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强
陈筱艾也感觉疲累,一路虽然有雷音卫在,但她不敢多睡,闻言道:“是别人的,妈妈不必担心。有吃的没有?可把我给饿扁了。”
“有的有的,我一直让人热着炉灶呢,等会就送过来了,你吃完也歇息歇息,王妃担心你一夜了,一直睡不着,今天估计得晚起呢。”
杨妈妈唠唠叨叨的,见陈筱艾脱下衣服便随手收了,隔着屏风看见陈筱艾若隐若现的身体,愣了一下,接着细细观察后,笑道,“还是晨妃娘娘会养人,身边的蔓琪和苏歆虽是丫头,但都是不俗的,放到外面当个正头娘子也是使得。原先觉着你年纪小不显,如今看你也是亭亭玉立,出水芙蓉。”
陈筱艾险些在浴桶里滑了一跤,下意识的捂着胸口有些羞臊,她这几个月来在宫里好吃好喝好睡的,晨妃没事就爱投喂她,更不用出去风吹日晒雨淋,不仅个子长了一些,皮肤逐渐变白皙不说,连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望的女性柔美之处也得到一些可喜发展......上衣围度变窄了,她颇感不适应。
杨妈妈见她无语,便知她羞涩,她慈祥地笑道:“你年纪小,还有得长呢,穿小了可不舒服,对身体也不好,我拿荷香的衣服给你。”
陈筱艾脸色微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熏的,她在浴桶里只露出半张小脸来,小声道:“谢谢妈妈......”
杨妈妈心生怜爱,叹道:“别嫌妈妈话多,你啊,没有脸上这胎记该多好。”
陈筱艾看着水中漫开的一点点桃色,只笑道:“无事。”
沐浴完,又吃了些东西。杨妈妈叫人准备了陈筱艾心心念念的小馄饨,个头大,肉汁饱满,汤味又浓又鲜,两碗下去直呼过瘾。
吃完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来到东苑正屋,陆碧芯正在镜前梳妆。
见陈筱艾平安回来,陆碧芯十分欢喜,连忙让她坐下说话。屋外婆子进来回话说两位侧夫人过来请安了。
陈筱艾见状也没有废话,将高氏暗中安排曹姥姥谋害梅氏,以及囚禁小曹子打算伤害她腹中胎儿两件事全盘托出。
陆碧芯抱着肚子完整听完,中间一句疑问都没有。陈筱艾喊她,她仿佛如梦初醒般,下意识地想要笑一下,但她的嘴角仿佛如千金重,怎么都无法提起来。
杨妈妈揉搓着她的肩膀,心里十分后怕,劝道:“我多次劝您,您就是心善,凡事总是往好的方面想。如今该知道那高氏蛇蝎心肠,竟然对无辜幼子下手!梅氏多谨慎的一个人啊,都被她暗害了去......若不是陈姑娘来了,高氏佛口蛇心,您该如何是好啊......”
“.......我之前就觉得梅氏高傲,与她话不投机,不和也罢。而自我嫁进王府来,高氏对我亲近有加,打理王府上下更是多有她帮助,就像是一个得力的姐姐一般......母亲说她生有长子并有两个女儿,该有的尊贵也都有了,自是不会和我再争什么。我有孕后她更是忙里忙外,都说她是个厚道人,我没想到......”陆碧芯愣愣道,神色十分黯然。
“王妃,这并不冲突。”陈筱艾说道,“我对你好,以及我想要害你,这是两件事。或许她一开始是真的想要讨好你的,你毕竟是王妃,是后宅里的主人。但就像要害梅氏的双生儿一样,她同样不想让你生下孩子,那是王爷的嫡子,是未来的世子,这关系到她最重要的利益之处。”
“她能够安排曹姥姥对双生子不利,又t留着小曹子企图谋害你再嫁祸给梅氏,这几年里的筹谋就该知道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陈筱艾认真道,“她并不是您口中的那个厚道人。”
陆碧芯掉下眼泪来,她掩面哭泣了一会,婆子又来回话,说是高氏在问王妃是不是不舒坦,要不要请大夫来。
陈筱艾看着陆碧芯小声抽泣了一会,叫荷香帮她重新梳妆打扮。因着是孕期,妆容不好过艳,但陆碧芯却主动要了胭脂,点在唇瓣上。
正堂里,高氏和梅氏各坐一边。高氏容貌略带憔悴,梅氏姿色却远胜以往,眉角眼梢中得意满满,一派喜色。
见陆碧芯姗姗来迟,二人起身行礼请安,落座后高氏见陆碧芯神情平淡,语带关心道:“王妃昨晚睡得不好吗?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呢。妾身那有上好的安眠香薰,王妃可要用些?”
