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第128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古代言情

  这位平日里总是一身盔甲神色狠戾的大将军,眼下穿的是寻常的瓷秘长裙,语气和善,动作轻柔。

  她双手接住张知序有些摇晃的身子,毫不避讳地撑住他大半的重量。闻见他身上的酒气,她似乎有些无奈,还笑了笑。

  “我接他回去,今日多谢款待。”她朝自己低声道。

  顾花翎眼睛慢慢瞪圆,嘴也一点点张大,一时不知道该先欣喜自己跟陈将军说上话了,还是该惊叹原来传言竟都是真的。

  他只能连连点头,再拱手作请。

  张知序后知后觉地侧过头看向旁边的人。

  水雾散去,熟悉的轮廓一点点清晰。

  是陈宝香。

  他呼吸都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陈宝香拍拍他的背,笑道:“总不能真要我背你吧。”

  他摇头,站直身子自己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她。

  陈宝香跟着走几步到他身边。

  他复又接着走。

  四周好像有人在哄笑,她也在笑,但还是很配合地跟着他走,两人就这么走走停停地跨出了门。

  “前头路黑,牵着我好不好?”陈宝香轻声问。

  张知序盯着她的指尖看了一会儿,小声道:“我看得清。”

  “可我看不清呐。”她歪了歪脑袋,“摔着了怎么办?”

  他皱眉沉思片刻,然后伸过手来仔细地将她牵好。

  眼里涌上笑意,她反扣住他的手指,带着他一起往外走。

  乐游原地方大,有草场有河岸,哪怕是夜里也有散落的灯火照着一阵阵喧哗。

  张知序迷茫地走了一会儿,哑声问她:“今日不忙么。”

  “忙呀,上午练了许久的枪,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下午就又进宫了。从宫里出来还去了一趟吏部,一直忙到现在才有空。”她叹息。

  他眉心一皱,扭头就去看附近的食肆。

  “别急。”陈宝香捏了捏他的手,“家里备着了,回去就能吃。”

  说着,又好笑地打量他,“不是在生我的气?怎么还这么在意我。”

  只是生气而已,又不是不喜欢了。

  张知序垂着眼想,他也不算是生她的气,只是还没来得及哄自己。

  没事,不用管他,总是放一会儿就能自己好的。

  夜风拂衣,微凉潮湿。

  陈宝香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情绪。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去跟九泉说一声,今日你回我那儿吧。”

  张知序下意识地摇头,他想回去自己待着。

  然而跟前这人说的似乎不是询问而是决定,说完也不看他,拽起他就走。

  手心里的茧硌得他有点痒,张知序踉跄几步跟上她,嘴都张开了,却还是没能再拒绝一次。

  酒意上涌,眼前似乎更迷蒙了一些,脚像踩在棉花上,对四周环境的感知也逐渐模糊。

  他依稀觉得自己被扶上了车,又依稀感觉有人靠在自己身边,鼻息间有青草的香气。

  莫名地,张知序也感觉到了安稳踏实。

  他也是有人来接的。

第176章 将军不识字

  酒不是个好东西,喝多了会做乱七八糟的梦。

  张知序梦见自己被陈宝香扔在了马车上,又梦见四周都是狼,他抽出长剑劈砍,砍了一夜也没能突出重围。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屋子里安安静静。

  “九泉?”

  “主人。”九泉推门进来,将帕子拧干递给他,“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张知序几乎是脱口而出想问陈宝香呢。

  但冷静想想,又不是夫妻,哪有一睁眼就找人的。

  将话咽回去,他平静地洗漱更衣,再如往常一样想坐去桌边。

  “嗯?”看着原先摆小桌的地方空着,倒是侧室里多了一方书桌,张知序纳闷了,“这不是我先前住的房间。”

  “当然不是。”九泉直乐,“昨儿那酒后劲大,您下车的时候不甚清醒,非要往这边走,陈大人拗不过您,就将主屋让给您,自己去睡了侧堂。”

  居然能有这种事?

