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妃兮
可她还没有忘记,这纯粹的皮相下,并非是什么纯洁无瑕的灵魂。
一瞬间她有种刚才季则尘给她端水,似乎并不是觉得她口渴,而是想用她试探井中的水有没有毒?
唐袅衣心中微妙的念头刚升起,身旁便坐了人把她的思绪打散。
她顺着那衣袂往上看去,眨了眨眼。
季则尘坐在她的身边,面朝她,眼眸似有柔情。
他的腔调愧疚:“我记不住往日的事,现在还不知夫人唤什么名字。”
唐袅衣敛下的眼睫轻颤,捏着裙裾答道:“唐袅衣。”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①。”他温声道:“是个好名字。”
唐袅衣知道这首诗,娘亲说之前给她起名,便是用的这首诗里面的‘袅袅’二字,后来又觉得女孩子应该温柔些,便从‘袅袅’二字中拆成‘袅衣’。
以往别人唤袅袅,她没觉得有什么,可从他的唇齿中出来,莫名有种缱绻的韵味。
她小弧度地颔首,心下有些漫不经心地暗忖。
现在就把她的名字记得这般深,来日记忆恢复,会不会第一个手刃她?
季则尘放下手中的竹筒,转头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女郎,又继续问:“往日的事我都记不得了,袅娘可说与我听吗?”
亲昵的语气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虽然柔情,却也感觉不到太多的情意。
唐袅衣闻言心中一跳。
话是临时起意骗他的,哪里来得及串供言词,而且往日两人之间根本就不熟,装也装不出来。
唐袅衣紧张得捏着膝上的裙裾,脸上露出稚嫩生涩,软言温吞地回应他:“其实我与你刚成婚不久,此前我们并不太熟悉。”
“哦?”
季则尘眉轻扬,目光仍旧平静地睨她。
少女很紧张,垂着头不敢看他,乌黑的长发散如瀑,露出后颈那截圆润可爱的雪白短骨,脆弱得他轻易就能捏断。
“不熟,如何成婚的?”
他的语气很是温和,半分咄咄逼人都没有。
果然是因为怀疑她的话。
唐袅衣很紧张,因为不常骗人,尾音带着颤抖:“其实是你逃婚了,我前来追你,谁知路上遇上贼人,我两人竟不慎落下了山。”
让她编一套完整还无漏洞的说辞,她实在做不到。
季则尘足智多妖,说不定很快就会从三言两语中,寻到她的错处。
与其届时用无数谎话来圆场,还不如她谨慎些,不把过程说得太明显,剩下的由着他自己去想。
“你……能不能不要抛弃我。”
少女声线怯软,似在努力掩饰失落,表现出被质疑的难过,十分容易让人心生怜悯。
他眉目悲悯,神色清淡地睨着,心中却毫无波澜。
许是终究见不得女子在面前哽声,他温声安抚:“此事应是我之前的错,既然与你流落在此,你又因我受了重伤,我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这句话已然算是在向她承诺了。
唐袅衣听见他说自己是因他受伤的,便晓得没有详细说过往是对的。
刚才他说都忘记了,本就是在探她的话,若是被抓住把柄,他定然会把七分怀疑,变成十分了。
幸好她没明说,让他的七分怀疑降至五分。
晃荡不安的心平稳不少,但她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她抬起泛红的眼,对他缓缓弯出月牙弧线,笑了后又快速抿住唇,有些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衣袖。
她的眼角还坠着泪痕,软声问道:“那我还能唤你夫君吗?”
说完后又觉得这话显得过分蹬鼻子上脸。
她急急忙忙地道:“若是你介意我不会唤,待你恢复记忆,回去后我便与你和离。”
还得等他记忆恢复之前,想到不被秋后算账的办法。
季则尘视线落在勾住衣袖的手指上,修长白皙,如玉雕琢而成。
一瞬间,他有些信她刚才的说辞了。
因为他的确很喜欢这双手,想要做成什么放在身边。
一时半会想不出,究竟是想要把这双手做成什么,他便先一步抽出她勾住的衣袖,唇角噙笑地颔首。
“好。”
唐袅衣彻底松口气,唇边荡出甜味儿的梨涡。
.
