忌难得看她瞪圆眼睛,轻笑道:“我回去给你列个单子,官员们五湖四海的都有,后街什么口味的东西也都有卖,我捡几个口味最好的写给你。”
“不要怕,大大方方坐进去吃,实在不愿,就叫小吏跑腿买回来。”没人敢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朝华笑了:“好啊,你列单子给我,我每个尝尝,是不是真好吃。”
一路走到了容府巷子口,裴忌道:“我就送你到此,免得麻烦。”他的身份摆着,容府的门房看见了必要通报,要通报就得见礼请安,反而折腾容家人。
朝华微笑点头,裴忌犹豫了会说:“再有几日,我就得离京了。”荣王起兵谋反的消息就快传到上京城,他会受命去平叛。
朝华沉默片刻:“我怎么给你写信?”
“跟原来一样。”裴忌轻松一笑,“一年四季,后街卖的吃食都不同,冬天有一家的羊肉汤面味道极正,羊肉切得厚给得足,面也劲道,冬日里喝一碗羊汤暖和得很。”
朝华不再说话,一双眼睛却没离开他。
“等我回来,咱们一同上值下值,中午一起喝羊汤。”
第150章 双符
华枝春/怀愫
离太子病逝只隔了一个月不到, 荣王谋反的消息传到上京城,第一个上奏折痛斥的不是别人, 是他的儿子。
荣王世子。
荣王先是上表说因太子逝世他过于哀伤,病得无法起身,不能应召进京致哀。而后又几封书信送去京中荣王府,敦促在京的世子要为太子丧事出力。
本来父子俩一块唱戏倒还能唬唬人,荣王都病倒了,太后总不能强命他进京来,虽是抗旨, 可也争取了时间。
但荣王世子压根就没等他爹唱这出戏, 太子薨了和太子良娣有孕的消息第一时间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第一时间逃跑了。
荣王世子心中明白得很, 他其实就是他父亲的弃子。
听说太子死了, 他还有几分犹豫, 听说太子良娣有孕, 他立时决定要跑。
眼下这个机会要是不反,等太子良娣生下皇孙来,封个皇太孙, 荣王要谋反一样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一样是谋反, 趁邓太后刚接手朝政谋反, 总比以后朝局稳定再谋反的胜率要高。
到了图穷匕见的那一步, 谁当未来的皇帝太子都不一定, 但他反正是活不了的。
荣王世子猜得很准, 他扔下了世子妃和他的儿子女儿, 带着几个精兵逃跑, 刚出城几十里就被禁军指挥使卫旋抓住了。
卫旋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还打趣了他两句:“世子这个时候出城打猎, 好大的雅兴啊。”
荣王世子面如土色,脸皮还没撕破,但刀已经开刃了,早晚要落下来,割他的脖子。
他被提溜回荣王府,府中兵丁全换了一遍,看见世子妃和一双儿女,荣王世子脸上笑比哭还难看。
“我……”
他是半夜里跑的,世子妃和一院的姬妾连响动都没听见,醒来王府就被禁军给围住了,处处是火把兵丁,一屋妇孺被关在一起,静等天命。
世子妃看见丈夫回来,一手搂一个孩子,扭过脸去。
裴忌是第二天去的荣王府:“外祖母派我来看望表兄表嫂。”
卫旋能带领手下禁军这么快就追上荣王世子,是裴忌给他的消息,他自然要还裴忌这份人情。
他笑道:“世子放心,太后娘娘说了原来如何现在如何,只要不出府门,都跟原来一样。”
兵丁都退到外,世子世子妃和姬妾孩子们都能在王府中自由活动。
裴忌点点头:“卫大人办事,舅舅和外祖母都是极放心的。”
荣王府中花团锦簇,绿柳成荫,只是四处都死一般静,人人都呆在自己屋中,根本无人敢在廊下园中穿行。
裴忌的竹轮椅滚过荣王府的长廊,进入正堂,荣王世子和世子妃局促站在一起等待他。
“表兄表嫂在自己府中,怎么这样拘谨?坐罢。”
裴忌只是一开口,荣王世子和世子妃就听出话音来了,夫妻二人昨日反目,今日又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自己府中”。
夫妻二人互望了一眼,世子妃先行开口:“表弟素日少来,我也不知表弟爱吃什么茶,便预备了些蒙顶甘露。”
蒙顶甘露是蜀地贡茶,是邓太后爱喝的茶叶。
裴忌笑了:“表嫂有心了。”
他来不是喝茶说闲话的,开门见山道:“劝父改过,谏父尽忠,可谓大忠大孝。表兄以为如何?”
荣王世子不敢置信,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一旦父亲起兵,不光是他,阖府女眷孩子都没活路可走了。
消息送到京城的那一天,朝廷派兵平叛的那一天,他们一家子的血会用来祭旗。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然指了一条活路给他。
裴忌看他脸色知道他心中还有几分犹疑,他还在想万一。万一要是荣王赢了呢?他保得性命,到时还是太子。
“我言已尽,忠和孝,表兄好好选一样罢。”裴忌说完离开了荣王府。
世子妃看着裴忌远去,回头看见丈夫迟疑,她冷笑了一声:“世子这时倒又想着自己是为人子的了?”
