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但亲眼?瞧见她为?他情动神伤,他胸腔里彷如注入了一股毒汁,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酸痛难当——这种感?觉他之前?从未体验过,尚不知它是什么,也不知它从何而来。
他有几分无措地按了按胸口。
谢无忌又看了眼?谢钰,眉间带着点?挑衅意味,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你和弟妹不是和离了吗?我倒不知该怎么称呼弟妹好了。”
沈椿嘴巴动了动,想说话,又顾忌着他人在场。
谢钰注视谢无忌,片刻后,他手掌覆住沈椿的手背,微微笑道:“我和昭昭原不过拌了几句嘴巴,如今已经说开,就不劳长兄费心了。”
沈椿表情错愕。
谢钰并?不喜欢在人前?有?亲密举止,更不曾在除了床上和卧房之外?的地方叫她小字,更别说这么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了。
她被腻歪得抖了抖膀子,她想要?抽回?手,那只手却被谢钰牢牢握住。
谢无忌则是一副稀罕的表情,从小到大,他挑衅谢钰的次数多了去了,谢钰要?么不做理睬,要?么巧妙避开,从不正面回?应这位无谓的口舌之争,今儿居然言辞犀利地回?了嘴,真是稀奇,太稀奇了。
他耸了下肩:“我就是随口一问,关?心一下你和弟妹。”
他又问:“你们今天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谢国公还是笑眯眯的,捋须道:“之前?跟你说了两次的崔刺史之女?,你可还记得?”
谢无忌嗯了声:“记得,怎么了?”
谢国公笑了笑:“崔刺史才回?长安不久,已经确定要?接李尚书的差,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任礼部尚书。”
他又道:“崔家那位二娘你母亲见过,生的很是端庄秀丽,崔刺史不光身居高位,又是清河崔氏出身,身份尊贵,他家二娘还是嫡出,若是你们能成,那真是一桩大好姻缘了。”
他指了指谢钰和沈椿:“你三弟和弟妹也是特?地来帮你掌掌眼?的。”
细算下来,这门亲事还算谢无忌高攀了,若非谢钰帮忙牵的线,长公主亲自?相?看,崔家还真不一定能看上谢无忌。
论?及身份,这崔二娘可比谢钰娶的沈椿贵重多了,长公主事儿办的漂亮,心气儿却不平,今天干脆称病不来了。
沈椿明白了,谢钰带她参加的,是谢无忌的相?亲宴!
她和谢无忌还未曾相?认,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给他,现在却要?帮他来相?看新妇,这何其残忍。
难怪谢钰要?带她过来,他打的就是让她彻底死心的主意!
她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忙低下头:“我要?更衣。”说完便提着裙子匆匆起?了身。
谢钰要?跟着她:“我陪你。”
沈椿一把拂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谢钰身形凝滞了下,最终没有?跟上,示意下人照料好她。
沈椿才走,崔二娘的兄嫂就带着崔二娘进来了,崔谢两家是故交,一落座就少不得寒暄,有?两边儿的家里人帮着带动,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崔家本?来有?些?瞧不起?谢无忌是婢生子,又是靠武将?发迹的,本?是想走个过场拿拿架子,但谢无忌容貌与谢钰相?仿,更具几分倜傥不羁,放在长安城里也算是顶级的容色了,他们心下不由多了几分满意。
崔二娘本?来下颔微抬,神色矜持自?傲,一见谢无忌容貌,双颊不觉飞红,不过她仍坐的端正笔直,只是手下扯了扯嫂子的衣袖。
兄嫂立刻会意,有?意把话题往谢无忌身上引,先考教了几句学问,又问他日后打算如何发展。
谢无忌神情悠闲,问一句答一句,瞧着对女?方也挺满意,两边儿是越说越投机。
——期间沈椿一直没出现,直到一行人用完晚膳,准备分别的时候,谢国公才咳了声,提醒:“大郎,准备好的东西你还没送给二娘呢。”
晋朝相?亲有?个习俗,若是男方中意女?方,就送一只金钗插于女?方鬓间,名曰‘插钗’。
若是男方没瞧上女?方,便送出一匹彩缎,谓之‘压惊’。
谢国公话音刚落,众人便把目光齐刷刷落到谢无忌身上,等着他如何抉择。
虽然明知道谢无忌不会拒绝自?己,但此时此刻,崔二娘心里难免有?
