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他面色冷淡:“陛下莫非忘记我早有妻室?还是陛下亲口指的婚。”
皇上显然并不觉得这是问题,笑了笑:“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 便?是你?父亲谢国公, 在迎娶公主之前也有几个姬妾。”
谢钰微微扬眉, 冷声道?:“难道?皇上要让公主为?我侍妾?”
这话着实犀利, 皇上面上不觉讪讪, 很快又镇定下来,扯开话头:“当初定下你?和沈氏女的婚事,的确是朕草率了, 朕是听沈家?说?她不错,这才许婚的, 但听说?她嫁入谢家?以?后,上不能侍奉姑舅,下不能主持中馈,待你?母亲百年之后,她如?何能挑起谢家?宗妇的担子?这样看来, 你?们的确不是一路人,朕也是为?你?着想。”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且字字切中利害。
他摆出一副亲厚长辈模样, 一脸的推心置腹:“三郎,朕与你?不止是君臣, 更是舅甥,朕今日同你?说?一句知心话, 那位拓跋公主虽是异族出身,但出身尊贵, 又和你?谢家?颇有渊源,汉人的礼数规矩她也是学过的,不论从出身还是性?情,她都比沈家?女更适合你?。”
这便?是让他和离另娶的意思了。
谢钰一向持重守礼,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都不曾非议过拓跋珠一句——但这不代表他心里对拓跋珠没有评价。
还记得他在回鹘的时?候,回鹘的贵女们曾经举办过一场骑射大赛,有个少女极是貌美骁勇,在王孙公子面前抢了拓跋珠的风头,她便?故意做手脚让这女孩坠马毁了容貌。
——这般人品,便?是谢钰如?今并未成婚,也断不会考虑此女。
谢钰声音泠泠,如?金玉相撞:“臣并无休妻另娶之意,还望皇上为?公主另择良人。”
皇上见他面色极冷,心下难免不快,又抬出国事来压他:“这次拓跋公主远道?而?来,肩负本朝和回鹘修好的重任,何况公主还向朕保证,只要能和你?成婚,回鹘便?会和我朝永结同好,更有五千良驹和牛羊铁器相赠,这桩桩件件皆有利于晋朝,三郎,你?怎能因男女私情而?误了国事?”
皇上算盘打的还挺好,谢钰现在手里没了兵权,只要他强压着谢钰娶了拓跋珠,好处是他来得,却?得谢钰来出卖男色,反正被骂停妻另娶抛弃糟糠的又不是
他。
谢钰眼?皮子都没抬:“拓跋公主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和我朝修好,朝内不乏一些人品出众又尚未娶妻的宗室子弟,让臣一介有妇之夫迎娶公主,只怕才是真的轻慢回鹘。”
皇上自是不甘,又不想和他闹的难看,便?缓了缓神色,并未把话说?死:“三郎先下去吧,容朕再想想。”
他当真没想到,这事儿?的阻碍是那个既无身份也无背景的沈家?女身上,他极力想促成此事,又不想和谢钰撕破脸,不觉面露思索。
谢钰少有的把不悦摆在脸上,这一路出宫被人瞧见,难免议论纷纷。
直到出了宫,他脸颊上忽的多了几点凉意,长乐在一旁道?:“小公爷,下雪了,咱们还回衙署吗?”
谢钰当差一向勤谨,正要颔首,却?忽然抬眼?看了看飘扬的雪花,拧眉自语:“气温骤降,不知道?家?里地?龙温度有没有升上去。”他转身:“罢了,你?随我先回去一趟。”
他们家?小公爷何时?操心过这等事儿?,无非记挂着夫人之前生了寒症,怕夫人冻着。
长乐心里暗笑,忙点头应了。
谢钰回到寝院一瞧,就见沈椿面前放了一张硕大案板,前面放着三块切好的面团,手边儿?上还有三盆馅料,她一边儿?擀面皮一边儿?包馅忙的不亦乐乎,就连面沾到脸上了也不曾察觉。
她身边的几个下人倒是清清闲闲地?在一旁坐着,谢钰轻轻蹙眉,目光扫向几个婢子:“你?们是如?何当差的?”
侍婢忙要跪下请罪,沈椿见他误会,连连摆手:“不是啦,是我自己要做的。”
她挥了挥手里的饺子皮:“我在包饺子,我们乡下那边儿?每回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就得吃饺子,而?且必须是家?里人包的,不然入冬就得冻耳朵。”
谢钰来了点兴致,干脆撩起衣袍在她对面坐下:“长安也有类似的吃食,不过这里叫牢丸,有蒸有煮,多以?羊肉为?馅,你?做的又是什么馅料。”
她兴冲冲指了指三盆馅料:“这个菌菇和鸡肉馅是给公公和公主的,他们爱吃鸡肉,这盆鲜虾素馅儿?是给你?的,你?爱吃新鲜的。”
谢钰有点惊讶。
他自幼的规矩是食不过三,绝不能对某道?菜或者某样食物表现出特别的偏好,就连他自己,现在都分辨不出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没想到沈椿居然能瞧出来。
他仔细回想,他确实偏好新鲜瓜果?鱼虾之类的,反而?是咸肉腊肉腊肠之类的腌制品是一概不碰的。
明明方才什么都没吃,谢钰舌尖却泛起丝丝甜意,一时?竟没能开口。
他定了定神,才问道?:“最后一盆呢?”
