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永秀瞪圆了眼,她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劲,姐姐是不是时常出门?是去见沈公子?
百灵赶紧劝:“姑娘,三姑娘干什么都与咱们不相干!可别在这个时候招了三姑娘不痛快。”
“我知道。”永秀点头,她哪会去招惹三姐姐,她只想好好的把姨娘送出去。
祖母说是去清修,苦虽苦一些,但总还能出来晒晒太阳,看看花树,比天天在屋子里关着要强。
永秀缓缓吐出口气:“明儿一早你记得叫我,我要早早去见三姐姐。”
第77章 冰茶
华枝春/怀愫
云墙门一关, 东西两院中,便只剩下廊灯还亮着。
濯缨阁内甘棠守着灯烛做针线, 听见院廊上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道是姑娘回来了,赶紧放下活计拨亮灯火,到门前去迎。
今日甘棠轮休,屋里已经预备下了冰盆吃食和香汤。
芸苓青檀刚掀帘进屋,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柏子香,如置身松林间叫人心神一爽。
甘棠接过二人手里的东西:“你们俩都快回去歇着罢, 姑娘这儿有我和紫芝侍候就够了, 沉璧人呢?”
朝华解下佩囊挂到衣桁上:“她今儿摘了张大荷叶顶在脑袋上, 没晒太阳。”
别人都能轮休, 沉璧天天都要跟朝华出门, 她又不像别的那丫头那样愿意缩在船舱里, 偶尔还帮着洪娘子掌掌船, 三伏天还没过,她人就晒得黝黑。
甘棠给她调配了珍珠膏,里头搁了薄荷汁, 天天回来按着她敷。
沉璧不愿意, 甘棠道:“你是姑娘的贴身女婢, 等天凉快些, 外头宴多着呐。”
之前姑娘总是避开各家的宴请, 是不想像篮子里的菜那样任人挑拣, 如今定了亲事, 少不得要跟着老夫人和大夫人出门走动的。
她们是贴身侍候的女婢, 陪着出门也得像样才成。
“再说了,你都晒得褪皮了, 就不觉得疼呀?”光看看她晒红的脸颊,甘棠都觉着火辣辣的疼。
沉璧听话抹药,每到夜里就顶着张抹满了珍珠膏的脸在院子里练鱼叉,吓得芸苓晚上都不敢往外头望。
甘棠见姑娘今日竟有心情闲话,立时笑了:“哑娘好得多了?”
芸苓青檀都喜盈盈点头,芸苓快活道:“可不是嘛,哑娘能记得所有人的名字了!”连她和青檀的名字都能分辨出来!
哑娘原来最怕牛二嫂的肚子,前两日牛二嫂临盆生产,生下个漂亮的小女婴。有萧老大夫给她调养身体,女婴生下来哭声都响亮得很。
哑娘隔着窗户看着,口中“唔唔”出声,摇头比划。
三丫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抱走,大家还要给她起名儿呢。”
牛二嫂躺在产床上,她想给女儿起名叫牛大花。
萧愔愔买了彩纸风车和画着白胖小娃的拨浪鼓送给小女孩,她听了牛二嫂的话差点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这个名字也太难听了!”
陈婆子掰着手指头:“七月里生的,叫个荷花罢。”
萧愔愔倒抽口气:“牛荷花?”这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最后是朝华问:“那牛二嫂姓什么?”她都已经被夫家卖了,也不必非给女儿用夫家的姓。
牛二嫂姓金,最后就叫金荷花。
萧愔愔终于点头:“姓金多好,叫什么都好听!”
哑娘傻站了好一会儿,咧开嘴笑了。
今天她认出了所有人,还叫出了小女孩的名字,还知道她不能吃糕,只能吃奶。
哑娘的神志越来越清明了。
朝华心绪极佳,转进内室,解衣泡汤。
甘棠捧着软巾进来,坐到小杌上替朝华通头发按穴位,轻声回禀:“今儿沈公子遣范老管事来送传红礼。”
鹤顶纸的五幅全帖和压帖用的金玉如意簪子都搁到姑娘床头上了。
朝华想到沈聿,神色更是一松。
甘棠看她眉目疏散,用玉滚珠给她松筋,接着又禀:“五姑娘也回来了,她给夫人请过安,还想来见姑娘,门上给回了。”
“还有,五姑娘回来之前,徐管事家的余娘子来了一趟。”
朝华依旧阖着眼:“是说及笄礼的事?”