  张知序悔恨不已:“下次我再这样,你直接将我打晕拖走就是,别让她为难。”

  九泉挑眉,迟疑地道:“陈大人好像也没怎么为难。”

  不但没为难,还在屋子里守了许久才去睡的。

  张知序将信将疑。

  他将凌乱的被褥叠好,又点燃炉子里的熏香,想把房间恢复整齐干净。

  结果收拾着收拾着,他瞥见了她书桌附近的盛况。

  大大小小的纸团七零八落地散着,有的扔进了废纸筐,有的滚在地上,墨水也这里一滴那里一抹,凌乱非常。

  陈宝香不是不会写字吗,弄这么多纸墨做什么。

  他摇头,过去捡起个纸团想扔筐里。

  结果一低眼,他看见了上头露出来的一个字。

  树。

  歪歪斜斜的笔画,很是生涩僵硬,但写得很用力,墨都透了纸背。

  他有些疑惑地伸手将它抚开。

  歪歪扭扭的字迹顺着纸张的褶皱蜿蜒,一排又一排地显露出来,初看不知是什么,再一细读——

  竟然是一整篇的《树论》。

  誊抄的人显然只会依葫芦画瓢,很多字都写错了笔画,这里一个墨团那里一个叉,笔尖也控得不好,字迹糊了一大半。

  他怔愣,又捡了两个纸团起来。

  一模一样的内容,变化的只是墨团的和错笔的位置。

  再打开废纸筐里的,亦然。

  张知序捏着一堆纸在桌前站了一会儿,突然就想起了那日的摘星楼。

  “大人写的《树论》小女拜读了十遍也不止。”

  这声音落下去,露台四周突然安静得针落可闻。

  眼神微动,他低头数了数手里皱巴巴的纸。

  “七、八、九……”指节按在最后一张上,张知序侧眸,很轻易地就看见了桌上铺开的第十张。

  第十遍的誊抄有了很大的进步,笔画对了,墨团也几乎没有,笔迹虽然不算好看,但两百余字,都整整齐齐地列在上头,雄赳赳,气昂昂,像极了将军麾下的兵。

  将军不识字,不能知文心。

  但别人能读十遍,她就能笨拙地抄十遍,懂不懂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他的欣赏从不比别人少。

  ——谁说不在意,这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落下吗。

  隆冬遗留下来的冰霜以为会积年不化,但只春风一吹就呼啦啦地开了满地的花。

  张知序是想克制一下情绪的,但嘴角不知怎么就高高地扬了起来,半晌也没能压下去。

  “醒啦?”陈宝香从外头回来,一身汗还未干,跑得热气腾腾的。

  张知序回眸看她。

  陈宝香挑眉,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手上,倒也不扭捏,只笑:“有点丑是不是?”

  “不丑。”

  她愕然,走到他跟前指指他的眼睛再指指纸上的蚯蚓,“这都能叫不丑?”

  “不丑。”他执拗地重复。

  陈宝香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九泉:“你家主人疯了吧,他那么擅长书法,还能说这玩意儿不丑?”

  九泉:“……”

  他该怎么跟陈大人解释情人眼里出王羲之这回事呢,就是别说陈大人写字了,她就算鬼画符自家主人也能找到角度夸的。

  张知序将她的脑袋转回自己这边,捏着皱巴巴的纸认真地看着她问:“很介意?”

  “也不是介意,就是心血来潮练练字。”

  “说实话。”

  她挑眉,好笑地睨他:“说实话有什么好处吗?”

  “有的。”他执拗地点头,“我会很高兴。”

  陈宝香愣住。

  面前这人其实应该知道答案,不然也不会这么双眸泛光,亮得她都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但他好像就是需要她说出来,说出来才能完全安心。

  九泉见势不对,跑得飞快,将屋子留给了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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