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第15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古代言情

  脑海里不由地想起了谢兰亭说过的话——

  “你是生来就不愁吃喝的,可这上京多的是苦命人,就说我要赎的那个花魁,她家里有醉酒的爹、瘫痪的娘、还有赌棍的弟弟逼得她不得不入这行。”

  “人间多的是不得已,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好命。”

  当时听来还在嘲笑谢兰亭,可现在知道了陈宝香的过往,张知序突然觉得可笑的也许是他自己。

  “你原来是因为活得太苦了,才总想着嫁个富贵人家。”他内疚地道。

  看不起她的他,不就是在质问待宰的羔羊为什么不自由奔跑,笑话濒临饿死的人为什么不多多吃肉?

  他真是白读那么多书,竟跟着以貌取人误会了陈宝香——

  “哦那倒不是。”

  陈宝香坦荡地摆手,“我想嫁高门是因为我喜欢,高门钱多有面儿有人伺候,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过,跟我原来如何没什么关系。”

  张知序:“……”

  刚生出来的怜悯泡泡啵地碎了个干净,溅起的水渍扑了他满脸。

  他沉默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扶额:“真是不能高看了你。”

  “弄好了吧?”陈宝香动了动右肩,脸上也恢复了笑容。

  张知序跟着抬了抬嘴角:“好了,但外头还乱着,你也别出去了,歇着吧。”

  程槐立还未醒转,院子里却有很多人进出,有些是送药诊治的,还有一些披着斗篷,看不清相貌,身形却十分有气势。

  陈宝香看了一会儿,不感兴趣地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

  张知序却是支着耳朵,时不时听见程安与人寒暄送别的声音。

  “话我已经带到,还请将军与管事务必小心。”

  ——这声音听着耳熟。

  张知序撑起陈宝香,想去看看,但她睡得太沉了,他挪动十分困难,等到窗边的时候,下头的人已经走远了。

  他垂眸回想。

  自己与程槐立在之前是没什么交集的,也没有共同的友人,程槐立身边的人他应该都不认识才对。

  难不成是陈宝香耳朵不好,听错了?

  摇了摇头,张知序躺回了床上。

  然而第二日一大早,程安就将陈宝香和孙思怀叫到了一起。

  “此番有劳二位了。”他笑着递给孙思怀一盘银子,“车马都备在了外头,若有招待不周,还请二位见谅。”

  王寿在旁边都愣了:“程管事你这是做什么,他们还要给将军施针。”

  “将军已经转危为安,剩下的有御医在,就别耽误孙药神的功夫了。”程安拦开王寿,似笑非笑地看着孙思怀道,“毕竟张家公子可是孙老的徒弟,当徒弟的尚未清醒,做师父的哪有不担心的。”

  张知序听得眉心一跳。

  他的消息张家一直捂得严实,不管是生活起居还是学课拜师,除了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外人不会真的知道他的情况。

  眼下程安居然能直接指出孙思怀是他的师父,态度还这般笃定?

  脑海里又想起昨夜那个熟悉的声音,张知序微微眯眼。

第20章 艰难的打工人

  陈宝香什么也不知道,只盯着人家托盘里的银子流哈喇子。

  -好消息,程将军出手大方,给了五百两,换成钱足有一百二十万!

  -但坏消息是,他只给了孙药神。

  她都快哭了:怎么说也是我动的针,哪怕分我一小块儿也成呀。

  张知序回过神,好笑地道:师徒行当的规矩,徒儿干活赚的钱都归师父,人家没给错。

  -可是……

  陈宝香翻了翻自己空空的荷包:我一个子儿都没有,还要被人扫地出门,多可怜呀。

  正嘀咕着,孙药神就低声开口了。

  “小姑娘,你我也算有缘。”他看着前头走得很远的程安,小声对陈宝香道,“虽不知你怎么认识的我徒儿,但他既然那么说了,那你往后有事便来找我。”

  说着,将一块榆木牌子塞到了她手里。

  陈宝香听得云里雾里的:大仙,谁认识他徒儿?他哪个徒儿?

  张知序连连咳嗽:多个认识的人你就多条路,别的管它做什么。

  有道理。

  陈宝香收好牌子,朝孙思怀拱手告别。

  但心里还是很惆怅:“他为什么不给我一块银子当信物?”

