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5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总之往后有人说什么全报给公子,咱们俩就认准了一个多看,一个少说!”

  管容家人是怎么想的,等公子考上了,自有答谢容家的时候。

  沈聿坐在屋中吃着刚蒸的软面馒头,扫过桌上白菘特意留下的咸鸭蛋和新蚕豆,拿着馒头走到窗边。

  窗前桌上压着一封信。

  急雨连风打进窗隔,信纸背面先是氤出个“容”字,渐渐又糊作一团。

  雨越下越大,濯缨阁廊下两挂明角风灯被风雨吹打摇晃不止。

  甘棠打起湿帘进屋,芸苓见她半边肩头都淋湿了,赶紧拿巾子给她,又冲里屋呶呶嘴:“阮妈妈在里头。”

  禀报琅m沈家公子的事。

  二人走到松鹤落地罩外,隐约听阮妈妈在屋里轻声说话:“……姓沈名聿,年将及冠,衢州人氏,是老爷同年的独子……”

  朝华刚洗漱过,一身银青色寝衣,靠在熏笼边烘头发,手中托着碗温热的牛乳子,边喝边听。

  “幼时丧父,继而丧母,家中略有几分田产,沈家这一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十二岁上就中了秀才,先时没能乡试科举,是在为祖母侍疾守孝。”

  朝华静静听了,怪不得父亲看中了他。

  父母早亡,祖父母也已经过身,真要定下婚事,嫁过去就当家作主。上不必侍奉公婆,下没有妯娌小姑。

  家中贫寒族人凋敝,哪怕他再会读书,往后为官也要容家帮衬。

  容朝华都能想到父亲看见沈聿的时候会有多么激动,这人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只怕要觉得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阮取妈说完正事,又说起西院:“西院对沈家公子十分周到,老爷特意吩咐过的,罗姨娘办的极是精心。”

  “食水这些不消说,笔墨衣裳处处都打点的仔细。”阮妈妈办事妥帖,姑娘既然差她去,她就件件都要打听到。

  容寅在余杭素有才名,前两日还将沈聿带去了万松书院,过几日又要带他去诂经精舍,结交余杭城中的文人。

  他特意吩咐罗姨娘给沈公子做几身见客的衣裳。

  “听说连沈家公子身边的两个书僮都裁了整年的新衣。”阮妈妈仔细打听,听到这里心道必是老爷十分满意这位沈家公子,罗姨娘才会这么殷勤。

  容朝华心中微动。

  以罗姨娘的处事,不应当啊?

  去岁冬天便不冷,今岁更是暖春,沈家公子带着两个书僮住下,裁见客的春衣夏裳那是应当的,竟还置办了冬衣?

  置一身体面的冬衣,能抵得过一季的夏衫了。

  朝华饮完一盏牛乳,对阮妈妈点头:“我知道了。”

  阮妈妈自内间退出来,甘棠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拿了两膏子给她:“这一罐是乌梅荔枝膏,给妈妈的小孙女儿吃,这乌银瓶里装的是玄参膏。”

  容朝华房中备的药都是好药,玄参能入的药方极多,小儿急症妇人症都用得着玄参。

  阮妈妈满面是笑的接过:“上回是玫瑰卤,这回是荔枝膏,都把她的嘴吃叼了。”

  世家的奴仆吃穿是不愁的,医药这些到底欠缺,三姑娘这里的东西都是庆余堂调制的好膏方,比外头买的要强得多。

  甘棠笑盈盈道:“过几日三姑娘要去荐福寺供经赠药,到时新开坛的十滴水,梅花丹和小儿惊风散我都给妈妈多留两包。”

  甘棠送走了阮妈妈,这才到内间去回事:“姑娘,纪管事的船到了。”

  船

  靠码头还要卸货,夜晚又不能拜见,只差人回来禀报到二门。

  纪管事是殷家跟过来的,又是母亲的奶兄,跟来之后一直打理着母亲的嫁妆产业。这些年铺子田产在他手里翻了三倍还有余。

  明明有这番才干,偏偏缩在容家当个管事,对殷家可谓是忠心耿耿。

  调查沈聿的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纪管事让朝华更放心,她信不过父亲的眼光。

  甘棠接过芸苓手中的梳子,替容朝华通头发。

  屋中只留了甘棠沉璧两人,甘棠这才轻声问:“老爷是不是极满意琅m的那位沈公子?”

  容朝华“嗯”了一声,微微出神。

  父亲的心再细也不会细到两个书僮身上去,罗姨娘如此殷勤就只为了父亲的嘱托?

  甘棠深知道姑娘心事,姑娘根本不愿嫁人。

  就是容府老宅里那些宴请,姑娘也是为了不叫别人说大夫人教养不当才尽心尽力,姑娘是为着大夫人,压根就没把那些选媳妇的贵妇人们当回事。

  “姑娘要是实在不想嫁要不然就……就……”

  容朝华看甘棠苦思,沉璧发呆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一人不嫁,难道让家里的妹妹们都跟着我做姑子?”

  家中共有七位姐妹,她若行六行七的也就罢了,偏偏行三,卡在了正中间。

  “那楚家公子……”

  容朝华不答,望着承尘上悬着的白藤香包。

  父亲再喜欢沈聿至多吩咐一声“好好照拂他”。

  省闱在八月,中或不中沈聿人都不可能再留在容家,罗姨娘却连书僮都给裁了两件冬衣?