杨妈妈硬邦邦的拒绝了:“多谢夫人好意,太医说王妃不可随意使用香料。”
高氏一顿,略带尴尬道:“是妾身考虑不周了。”
陆碧芯仔细端详高氏神色,高氏习惯她平时亲近宽厚的姿态,此时却不由得感觉心里发蹙,就听陆碧芯问道:“昨晚睡得不好吗?你脸色不太好呢。”
高氏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脸蛋,笑道:“......晚上总听到窗外有些声音,闹得睡不深。倒是王妃如今快八个月了,孩子不闹您吧?”
“不呢,”陆碧芯轻轻摇头,“这几日,我都睡得很好。”
高氏略带迟疑,低头喝茶。
梅氏放下茶盏,笑道:“孕后期总是辛苦些,王妃也不必害怕。王爷去军营时嘱咐了几位大夫,一切都要以您为先呢。哎哟,说起来,王爷去军营也有一段时间了,操练辛苦,妾身父亲刚好有差事前去,不知道能不能碰上王爷,也好问问王爷什么时候回京。”
“梅大人因差事常来往金都与军营,替王爷办了不少事,想来也是你的一份功劳。”陆碧芯笑着对梅氏说,“王爷念着你的好呢。”
梅氏款款起身道:“王妃过奖了,妾身是王爷的人,与父亲一心一意为王爷着想考虑都是应该的,不敢擅自论功。且别的妾身不懂,但妾身父亲与王爷志趣相同,多有相谈,想来王爷差事都是稳妥的,也算是尽了妾身的一番心了。”
嘴上虽是恭敬,但梅氏却明晃晃地看了高氏一眼,眼带骄矜与不屑。
陆碧芯知道,梅氏自持嫡出身份,一直看不起庶出的高氏。
高氏的出身其实不算低,但因家中一直没有兄弟出仕,且她家是二房,既不占长也不出色,父亲甚至还有啃老的嫌疑在,因此虽为平王侧妃,且有生育儿女,但她好像一直都没有称心过。
陆碧芯突然想起来,自她嫁进平王府这几年来,除了去看望儿子女儿,平王基本不在高氏房里留宿了。
平王不在意,高氏不说,梅氏冷眼,而她身为王妃,也并没有起到一个好作用。
高氏面对她的笑容,或许就从未真心过。
第25章 妻子
盛成十七年九月,因城南军营投药一案,盛成帝将平王与兵部一概有关人士召留宫中,连夜审话问判,刑部与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第二天太医院安排两路人马赶往城南军营,宫里宫外都因盛成帝怒发冲冠而胆战心惊。
平王默许了兵部侍郎梅明峰私下在军营里投药的行为,盛成帝怒斥平王心术不正且管教不当,削去其兵部挂职与军营管制权,让他滚回府里闭门思过两个月,没有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此事一出,饶是平王早年没少征战杀敌,也就此失了军心。
平王是盛成帝的亲兄弟,又是当年帮忙争夺皇位的功臣之一,十分受爱重,多年来哪受过这种责罚,跪在殿外不肯走,端太后与傅皇后几次叫人劝都无用。
李汋叫人递出消息来到平王府,让身怀六甲的平王妃想办法劝平王回去,盛成帝虽怒火正旺,但到底对平王手下留情了,别再把事情闹严重,回家避风头去吧。
陆碧芯听了,只微微笑道:“王爷最多跪一天一夜,到了时间妾身会派马车去接王爷的,辛苦公公照看了。”
李汋听了,摇头道:“......平王妃也是个妙人呐。”
陆碧芯见她陈筱艾抱着膝盖坐在脚蹬上,朝她投来不解的目光,拿起一旁做了一半的虎头帽细细地绣起来,笑道:“我是王爷的妻子,自该尊重他一切决定。只与他同进退便是,其他我可不管,疼得又不是我呢。筱艾,你能帮我准备一些安眠汤吗?”