  “废话,银子谁人都有,怎么能委之以信。”

  听听,这是人话吗。

  陈宝香恨不得把自己的空荷包怼在大仙脸上,她不是人吗,她为什么一点也没有!

  “别这样。”张知序安慰她,“这世上赚钱的法子千千万,不偷不骗,我也能带你发财。”

  一听这话,陈宝香来了些精神:“您能凭空变银子了?”

  “不能。”

  “那有什么好说的。”她耷拉下脑袋,“离开裴家不能经常见到裴郎,咱们现在又身无分文,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你先前不是说在上京做着一份工?”张知序回想,“一个月有六百文的工钱。”

  “确是如此。”她有些犹豫,“可你这大仙娇气得很,我回去上工,怕你受不住。”

  “是苦力活儿?”

  “不算是。”

  “那有什么。”张知序道,“只要不动着你肩上的伤,别的我都受得住。”

  世人总说他们这种贵门公子不懂平民百姓的生活,张知序为了打破这种印象,特意在七岁时跟师父去民间生活过几个月。

  民间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能温馨地一家团聚,也不会承担什么天要塌下来的责任,他是觉得很自在惬意的。

  但是等等?

  看着前头越来越脏污杂乱的地界,张知序皱眉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回上工的地方呀。”陈宝香边走边道,“你不会以为我在上京有别的落脚地吧?这儿的房屋可太贵了,我一个也买不起。”

  “贵的地方买不起,便宜的外坊里呢,也买不起?”

  “拜托啊大仙。”她脑海里浮现出十几把算盘,噼里啪啦地给他打,“咱们一个月的工钱只有六百,住不花钱,但吃饭每月至少得花三百文。”

  “以上京最便宜的外坊和悦坊来看,最小的屋子售一百万钱,照我这么每月攒三百文,得攒两百七十多年才买得起。”

  张知序听得愕然。

  他买宅子从来都是一时兴起大手一挥,完全没有想过普通百姓想买一间会困难成这样。

  ——是了,先前哪怕是去过民间生活,他也是住在师父家里的,没操心过这个问题。

  陈宝香开始拆头上的发簪花钿了,路过一条没人的小巷,还十分熟练地钻进去挖出一个包袱,将身上的好衣裳换成麻布的粗衣。

  “你把东西藏在这里?”他想不明白,“不会被拿走吗?”

  “放这里有机会不被别人发现,带回通铺里才是一定会被拿走。”陈宝香挽起头发拿布条捆了,“我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张知序料想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已经做了一些准备。

  但一步跨进去,他还是被震撼到了。

  昏暗的土屋,十几丈长的黄土石搭的大通铺,铺上放着些破破烂烂的芦花被,被子上零零散散地坐着二十多个人,空气里满是灰尘和腐朽的味道,地上坑洼的地方还积攒着黑乎乎的污水。

  有人还就着那污水在洗脚。

  张知序扭头就呕了一下。

  “哟,这不是大美人么。”有人走过来撞了她一下,“怎么,请几日假回来就怀上了?”

  “怀上好呀,这可不得母凭子贵做凤凰去。”

  “那快把她的工钱发给我,我去把她的活儿做了。”

  陈宝香抚住心口,扬眉就骂:“凭你那耳子线都拉不动的力气,也配抢我的活儿?”

  她声音又大又粗蛮,与先前甜甜的模样完全不同,瞬间就将满屋子的人都压了下去。

  张知序呆呆地看着,就见陈宝香大步进门,左肩撞开一个挑事的人,对着里头嗑瓜子的监工就道:“我立马就能上工,今儿不算假。”

  监工上下扫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随你,反正这个月工钱我是没法给的。”

  “为什么?”

  “你先前说好只请三日假,如今耽误几日了?”监工啐她一口,“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可这个月我已经做了二十天。”

  “就一百文,爱要不要,若是不想做了,这里有的是人能顶替你。”

  张知序听得来气,张口就想理论。

  陈宝香一把按住了他,勉强挤出个笑:“行。”

  -二十天应该是四百文。

  他很不服气地提醒。

  陈宝香扭头去工坊,无奈地道:大仙,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讲理。

  四百文是对的,但人家不给你也只能认了。

  张知序更气了:这活儿就非做不可么,工钱低又受气,没一样可取的。

  -可我不会做别的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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