沈椿忙着手里的活儿?,一时?没防备就答道?:“韭菜和猪肉馅的...呀!”
她说?完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慌慌张张捂紧嘴巴,不住拿眼?偷瞄他。
猪肉廉价且肥腻,处理不当的话还有股骚味,长公主一向视为?下等食材,不许谢家?厨下出现猪肉,更别说?韭菜这样气味大的蔬菜了,她老人家也见不得。
沈椿小时?候一年能吃上一回猪肉都算是运气好了,她就爱吃那口肥肉,什么红烧肉,猪头肉,卤猪蹄,炖猪肉,她实在馋的流口水,七拐八拐地?托厨下娘子买了块猪肉回来,谢家?基本没几个人能认识猪肉,她本来还能瞒天过海,没想到这回却?是不打自招了。
谢钰瞟了她一眼?:“若是被母亲发现,你?今夜就该去宗祠跪着了。”
沈椿最怕长公主,吓得腿软,忙伸手晃了晃他袖子,软声求道?:“求你?了,千万别告诉长公主啊。”
谢钰身上不觉发酥,无奈道?:“我自是不会说?的,你别让旁人传出去就是了。”
他见沈椿手上忙活不停,又问:“还有多少才好?”
沈椿用绢子擦了擦汗,又开始擀饺子皮:“把这三盆包完吧。”
谢钰见盆里小山似的馅料,微微拧了拧眉。
他换了身轻便?衣裳,又挽起袖子,露出两截青影蜿蜒的手臂:“你?教我怎么包吧。”
沈椿愣住:“你?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他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仙人物。
谢钰学着她的样子,捏起一块面剂子,很是正经地?回答:“这里是堂屋,不是厨房。”
沈椿扁了扁嘴巴,捏起一张面皮,手指轻巧合拢:“喏,你?看,像这样。”
谢钰学着她的样子稍稍用力,却?没想到力道?太大,直接把面皮捏破了,面粉和馅料糊成一团。
他脸上掠过一丝狼狈。
沈椿急的上了手,身子越过桌案探过来,手掌握住他指尖,轻轻往下一捏:“你?力气太大了,得像这样收口才行。”
她突然靠的极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谢钰心跳加快了两分,竟情不自禁地?倾身,双唇碰了碰她的唇角。
两人床笫之间更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但,但这会儿?屋里还有其他人啊!
沈椿捂着脸呆住,几个婢子慌慌张张背过身去。
谢钰似乎才回过神,硬生生错开视线,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好了,快包吧,别耽搁时?间。”
这场雪下到第二日还没有停的意思,谢钰正好沐休在家?,本想考较沈椿功课的,外院的人却?匆匆来报:“小公爷,蔺尚书?来了。”
蔺尚书?是兵部尚书?,也是皇上心腹,谢钰不用想都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
他拧了下眉:“不见。”待下人要走,他忽的道?:“罢了,请蔺尚书?去园子里。”
蔺尚书?都快六十的人了,他请人去园子里吹冷风,分明是存心整人,下人欠身退下,正在描字的沈椿抬起头,有些茫然地?道?:“什么事儿?啊?”
在谢钰看来,拓跋珠和亲一事属于朝堂政务的范畴,他一向严明,不欲让后宅知晓此事,图惹事端,便?只道?:“无甚要事,你?安心练字。”
沈椿也不多想,乖乖地?哦了声。
她今儿?难得手快,不到半个时?辰就临摹好了字帖,她推开窗往外瞧了眼?,就见外面已有一层厚厚的积雪,她一时?手痒,裹上厚厚的大氅,又戴了双厚实的鹿皮手套,跟春嬷嬷道?:“阿姆,我去园子里堆个雪人,等会儿?就回来。”
春嬷嬷忙唤:“诶,您仔细冻着...”她正要跟着,沈椿已经一溜烟跑的没影儿?了,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声。
搁在原来,沈椿真不觉得冬天有啥好玩的,又冷粮食又少,她快烦死冬天了,眼?下吃喝不愁,身上也穿的暖暖和和,她居然也有了玩乐的心思,用积雪搓出一个一个溜圆的雪球,又堆了一排圆滚滚的小鸭子。
她正考虑要不要堆一个鸭子妈妈,忽然听见景窗外传来一阵说?话声,有道?苍老?的声音道?:“...三郎,你?一向最重国事,也该体谅体谅陛下的难处!“
沈椿愣了下,踮起脚从景窗看出去,就见谢钰和一个老?头在回廊里边走边说?话。
她知道?谢钰不喜欢内宅探听公事,正要自觉离开,就听那老?头又道?:“陛下又不是让你?真休了沈氏,你?若实在喜欢她,在迎娶公主之后,再纳她为?贵妾便?是,等你?真迎娶了回鹘公主,陛下立即下旨封你?为?异姓郡王,你?再让沈氏为?侧妃,这便?与平妻一般,亦不算贬妻为?妾,拓跋公主那边也说?了,会视她为?姐妹,二人和睦相处。”
看来回鹘开的条件当真丰厚,不然皇上也不会舍得下这等血本。
沈椿脚步一顿,不知不觉凑近了景窗。
谢钰没开口,老?头又道?:“你?也不必担心他人非议,你?是为?国事付出,旁人只会体谅你?的难处。”
他喟叹了声:“这次能收复河道?东,一半是靠常将军骁勇,一半也是靠回鹘暗中襄助,常将军如?今已然战死,害他的细作也已伏诛,河道?东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突厥人在关外虎视眈眈,这般紧要关头,咱们更得笼络好回鹘才是。”
他十分动情地?道?:“难道?你?忍心看着河道?东数十万百姓再次被蛮夷蹂躏?”