她只管丈夫回到家,是否能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平王果真只跪到了第二天,不用太监扶,他自己强撑着,一瘸一拐地走到西侧门,陆碧芯早已安排好马车等候,车厢里软垫热毛巾药膏一应俱全,连管家递上的水壶里装的都是温热的鸡汤。
平王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喝了几口便感觉全身上下都舒缓了,正准备抗议的内脏更是瞬间温暖妥帖,让他想起来陆碧芯那双总是暖呼呼的双手。
“王妃最近如何?”平王抹了把脸,问车外的管家。
“王妃一切安好,就等王爷您回家呢。”
平王点点头:“老叶,卓煜晚些会送个人来。你记得去接。”
叶管家不明所以,只点头应下,又说道:“梅夫人因为她父亲的事情十分焦急,多次要见王妃都被劝回去了,王妃只说等您回来。”
平王想象起陆碧芯难得端出王妃面孔的样子来,不由得笑道:“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王妃最讨厌别人推卸责任了。”
叶管家是平王建府后就跟着的老人了,也是心腹,在平王跟前随意一些,闻言笑道:“说句逾矩的话,老奴看王妃总和自己孙女没有分别,小小女孩儿,心智却十分良善坚定,眼里只认一个人。”
平王摩擦着手中水壶,轻叹道:“是啊......在她眼睛里,我却是个干净人。”
平王府大门,高氏带着庶长子萧志升正在门外焦急等待,见叶管家牵着马车到了,她更是掩着帕子念叨一声佛祖保佑,连忙下了台阶去迎,心腹前去扶下平王,没给高氏插手的地方。
平王看了眼门口众人,冷着脸道:“怎么,还嫌我这个脸丢得不够大?”
高氏一顿,连忙道:“王爷赎罪,妾身只是担心王爷......”
萧志升是个半大少年郎了,极懂眼色,也上前道:“儿子担心父亲身体,前来迎接,父亲受苦了。”
“有错便罚,皇上御下有方,何来受苦之说。”平王不满道,“你如今也十岁了,怎么说话越发不知轻重,若给那些文臣听到,必要参我一本冒犯君上!”
萧志升冷不丁挨骂,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高氏也大吃一惊,连忙解释道:“升儿也是心疼王爷......”
“老叶,带大少爷回去自己房里。”平王不听,摆手进门,高氏在后头亦步亦趋,捏着声音轻声道:“王爷,妾身房里一早备好了热水和饭菜,王爷何不过去......”