荣王世子也不顾妻子说话夹枪带棒,他身边的谋士都被关押下狱,只有妻子还能商量大事。
“我是怕……”
“你是怕父亲赢了。”世子妃说完又是一声抑制不住的冷笑,“他赢了,同你有什么干系?”
“这么些年你在上京为他封官许愿,笼络人心,结果呢?他可曾想过你的命?”
“就算事成,咱们一家子也烧成了灰!”世子妃冷笑之后,对他道,“到时是你哪个弟弟当太子?四弟?五弟?”
“为他人作嫁人也就罢了,你这是要为他人做龙袍啊!”
世子妃说完这句,又软下了语气,“太后娘娘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只要事发时,你能上表反对,劝父尽忠,咱们一家总还能保全在这王府里。”
赢了没有任何好处,输了还要一起陪葬,倒不如为自己搏条活路。
荣王世子“想通”了,他请卫指挥使送信给裴忌,信才刚送到,七八篇字字泣血的劝父书便送进了荣王府。
荣王世子只要按照时间,一份一份提交给朝廷就好。
这些东西会传扬天下,不论荣王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圣人还在,他以什么理由起兵?如今连亲生的儿子都骂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邓太后十分满意,特意褒扬荣王世子,一家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等到裴忌再一次去荣王府时,荣王世子见了他便瞪大眼睛,裴忌是走进来的,他的腿看上去一点毛病也没有。
这回世子妃更加热情,他们一投诚,王府中的吃用就按照规格送来。是不像以前有荣王补贴的时候更奢侈,但风雨飘摇之下,还能如此已经难得。
“我听说太后给表弟赐了婚事,我这里有对珊瑚盆景,想赠给表弟妹贺新婚之喜。”三尺高的珊瑚,盆中填满珍珠宝石,裴忌还没上门,世子妃已经命人装进箱中,只是要裴忌点头,才能把东西送去容府。
裴忌不以为意:“表嫂有心了。”
荣王世子不敢稍怠,托着茶盏小心问道:“表弟,是不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太后娘娘那里倒没吩咐什么,”裴忌吹了口茶,微微笑着望向他,“是我有东西给表兄看。”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几张纸递到荣王世子面前。
荣王世子接过纸张,翻开一看纸上写的竟是秦州的能臣武将,大概的钱粮储备,还有军械库图。
他脸上青白一片,良久之后才又开口:“这是……这……”
这些怎么会在裴忌的手里?
裴忌托着茶盏,细细观察荣王世子的神色,看他脸色由青转白,轻笑一声:“看来消息还算准确。”
荣王世子脸色灰败下去,裴忌道:“有些是你的幕僚说的,有些不是。”
关押起来的幕僚当然不是简单吃牢饭这么容易,而是把他们肚子里知道的全榨了出来,一滴也不剩。
荣王世子惊出一身身冷汗,他已经选了这条路,邓太后不会给他反复的机会。
于是他对妻子道:“拿笔来罢。”狼毫沾墨,补上几笔,才又将这几张纸递还给裴忌,垂头道,“我在京城,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裴忌扫过一眼:“表兄真是爽快人,倒没撒谎。”
一句话又说得荣王世子动弹不得,但凡他作上一丝半点假,裴忌可就不会再给他好脸色了。
裴忌起身离开时:“表兄表嫂也别闷在府里,该请安就请安,该上朝就上朝。”又望向世子妃,“我未婚妻不怎么喜欢宝石珠玉,正跟太医太傅一起建太医学馆。”
世子妃立时知机,她依旧在笑:“一件归一件,支持学馆那是另一回事。”打定主意出门第一件事是给太后请安,第二件事就是给太医学馆捐银票。
夫妻二人都没觉得这钱是真的要捐给太医学馆的,以为裴忌是借个由头张口要钱而已。
荣王世子感慨:“他倒好,他自己不收,给他未来媳妇当私房呢。”
世子妃却说:“反正咱们这府上往后是谁都能来刮一层油了,给别人,不如给裴忌,就当捐个护身符罢。”
……
朝华在千步廊跨院内,突然收到了一笔荣王府给太医学馆的捐赠。
她看到银票的金额足有五万两银子,捧着银票匣子去找师父:“师父,这钱咱们收不收?”她大概猜到了这钱是怎么来的,她想收下这些钱。
户部虽有拨款,但得一笔一笔到,国家又有战事,万一户部打欠条呢?
这些日子朝华一回府就跟弟弟们一块到伯父的书房里去,事听得多了,知道原来户部时常打欠条。
国库税收要用来备战备荒,每年有多少盈余,就在盈余中办多少事儿。手里有现钱,总比等拨款要灵活机变。
净尘师太也是一样的想法:“收下,你另立一个帐目,到时再感谢他们捐赠。”
事情办起来,只有她们二人便不够了。
户部调过来一个小吏专程录帐,工部将图纸重新修改过,征召匠人开工。由礼部择定吉日。
六月初六,宜动土。
朝华在腰间配上了太医学馆的鱼符。
六月初六,宜发兵。
裴忌手握虎符赶赴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