  罗姨娘这人虽会做功夫,但都是表面功夫,看不见的地方她不会使劲。

  “找个人,把琅m吃什么用什么添了什么,都仔仔细细报上来。”

第5章 纪恒

  纪恒

  第二日朝华起身时帘外雨还未住。

  甘棠捧着铜盆进来,就见朝华坐在床上对着窗外雨丝目露笑意,也跟着笑问:“姑娘大早上就这么高兴?”

  朝华披衣起身,嘴角微翘:“和心园这会儿肯定堵了水渠在放小鸭子。”

  甘棠笑了:“我掐指一算,今儿是不会放小鸭子了。”

  朝华指上刚沾了桃花白雪膏子净面,听到甘棠这么笃定,立时就知:“纪叔又送东西去了?”

  “一大早送去的,夫人还没醒呢,巴掌大的一只小猫就送到她被窝里了。”甘棠伸手比划着,“装在结彩的小篮子里。”

  不用想都知道真娘看见小猫会多高兴。

  朝华眼中笑意涌动:“让人看仔细,别叫猫挠了人。”

  “那可不易,夫人抱着猫儿谁也不许碰。”

  芸苓引两个婆子抬膳盒到明间摆饭:“这个茯苓软香糕和藕粉野菜小饺是夫人昨儿夜里就点下的,姑娘快尝尝。”

  “老爷那边两道各送一份,纪管事那边原样办了一桌。”

  藕粉做皮晶莹剔透,野菜只是零星点缀,一眼就看见里面裹的虾茸和笋丁,咬一口鲜味四溢。

  朝华饭量不错,吃了一碗燕窝粥又把膳桌上每种点心都尝过才撤了桌子。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往书房去对账。

  纪恒早已经等在书房中,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石青色直裰,眉浓眼深,只看样貌就知心志坚毅。

  书房正面墙上挂着整面墙的水墨山水挂画,两侧书架一侧是经史子集,一侧是历年账簿收支和家中人员明细。

  屋宇精洁,花木扶疏,是朝华平时管家办公的地方。

  长案上已经垒叠着今年春天的帐目名细。

  容朝华一到,纪恒便搁下茶盏:“给三姑娘请安。”

  “纪叔一路辛苦。”容朝华说得真心实意。

  纪恒是母亲奶兄,又是陪房,一直为母亲打理嫁妆产业。自容殷两家成婚那日起,父亲就不曾过问过妻子的陪嫁产业。

  后来母亲沉疴,大伯母楚氏曾特意见过纪叔一次,向他说明白殷氏的嫁妆往后全是朝华的。纪恒那时便道:“大夫人既掌家理事,就派个管事对对账目罢。”

  楚氏确是有这个意思,她既要提防府里下人们欺负朝华,又要敲打殷家跟来的陪房,莫要趁着主人病重就贪墨产业。

  既是纪恒自己提出来的,楚氏便趁势派自己的陪房心腹去查账目。

  朝华那会儿虽只是个四五岁的女童,已经能分辨得出真心假意,她知道纪叔对母亲的病情十分关切。

  他每隔三日都会给殷家写一封信,先念给朝华听再送去殷家,殷家的来信一半送到了容家,一半送到纪叔的手中。

  女儿生了这样的重病,女婿一家便不能全然相信了。

  舅舅更是来信吩咐纪管事,说若是妹妹的病情实在“凶险”,就把母亲送回去。

  殷家宠爱女儿,给的陪嫁产业已经很丰厚。

  在纪管事手中将这些产业整合,以田养蚕,缫丝织绸,不过五六年的功夫,泺水泮水已经全是殷氏的蚕庄茶田。

  江南最赚钱的就是这几桩生意。

  楚氏阖上账目,欣慰道:“真是个能干得力的,他若忠心,那朝朝得一臂膀。”

  等到朝华十岁开始学着看账管家时,楚氏说:“纪管事在外独挡一面,又这么有能为,这样的人只靠原来那点旧恩是留不久的,要他甘心当这个管事,还得恩威并施。”

  楚氏的意思,是早该择殷氏房中自小跟到大的忠心丫头,嫁给纪管事为妻。再选几个纪家人补进来,男的当差,女儿就跟在朝华身边当丫头。

  “既是提携,又是体面。”

  容朝华回去便问唐妈妈:“纪管事为何这些年都没娶亲?”

  唐妈妈回忆:“早些年在殷家时,就说要娶亲的,他哥哥早早成婚了,只有他说是个风性子不肯定下来。”

  “后来也曾想过把姑娘屋里的大丫头配给他,倒不是为了旁的,是姑娘屋里的丫头,模样性情不肖说,个个都是理事能手,可他不肯要。”

  既不是纪管事所愿,朝华思虑三日,大胆作主把纪恒的身契还给他。

  楚氏听说的时候差点仰倒:“这事你问过你父亲没有?”说完才想到问过了三弟也不会管,楚氏一面摇头一面叹息,“朝朝,你这跟自断臂膀有什么分别?”

  朝华取出文书:“纪叔除了奴籍,依旧是大管事。”经他手打理的产业,每岁分花红给他。

  立下文书之后,往前数三年的花红也一并补给他。

  纪恒向来持重,在看到容朝华亲笔写的文书条目时,半晌不言,许久感叹一句:“三姑娘跟……跟夫人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容朝华不语,她的性子怎么能同母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