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抬头看见朝华进来,搁下花串皱眉生气:“可回来了,你这些日子是怎么回事?人影子都瞧不见,一天天的往哪儿野去了?”
要是婆婆和大嫂知道小姑子天天都出门,非得说她治家不严不可!
说完才看见朝华一身素色衣裙,背着个佩囊,长发结辫,屋里的丫头穿的都比她像姑娘的样子!
真娘张圆眼睛,倒抽口气儿:“你!你这是什么衣裳?”
得亏得婆母大嫂都不在余杭,要是瞧见阿容这样子,那还不得罚她跪祠堂啊。
朝华走进内室,取下佩囊搁到榻上,拎起那串串到一半的茉莉骨朵,在腕间比划。
嘴角一翘露出笑来:“串给我的?”
“你小心着点儿,上面还有针呢!”真娘急急说完,又换回严厉口吻,“别打岔!老实交待!”
“你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每天都在忙些什么?你可知道你是个已经在备嫁的姑娘了!”
绣坊的绣娘请到家里都一个月了,天天都是她去看着,正主反而不管不问。
“我问你,你喜枕上绣的什么花样?”
朝华思忖了会儿,猜了一个:“鸳鸯戏水?”
“并蒂莲花!”真娘气道,“你正事儿不做,到底干什么去了?”她问过唐妈妈,唐妈妈说不上来,冰心玉壶更是摇头不知。
整个家里竟没人知道阿容在忙什么?
真娘刹时慌张起来,一个妙龄姑娘,出门回家都没人报给她,阿容这样无法无天有多久了?
“你可别跟我说,知府家姑娘又请你作客了。”
丫头们都退到外间去了,内室只余下母女二人。
朝华把茉莉骨朵往琉璃碟子里一放:“我有件一定要做的事。”
真娘脸上佯装出来的恼怒尽数消散,她好奇问:“什么事?”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管束我。”
真娘又想笑又想恼,板住脸:“你先说,我听听是什么事,你要是在外头作奸犯科,我也眼看着不管不成?”
朝华取出佩囊里装的手札,摊到真娘面前:“我在学医。”
“什么?”真娘大惊失色。
她低头去看朝华那本手札,前面半本都是针灸医理,真娘翻看两页,有些她略略知道,有些她从未听过。
手札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有些页数已经翻得页脚泛黄,显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你是跟着净尘师太学医?”真娘为难起来。
这事往大了说是操“贱业”,对朝华这样的出身而言,当好世家女之外的一切,都是不务正业。
“是。”朝华。
“你怎么喜欢这个?”
朝华轻声开口:“余姑娘喜欢书法,韩姑娘喜欢茶道,梅家的姑娘喜欢研究各代香方,我喜欢医术,不过是喜好不同而已。”
“那岂能一样!”
那些都是闺阁之中添些趣味的东西,医术要怎么给闺阁添趣?总不能给丈夫摸脉扎针罢?
真娘刚要说什么,又低头盯着那本手札,叹口气:“你……你下了许多苦功罢?”
她直犯愁:“我自然不觉得喜欢医术就比书法茶道香方下乘,可那些到底还在闺阁中,你时常出门去学医,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好?”
家里就只有她是算半个长辈,真出了事她怎么交待?
“不会出事,我出门有船有车有仆从,外头人至多觉得我礼佛礼得勤快些而已。”朝华学了四年医了,外面根本无人知晓。
她挨到真娘身边,挽住真娘的胳膊:“没人会知道的。”
真娘神色挣扎,她又不忍心让朝华失望,又害怕传出去妨害朝华名声,到底还是咬牙道:“一旬日只许去三回。”
“六回。”
“你?”真娘简直要生气了,但朝华喜欢医术又实在算不上错,这跟三哥喜欢篆刻古画其实也是一样的。
“五回,可不许再多了!”
“好。”朝华一口答应。
真娘应完又懊恼,觉得自己太过纵容,伸手轻轻掐了把朝华的胳膊:“要是再被我知道你不通报就偷偷出门去,那我就……我就写信告诉你哥哥!”
朝华忍不住笑出声:“只是告诉哥哥?不告诉家里?”
“那哪能成啊!”真娘急了,“底下这些人也得好好约束,千万不能让人透露给娘和大嫂。我向着你,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夜里二人同床而眠。
冰心端着汤药进来:“夫人,今天的药还没喝。”
真娘早已经喝习惯了,捏着鼻子送到嘴边,抱怨道:“这养身子的药还得喝到什么时候去?”
她想了各种法子都不行,每天晚上这碗药怎么也逃不掉。
一口气喝尽了,连忙往嘴里塞了块糖拌香水梨,方才她还劝朝华别学医,这会儿嘟嘟囔囔起来:“等你学好了医,你来给我瞧病!”
看看这药是不是非喝不可了!