其实实情倒没那么严重,但谢钰若娶拓跋珠,皇
上收到的好处最大,他也是受皇上之托才来促成此事。
谢钰终于开了口,只是嗓音透着几分凉薄之意:“我自不会。”
沈椿心口慢慢灌入一股凉风,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手心已经汗湿了一片。
第038章
蔺尚书见?谢钰这般说, 还以为?他松口,大喜过望,正要再接再厉地把此事定下?,就听谢钰淡淡讥诮:“但听尚书所言, 好像我?不娶拓跋珠, 晋朝便要亡国了一般。”
他少有言辞如此凌厉的时候, 蔺尚书被?讥讽的面皮涨红, 一时不能言语。
沈椿听了这话, 心里却并没?有感到多少安慰。
她听得出来,这件事儿事关?朝政,上到皇上下?到百姓都?希望谢钰能迎娶拓跋珠。
她也非常清楚, 谢钰有多么在乎国事。
沈椿感觉自己双腿有些发软,她双手扶着墙, 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回去。
不过片刻,谢钰也紧跟着回了内院,尽管他足够克制,但些微的不愉还是从眸底泄了出来。
他道:“近来事忙,我?顾不得回来, 你若是有什么事,便派人去衙署或者外院寻我?。”
公事要紧,他本可以直接离去, 派个下?人来知会一声儿便是,但思来想去, 竟然有些放不下?自己这个小妻子,便特地折返回来和她说了一声
他又叮嘱:“最近天?气冷, 出去的时候记得要带上暖炉,家里若有什么事, 及时去请教母亲。”
沈椿嘴巴动了动,最终只是道:“我?帮你准备几件换洗衣服吧。”
谢钰一向喜她乖顺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谢:“你费心了。”他想了想又道:“等忙完,我?会尽早回来。”
沈椿帮他整理了几件衣服,又目送他离去。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问谢钰会不会娶拓跋珠,但是想了想又觉得没?意思。
她相信谢钰一定会告诉她不会,她也相信谢钰说这话肯定是真心的,但又有什么用呢?
等日?子久了,如果朝上局势有什么变故,就像方才他自己说的那?样,突厥真的大兵压境,他自不会因私情耽误国事,他还是非娶拓跋珠不可——等到那?时候,沈椿可不觉得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能够重到影响他的决策。
在谢钰没?回来的这些日?子,沈椿陆陆续续听说了不少关?于拓跋珠的消息,最近和亲的人选未定,她也丝毫不急,似乎在长安扎了根一般,一会儿是和后妃公主们打猎,一会儿是和王孙贵女们赏花,她身份尊贵,性?子又爽朗不拘小节,对谢钰的爱慕也毫不遮掩。
沈椿最近上学都?能听见?有人背地里议论纷纷,回到屋里,就连春嬷嬷都?忍不住和她道:“娘子...那?位拓跋公主的事儿您听说了吗?”
沈椿只来得及点点头,还没?张口,春嬷嬷就忧心忡忡地道:“我?瞧她来势汹汹,咱们得早做准备啊。”
沈椿一顿,避开她的视线,没?什么底气地道:“谢钰不会答应娶她的...”
“您心太正,不知道这里头的污糟事儿。”春嬷嬷叹了口气:“不说远的,就是曾经孀居的那?位青阳公主,她瞧上了年少英俊的新科探花,那?探花虽有妻室,但哪里比得过皇权?宗室稍稍施压,探花就只能休妻了,这还算有良心的,您听说过太平公主吗?她要嫁武攸暨,则天?皇帝就直接赏了一杯毒酒给武攸暨的发妻!”
她一脸忧虑:“那?拓跋公主虽然身份比不得上面两?位尊贵,但婢听说,她的婚事能给朝廷带来不少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