春日的日头一日比一日更晚落下。
趁着天还未黑,手脚算好的季则尘先出门去寻吃食。
出门之前,唐袅衣犹恐他会一走了之,佯装极其黏人,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带我一起去吧。”
青年的语气平淡:“你腿脚不便,我顾不上你。”
唐袅衣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可他又不愿意带自己一起出去,只得问:“那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季则尘察觉她内心不安,向她平静承诺:“我不会弃你而离去的。”
得了承诺,唐袅衣心中放心不少,不再一直拉着他:“夫君,你一定要早些回来,我实在是害怕。”
她本就生得乖巧无害,尤其是笑起来时像极了软和的小狸猫,最是讨人喜爱的模样。
若是寻常人定然早就心软了,可面前的青年唇边的笑弧度似用尺量过,看起来温情得毫无防备,实则清冷寡情。
他颔首,缓缓抽出她手中的衣袖,腔调如常般温和又清淡:“嗯,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完转身往外走去,身长玉立的背影被拉得清雅绝尘,也透着淡漠的绝情。
唐袅衣撑着木棍跟至门口,停下脚步,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心中很想跟上去,但腿脚实在不便。
很快看不见他的背影了,空荡荡的深山孤村中阒寂得只有翠鸟啼鸣,杂乱又空灵。
身后的枯院也给人一种,身处在兰若寺的阴森感。
唐袅衣不想进去一个人独自待着,便干脆坐在门口抱着双腿,两眼冀希地望着季则尘离去的方向。
她心中期盼他能真的如言,不会抛弃她尽快回来。
夕阳渐渐拢下,天边雪白的卷舒云染上落日余晖的霞光,一线残赤红像是太被划破的一道口子,让黑夜肆无忌惮地浓罩山峰幽林。
季则尘怀中抱着已清洗干净的果子,于昏暗的暮色中如履平地。
夜色笼罩,他并未注意到门口模糊的一团影子,待走近听见微弱的声音方才顿下脚步。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女郎哽咽声中含着委屈:“我等你好久了,天都黑了。”
语气中是对他的不满,似想要指责他为何回来这么晚,但又碍于其他顾虑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季则尘蹲在她的面前,暮色笼罩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唯有语气温和如初。
“怎么坐在这里不进去?”
看似关切,实则只是随口应答。
唐袅衣听出他的漠不关心,原本三分委屈往上攀了几分。
她从清晨他出去一直坐到天黑,等得她最初的期待都变成了害怕,他还是没有回来。
倘若再晚些,她就要以为他将她丢在了荒野中,兀自一人离开了。
好在他如承诺般真的回来了。
唐袅衣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委屈得太明显。
勾出唇边梨涡,竭力让自己笑得可爱:“我在等夫君回来,屋里我一个人不敢进去,里面太空荡了。”
其实她并不害怕黑,只是觉得他看见自己在这里等他回来,兴许会生出几分怜悯心。
她终究是高估了,季则尘面温心狠的冷漠。
季则尘对她点头,继续朝前走,单手推开紧闭的大门。
他抱着怀中的干净果子踅步往里,腔调徐徐地传来:“适才我勘察过周边地形,四面环山,许是几年未曾住过人,所以连一条能走的路都没有,只有草丛偶尔有几道压过的痕迹。”
唐袅衣蹲了许久,站起身时手脚虚软,无力地撑着棍子跟在他的身后。
听他说这样的话,一时之间还未曾反应过来。
季则尘行进内屋,寻到灯托,点燃一盏微弱的豆灯。
看见摇曳的烛火,唐袅衣才恍然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许久没有住过人,连路都没有了,草丛中却被压过的痕迹,定然不是人为,只能是林中猛兽出没过。
倘若她一直蹲在门口,不慎遇见了饿极了的老虎,或者其他野狼,她只会成为野兽的口中餐。
虽然她不怕黑夜,却害怕那些潜藏在黑夜中的危险。
后知后觉的惧怕让她头皮发麻,忙不迭的将门倏地关上。
巨大的关门声在黑夜格外明显。
“夫君,我晓得了。”
初初将果子装进洗干净的竹编筛中,季则尘闻声平淡地转头。
氤氲的烛灯中让她脸上的惧意更为明显,像是一只受惊的怯兔竖着绒毛,杵着棍子蹒跚过来。
但她又碍于旁的顾虑,不敢靠他太近,最后选择坐在角落的破烂木杌上,眼巴巴地瞅着。
她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甜笑:“我下次一定不会在天黑的时候,还独自在外面,一定要有夫君在,我才出去。”
季则尘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没说什么,招手道:“过来选你想吃的。”
其实唐袅衣不想吃酸涩硌牙的果子,她想吃肉,但眼下也没有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