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姑娘的婚事一直都不顺当,终于一顺百顺,往后要嫁进世子府去!
芸苓这些日子就在说:“往后你必是姑娘身边的大管事,那我就当二管事,当大管事要管多少人?”
世子府里侍候的人不得比三房小院里翻十倍?
她没想到,姑娘要把她带去太医学馆……甘棠又有些怔,又有些晕。
朝华进到屋中,看甘棠跟在她身后发怔,轻轻一笑:“你识文断字,事情又办得好,怎么不能去当文职?”
只要甘棠愿意,太医学馆的文职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家中这一大摊子事甘棠都能办得井井有条,学中的事,再如何也比大族后宅事容易些。
甘棠心头惴惴,朝华看出她不安,便对她道:“这都是后话。”
桌上青瓷碗盛着酸梅汤,朝华喝了半盏,吩咐芸苓:“再备一盅,放在提篮里。”
芸苓先应一声,而后才道:“四姑娘那边已经送去了,老太太和大夫人那儿本也没用多少,姑娘这是要往哪儿送?”
“去祠堂。”朝华不洗漱不换衣,提着汤盅径自出了簌爽斋,穿过容府回廊曲道,行到祠堂门前。
这个时辰,父亲还在灯下看经。
朝华站在屋前叩了叩窗,轻唤一声:“爹。”
容寅抬起头来,他冲朝华笑了笑:“朝朝,下值了?”
容寅虽不出祠堂门,但容辰隔几日总会来看他一次,有时是劝他出仕,有时又劝他时局安定之后继续出门走走,有时是告诉一些他真娘和朝朝的事。
容辰对弟弟道:“连我都已经听工部的人赞过她好几次了。”不光是工部,户部对容辰这个侄女也是交口称赞。
户部官员也不是全为了拍太后的马屁,单只为容朝华能自己想办法弄钱建太医学舍。不动用国家财政,不逼催户部拨款,在户部所有人的眼中这就是个能干的好同僚。
容寅听了,虽也为女儿高兴,却还是叹息。
“你叹什么气,”容辰捻须微笑,“要是朝朝是个男儿,咱们家一门锦绣。”
“朝朝能办这些事……是我原来没当好家。”能干都从实干里练出来的。
容辰看到弟弟这样,虽不忍心却也无话能安慰他:“定则,事情已然如此了,你把自己困住又有何用?”
“连朝朝都能将永秀接回来。”容辰告诉弟弟,“人呢,你大嫂已经在张罗,叫乡下的九弟九弟妹帮着找的。”
上容村的九叔九婶靠容家的关系当了族长,掌管族学。
难得容家去信,九婶很是尽心,把十里八村的后生都寻摸了一遍,因来信上说不能嫁进容家,特意寻的外姓人。
既是远亲,那就一样姓容,不能再嫁进容家,那是理所当然的。
“永秀她自己选定了一户,家里有两间大屋,薄有些田产,也有两三个仆从,听说是咱们家的远亲小姐,很愿意结亲。”
楚氏写信的时候,把嫁妆也写明白了,二三百两的嫁妆银子,九婶特意找了相衬的人家。
容寅沉默听着,并不说话。
永秀来求见过他,可他不知要怎么看这个“女儿”,不再见她,但给她一条活路走,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仁慈的办法。
容寅点点头:“也好。”
跟着容辰又说起朝华的亲事:“太后突然下的旨意,家里人都措手不及,好在朝朝回来说是她许的婚。”
容寅听此处,脸上才有丝笑影:“我知道的。”他知道朝朝的脾气。
“那位裴世子,人如何?他知不知道……”容寅眉头深锁,知不知道真娘的病?知不知道他们和离?
容辰沉吟片刻:“人如何,咱们原来只怕都看错了。”他说的咱们,朝中与他一样不党不朋的官员,他们以前并没机会接触这位世子,如今才知,他不仅深受太后的信任,也是个能办事的人。
“至于咱们家如何,他知道。”不用挑明白,只要看对方送来的礼就知道了。
未来的女婿身份再尊贵也得给未来丈人岳母送礼,一份送到容家,一份送到殷家,楚氏收点的时候就感慨:“原来世子早就知道了。”
连婚礼仪程中的拜别父母也没勉强列在一起。
容寅脸上神色更松驰了:“那就好,那就好……”起码他们彼此不假装,不矫饰,以后的日子如何,朝朝比他聪明得多,必能过得好。
朝华过节过令的时候会来祠堂,去千步廊之后也来过几回,带些吃食,闲谈几句。
“下了值,在外头跟娘和舅妈用了饭回来的。”
容寅点点头:“你们吃炙鸭子了?你娘用的多不多?”