平王停住脚步,回身看高氏。
高氏许久没有在众人面前与平王面对面,不由得脸色微红,她本就是美貌的女人,虽然这几年生儿育女夺去她不少昔日光彩,但依旧有属于她独有的韵味在。在未纳梅氏,以及迎娶陆碧芯为王妃之前,高氏贤良淑德,温和有礼,又懂治宅,的的确确是个优秀的女人。
平王与她生有一子两女,不能说没有感情,但该给的体面尊贵都给了,心想她应该知道知足。
可她似乎没有。
想起在军营里,卓煜跟他透露过的那几件事。平王沉下脸色,他早年南征北战,砍敌人头颅眼都不带眨,控制不住的煞气吓了高氏一跳,连退数步,直接跪了下去。
“现在知道害怕,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平王只扔下一句,朝东苑去了。
满叶扶起高氏,手也跟着颤抖:“夫人.....王爷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高氏暗自咬紧了牙关。
东苑各屋点着暖暖的灯光,丫头小厮们低头做事,见到平王就行礼,就跟往常平王下朝回府里一般毫无异样。
回廊处有个小侍女端着盘子摔了一跤,其他人见了连忙去扶,那小侍女有些羞臊,但也大大方方的扬起笑脸,直说自己笨手笨脚。
平王恍惚间想起那晚合欢夜宴,他嫌宴会无聊烦闷,就到御花园散步透气,远远看到一个粉黄身影蹲在地上捡着什么,他走进一看,见那贵女正在努力想把因为雨水粘在地上的合欢花捡起来,撅着身体一点形象也无。
毕竟是在宫中,他轻咳一声以示提醒,那贵女终于捡起了花,站起身来懵懵懂懂地看着t她,一会瞪眼一会眯眼,心思都飘到天边去了。
他忍不住扯起嘴角,这模样让他想起宫里那些年老眼花的老嬷嬷。便上前问她在做什么,陆碧芯虽然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但纠结了一会还是乖乖问他是谁,她不认识他。
她乖得很,知道不合礼数,但不认识就不是不认识,不认识就要问,问清楚就要记住了。
清贵世家教出来的好姑娘,干干净净不沾一丝灰尘,眼睛大而明亮,装得下人又容得下人,平王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赤裸裸的自己,不是皇子,不是平王的自己。
屋里灯光柔和,陆碧芯拿着绣好的虎头帽笑道:“王爷回来了,膝盖抹药了没?”
平王揉着她的身体进怀里,疲惫道:“抹了,鸡汤很好喝。你身子如何,孩子还乖吗?”
“杨妈妈炖了好几个时辰呢,我都没喝到。”陆碧芯侧着脸找了个好一点的姿势,柔声道,“不乖呢,大概是觉得这个虎头帽不合他心意,刚踹了我两脚。”
平王一看虎头帽,也说道:“我也觉得不够威武。”
“惯得他呢,我可不改。”
“你如今身子重,该多些休息才是,这些费眼睛。”平王扶她坐下,“让绣娘做就是了。”
“王爷不也亲手准备了两把小弓?我可不能输了才是。”陆碧芯说着,让荷香将床上的一个软枕拿过来,她如今肚子太大了不好放身上,便放在身体侧边,拍了拍柔软的枕面示意平王像以往躺下。
平王微怔。
荷香端上饭菜后就退下了,屋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是的,夫妻。
平王想要的,不是平王前缀下的平王妃,他想要的一直是一个他心爱的女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先帝在时,还是皇子的时候,他们兄弟两人一直都是前朝后宫的瞩目人物,只因为不是嫡出,而是宠妃子嗣,偏偏兄弟俩个顶个的优秀,都曾被先帝议储过。
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无法将喜爱或厌恶表现在脸上,一言一行都关乎他们母子三人性命。
宠辱不惊,无欲无求是童年不可磨灭的阴影,对平王来讲尤其更甚,他性子急躁,母妃与兄长为保他多有严格要求,他不懂,只觉得委屈。
直到十岁那年从兄长那得到一样心心念念的心爱之物,却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换来兄长被羞辱禁足。他才知道他自己手中所捧之物并不干净,也并不难得,而是无法去拥有,无法去保护。
他开始去争去抢,去保护母亲与兄长,却不再提想要什么。
母亲说高氏可纳做妾室,他便纳了。皇兄说可纳梅氏,因为她父亲是兵部侍郎,可防止兵部给他使绊子,他也纳了。长辈同僚送来讨好他的侍妾,美人如花不嫌多,这也无所谓。
只有正室王妃之位他迟迟不肯点头,他不再是需要藏拙的皇子,而是位高权重的平王。这样的成长给他的心里带来了隐秘的期许——妻子可以是王妃,王妃却不一定是妻子。
他想把那个特殊的位置留给特殊的人,不同于当年那个易碎的心爱之物,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可以盛满他满心爱恋的人。
陆碧芯就是那个人,他的妻子,他的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