朝华看她又往嘴里塞了枚蜜饯,才把苦味压下去,缓缓应声:“好啊,等我学好了,我来给你看。”
药喝下去没一会儿,真娘就迷迷糊糊趴着睡着了。
冰心还把小猫虎子送了过来,悄声说:“虎子找不到夫人,一直在屋里叫唤。”
虎子闻见真娘的气味,扒拉开了床帐往里一钻,趴到真娘枕头边,猫眼睛半眯起来,警惕着朝华的一举一动。
朝华蜷起腿,望着帐顶绣的流云百蝠绣纹,伸手将细金链子从衣领中拉出来。
微凉掌心握住那枚温热玉环,心头渐渐清明,她不想就这么放弃沈聿。
第61章 毋米粥
华枝春/怀愫
朝华醒时, 满帐都是茉莉馀香。
甘棠听见床帐内窸窣声响,知道姑娘醒了, 掀起最外头的厚帘,隔着花纱帘笑问:“姑娘醒了?昨儿夜里姑娘睡得好不好?”
她为姑娘提了一夜的心。
昨夜甘棠得空问芸苓:“你们今儿怎么去了那么久,是庄上有事儿?还是纪管事那儿有什么事?”
芸苓三两句话把事说了。
“也不知道那信里头写了什么,姑娘急巴巴去清波门等沈公子散学,上了船又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还把她打点了洪娘子的事也说了。
甘棠点头:“你做得好,自己人更不能亏待。”
芸苓知道她来问,沉璧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只是把这事告诉给甘棠, 让甘棠来问。
“姑娘一向性子沉, 心里有什么难受的也不愿吐露出来, 你审她罢, 我走啦。”说着指指沉璧, 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沉璧手里还捧着个肉包, 是特意留着带给甘棠的,不用甘棠“审问”,她就认真摇头:“不能说。”
她听见了, 但不能说, 只说了一句:“姑娘说她要细想。”
“细想什么?”甘棠先是不解, 跟着明白过来, “细想与沈公子的婚事?”
沉璧点头。
这下甘棠哪还吃得下肉包子!姑娘不说, 她也知道姑娘心里是喜欢沈公子的。
旁的好处不说了, 只说沈公子支持姑娘学医, 就不是一般男子肯的。更不必论他二人还彼此珍重。
有来有回, 有商有量。
甘棠轻叹出声。
眼看甘棠犯愁,沉璧举着肉包子问:“包子你还吃么?”凉也有凉的风味, 船上她只吃了两个,还没饱呢。
甘棠忧愁万分:“我不吃,你也别吃凉的,我给你和芸苓都留了饭,还温着呢。”
今晚姑娘怕又不用饭了,得吩咐厨房明天一早做粥送来。
这会儿粥就在小炉子上温着。
“睡得很好。”朝华赤着脚坐在床沿上,听见外头一阵阵嬉闹声,“夫人跟保哥儿在玩什么?”
“在用柳条儿钓小鱼呢。”
朝华趿着睡鞋走下床走到窗边,日头极好,院中碧影浮翠,小池跃金。
真娘和保哥儿一人头上戴了一顶竹斗笠,一人手上一条柳条鱼杆,像模像样的坐在小池前,鱼杆轻甩,柳枝在半空划出道金边来。
小猫虎子乖乖蹲在真娘的裙襕边,等着真娘钓鱼给它吃。
朝华倏地笑了,甘棠知道她笑什么:“这斗笠是上回夫人带着小少爷挖笋采莼菜的时候戴的。”
保哥儿特别喜欢这顶斗笠,还戴着去看过西院,老爷见了,也让人给他做了一顶。
朝华倚在窗边瞧了好一会儿,真娘也没钓起鱼来,虎子绕着裙子直叫唤,真娘没办法,偷偷摸摸把鱼饵团子捏碎,抛给虎子吃。
池中小鱼不过指长,一条小鱼没钓着,鱼饵空了大半。
一半喂了鱼,一半喂了猫。
朝华洗漱回来,一篓鱼饵都空了,青檀紫芝几个全靠在屋檐栏边:“鱼都叫喂饱了,更不会咬钩了。”
朝华听着檐下嬉闹声,坐到小桌用早膳。
先喝一碗毋米粥汤,又往粥锅中添鱼虾小菜,问甘棠:“跟着明镜师父们的人来信了没有?”
“还没呢。”甘棠看姑娘神色轻快,心下稍安,笑言,“必是一路顺风顺水的,才没信来。”
“昨日五姑娘要明纱和金线,库里已经给了,白鹭来报,说五姑娘正在预备给夫人的生辰礼,要绣一幅《药师经》。”
朝华喝了勺粥,想起一桩事来:“令舒下定的日子也快了,你让账房给永秀拨二百两银子去。”
二房有喜,各房除了按房头送的贺礼之外,还要以娘的名义添一份,姐妹之间也须单独添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