“不知,应当是罢。”甘棠放缓了语调,“余娘子来时我说姑娘正在夫人房中午歇,明日再请她来见。”
余娘子是小徐管事的妻子,徐管事是王妈妈的儿子。
她来,是替祖母传话的。
“知道了,请余娘子明儿上午先来,永秀……我去西花厅见她,请洪娘子午时撑船。”
中午出去,那就得顶着烈日。
甘棠不忍:“姑娘,要不然歇一天罢,天也太热了。”
天热难挨,末伏越近越是热得人烧心,姑娘一日比一日清减了,天天看是还不觉得什么,但裙上腰带越抽越长了。
“哑娘好不容易好了起来,不能断针。”一月一次去荐福寺舍米面粮油,连着两月一点消息也没带回来。
但哑娘一天比一天见好,朝华的焦躁之心慢慢淡了。
“是。”甘棠收起玉滚珠,往桶中又加些热水,放下帘子到外间去,往香炉里添了几角柏香,就不再打搅姑娘休息。
朝华披散着寝衣出来,长发用几根长簪挽起来,走到桌前。
桌上是几屉点心一壶温茶,她随手掀开纱罩,看见里面有一碟船娘五彩团,是太湖边的点心,一看就是真娘做的。
先吃了五彩团,才到床头去看金玉如意簪。
朝华一拿起来就知不是银子镀的,簪头是羊脂如意云,簪身是全金的,细虽是细些,但确实真工实料。
朝华走到窗桌前,对着镜子,将细金簪比在发间。
窗外夜风徐来,月暗庭幽,萤光拂草。
朝华拉开妆奁,仔细将金簪收到匣中,自镜里看见身后墙上的挂画,从原来的云山避暑、采莲归舟图换成了织女乞巧、楼阁芭蕉。
这才想起还有两日就是七夕佳节了。
与沈聿约定“来日方长”之后,他们二人就再没碰过面,算一算已经将要两个月未见。
朝华的目光投向桌上的彩笺,十二花笺上印的已是荷花,她刚想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八月初一入贡院,他还是沉心用功的好。
……
永秀起了个大早等着,青檀来请:“三姑娘请五姑娘去西花厅。”
永秀本也料着了,行到花厅时,里面已然摆上冰盆,垂下缟纱,三姐姐在里头等着她。
朝华听见脚步声自帐本间抬头,看见永秀点了点头:“坐罢,去祖母身边住了两个月,人看着倒是沉稳了好些。”
永秀本垂着目光,没想到姐姐一开口会跟她说这么长一句话。
她刚抬起头来,还没回答就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姐姐,你怎么瘦了这样多?”就算苦夏也不该瘦得这样,就这么坐着看上去人都很纤薄。
朝华微怔:“近来暑热。”
永秀本待忍耐,到底没忍住:“姐姐有没有请大夫上门摸摸脉?”
“无妨。”朝华正跟萧老大夫学把脉,日日都摸脉象,瘦了只是因为每日去庄宅施针耗费了心神而已,等到秋天也就补回来了。
“坐罢。”朝华指指面绣墩,又看向甘棠,“取冰茶来。”
酷暑白日喝的都是冰茶,取上好的茶叶与煮过放凉的山泉同置壶中,经夜浸泡,喝的时候再放入冰块,沁凉解暑。
甘棠奉上冰茶,永秀捧着琉璃杯盏啜饮一口,不等朝华询问她就道:“祖母说我的及笄宴要在老宅里办。”
朝华点了点头。
永秀又饮口冰茶,大胆开口:“祖母答应我,在我笄礼之前把姨娘送出去清修。”
这事,一大早余娘子已经禀过了。
余娘子过来时,朝华正在用早膳。
甘棠引余娘子进屋,她刚要行礼,甘棠便扶住她,请她坐到圆凳上,给她也奉上一杯白牡丹冰茶。
朝华舀起口燕窝粥,先问余娘子家中如何:“余婶子的孙媳妇算着日子快生了罢?到时可得记着给我送红蛋,我这儿三朝礼已经预备好了。”
余娘子连声“哎哟”满面是笑说道:“劳姑娘还记挂这个,到时候必要给三姑娘和甘棠姑娘们送红蛋的。”
两人闲话几句,余娘子饮了口冰茶:“我来是老夫人差我来跟三姑娘说一声,五姑娘的及笄礼就在老宅办。”
朝华点点头:“这是自然。”
余娘子自来知道三姑娘有气度,她顿了顿又道:“老太太说……家里将要办喜事了,罗姨娘这么关着总是不个事儿。”
朝华望向余娘子:“祖母的意思是?”
“老夫人说了,不如让罗姨娘挪到清净庵去,让她听经静心,要是得闲能给老爷夫人和两位姑娘祝祷祈福就算她有心了。”
朝华坐在罗汉榻上,窗外重重浓绿,偶有风吹,檐下挂着的琉璃小风铃便“铃铃”作响。
“这事,永秀知道么?”
余娘子笑了笑:“正是五姑娘自己求来的。”
“那,父亲知不知道?”
余娘子垂下了头:“老爷与五姑娘一样,都是知道的。”
……
此时朝华看着永秀,问她:“祖母说没说挪到什么地方去?”
永秀听姐姐只是问送到何处,一点也没反对把姨娘放出来的事,心里松了口气,她摇头:“说了,祖母没是城外清净的庵堂。”
见她到此时还无所觉,朝华又低头看向帐目,屋内一时只有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
永秀心里直打鼓,祖母都发话了,姐姐和爹总不能再拦着罢?再说她也没有多求,只求能让姨娘不关在屋子里。
过了半晌,朝华才又开口,她的目光还盯着账本:“说什么时候挪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