“多!我说廊下食没有油水,肚里直闹饥荒,娘就带我去会仙楼吃鸭子,还吃了鸭肉酥。”
真做成了小鸭子的模样,真娘吃的时候捧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唐僧不吃人生果,以其形似,我偏得尝尝这鸭肉酥。”
朝华学给他听,容寅哈哈笑出了声。
朝华捧出酸梅汤搁到桌上,看容寅喝着汤,终于对他道:“爹,师父说,娘的病可以施针试试。”
瓷勺落进碗里,发出清脆声响,容寅望向女儿。
他等了许多年,真的等到时,止不住牙关发颤。
哄了真娘十几年,就想她活得开心,不想让她想起那些风霜屈辱,可她总不能一辈子都不知自己有个女儿,有个这么好的女儿。
“好事,好事!”容寅点头,“我与你娘缘悭,她跟你的缘份不能薄。”
第154章 如梦
华枝春/怀愫
净尘师太将为真娘治病的日子定在冬日。
“一则冬日阳藏神敛, 比春夏日阳气散发时施针更稳妥,咱们寻一处清幽僻静处, 为你娘好好治病。”
“二则冬日工事不吃紧,咱们不用分神。”
要是在余杭,容家的别苑已经足够清幽了,只要清空半个园子,真娘就能安心治病养病。
可在上京城还真没这样的地方,殷家在汤山下的别苑当然也好,只是离城稍远, 一来一回就要一天。
朝华预备再找一处宅院, 离城近些, 方便师父进宫办差。
她把这事托给了夏青, 夏青一听就“献宝”:“那还到外头找什么呀!就去世子府呗!这满京城哪还有比世子府更好的地方?!”
开阔, 占地大, 又靠近禁宫, 城中比世子府更清净不受打扰的府邸也就只有誉王府了。
“主子走的时候吩咐了,世子府容姑娘可以随意出入。”夏青又道,“姑娘要是不放心, 就先瞧瞧去?”
朝华有些犹豫, 她倒不是碍于礼法, 只是要怎么说服真娘去世子府呢?
甘棠道:“要不然, 就说请她去量房?”
大族结亲, 女儿的嫁妆木材是早早就攒下的, 拔步床之类精工细做的家具提前就造好了, 别的小件家具要等定亲之后量房再做。
从定亲到结亲, 嫁妆就要备好几年。
朝华干脆道:“先瞧瞧去,要是真合适, 那什么由头都行。”
夏青献宝成功,乐不可支,这下他那五进的院子还能不到手?
朝华身上有正经官差,出门只用跟大伯母招呼一声,说要去当即便吩咐门房备马车,坐车去了世子府。
快到府门前时,她问夏青:“有没有侧门可走?”
夏青指了条路,走了南侧门,进门就是南园。
南园是整个世子府的山水佳处,楼台不多,地方开阔,种着许多花树。
此时桂花初放,满园皆香,几大株白梅朱砂梅栽于庭间,冬天下雪也有松柏梅花可赏。
“怎么样?”夏青指着小楼屋宇,“主子早早就命人把南园收拾出来,说是从这儿看出去,景致同姑娘在余杭家中差不多。”
有山有水不说,单开一道侧门,再把中间的院门一关,就成了个单独院子。
“这间小楼也是世子特意吩咐收拾出来给姑娘学医练针用的。”
朝华绕着回廊花树看过一圈,又登楼远望,果然跟她在家时的梅阁差不多,冬日雪厚时在这里读医书,想必十分惬意。
再没有比此处更合适的地方了。
她问夏青:“这几日方不方便走军报?”她不愿意占用军马,二人通信,都是捎带,有军情军报的时候方才捎上一封。
夏青立时点头:“能啊,天天都有,前头战事打得……”他顿住,声音渐渐低下去,“世子不想让姑娘担心。”
所以都是掐着日子,隔几天送一封。
朝华笑了:“我知道。”她就在千步廊下办差事,兵部的跨院每日进进出出那么些人,她又怎么会听不到风声。
看兵部那些官吏们的脸色,也知道这仗打得不错。
夏青松了口气,这可是容姑娘聪明,她自个儿猜到的,可不是他说漏了嘴,秃噜出来的。
朝华写了一份赁书,租借南园半年,盖上自己的印信,请夏青转递。
夏青挠挠头,都快是两口子了还租什么?
朝华道:“租约起日,这处院子还请清空。”里外用得上的人,她都会调过来,用自己人,调度起来更方便。
朝华又去大房院中与楚氏说要搬出去住。
楚氏听说是住在世子府南园,沉吟片刻也点了头:“你娘的病要紧,家里你也不必担心,老太太那头……”
要是治到紧要处,过年不能回来也未可知。
“我想好了,就说太后娘娘差我帮着师父修医经。”朝华并没说谎,南园小楼用来修书,净尘师太就不用奔波了。
“好,家里的事你不必担心。”楚氏说着面带迟疑,握住朝华的手,“朝朝……你娘这病发作是十来年,种下病根那已经快二十年了,能治自然好,要是,要是治不好,你也别灰心。”
治病一事总有成败,便是国士圣手,也不能打保票说真娘的病一定能好。
朝华反握住大伯母的手:“我明白的。”
尽人事,听天命。
楚氏虽听她答应得好,可她期盼了十数年,没有希望也就罢了,希望落空才更叫人难受,伸出胳膊搂住朝华:“朝朝,不论你娘的病好不好,你都要好。”
朝华眼眶微热,靠在楚氏肩上:“我知道。”
娘的病虽没好,可娘二十年来所求的已经得到了。
她自己更是,有想做的事,有喜欢的人,出入自由。前年这个时候,她还费尽苦心挑选嗣子,想在自己出嫁之后保障母亲的生活。
这会儿,真娘正在扬州。
写信来说淮扬菜天下一绝,她特意学了狮子头的做法,等她回来要做给朝华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