些?紧张,手指不安地绕了绕帕子。
谢无忌看了崔二娘一眼?,挑眉一笑,取出金钗插入她鬓间。
崔二娘心里稍定,面上却微微发烫,冲他腼腆一笑。
至此,相?亲算是皆大欢喜。
谢钰却似有?所感?,抬眼?向外?看去。
沈椿孤孤单单地站在风口处,袍袖被吹的鼓起?,一眼?看过去飘飘荡荡,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
这世上唯一喜爱过她的人,也要?去爱别的人了。
谢钰定定地看着她。
谢钰和她走出携芳阁的时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上了马车,沈椿才冷不丁问了句:“是你干的吗?”
短暂的静默过后,谢钰道:“若你指的是这次相?亲,是。”
他特?意为?谢无忌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夫人,出身高贵,相?貌不俗,父兄得力,这是大大方方的阳谋,他笃定谢无忌一定会同意。
昭昭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却无力阻止。
——分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惜斩断她最后一丝念想,这般,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可他看到了她在风口里的单薄肩背,又似乎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他在酸涩什么?他在不安什么?他又在焦虑什么?
第061章
方才在人前, 不能给谢无?忌添麻烦,沈椿得极力绷着脸,忍得指尖都颤抖了。
这会儿她终于克制不住,眼神怨愤地盯着她。
她鼻尖发酸, 又不想在谢钰面前掉眼泪, 别?过头用力擦了擦眼角。
最开始她还只?是?闷不吭声?地掉眼泪, 到最后越哭越大声?, 脸埋入双手, 闷闷的呜咽声?传了出来。
瞧她如此,谢钰肺腑如同坠了铅块,沉甸甸坠得他生疼。
他不知该心疼她落泪, 还是?该因她这眼泪为谢无?忌而流而感到愤怒。
两个念头在他心里左右拉扯,撕裂了半晌, 到底还是?怜惜占了上?风,他从下人手里接过铜盆,又亲手捞出帕子替她擦拭脸上?泪痕。
沈椿却毫不领情,一把挥开他的手,铜盆被打翻, 泼洒了他一身。
她愣了下,小?小?地打了个哭嗝,有些不安地搅着手指。
谢钰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袍袖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他少?见如此狼狈。
两人一个不安, 一个冷淡,互视了半晌, 谢钰才泠然开口,语气五分恼怒五分困惑:“你就如此喜爱谢无?忌?”
两人七年未见, 一个是?庶出长兄,一个是?亲弟之妻,但凡两人的关系传出半点?,沈椿绝对会受万人唾骂,而谢无?忌连记不记得她都不一定,明明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明明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却对他念念不忘至此。
她简直不可思议。
如果是?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为情乱智,有悖理?法?的事儿。
沈椿听到‘谢无?忌’的名字,心头揪得痛了下,别?过脸:“我说了你也不相信,你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是?喜爱的。
谢钰淡色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反驳,最终只?是?道:“这种令人理?智全无?的情爱,不懂也罢了。”
沈椿哽咽道:“既然这样,你又不喜爱我,何必在意我喜爱谁?”
谢钰直言道:“为了你和他的名声?,为了谢家的千年声?誉,我不得不快刀斩乱麻。”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好像在心里反复询问过自己?千百遍,又回答了千百遍。
沈椿毫不意外他的答案,她仿佛被他的大道理?困死了一般,反驳不能,挣扎不能,只?能怨愤地看着他。
谢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温柔,说出的话却出奇冰冷:“昭昭,你不要怨恨我。”
“自兄长弱冠以来,父母和我为他相看的闺秀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人,他早晚是?要娶妻生子的。”
不破不立,谢钰条理?清晰到近乎无?情:“我只?是?从中牵了个线,若他对崔家娘子无?意,大可以直接拒绝,但人是?长兄亲自相看的,金钗也是?他亲手插到她鬓间的,你又何必来怨我?”
“崔娘子父兄得力,她本人亦是?有名的端庄闺秀,你若真的喜欢长兄,难道不该为他感到欢喜吗?”
“长兄若是?心里还有你,他又如何会将金钗另赠他人?”
字字如刀,句句如剑。
沈椿终于撑不住嚎啕大哭,眼泪很快打湿了裙摆。
谢钰忍住了伸手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双手搭在膝头,淡淡道:“昭昭,从今往后,你有我便够了。”
“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他做不到的,我一样会为你做到,选我不好吗?”
......
相看完之后,谢无?忌没急着回去,反而是?先去见了哥舒苍。
哥舒苍一见到他便笑了笑:“听说谢三郎为你和崔娘子做了媒,可有此事?”
他慢悠悠地道:“崔娘子出身清河崔氏,其父即将上?任中枢,三个兄长也在各地为官,听说她本人也是?蕙质兰心,端庄秀丽,我在这儿先恭喜你了。”
谢无?忌可不吃阴阳怪气这套,他解下佩刀扔到一边儿,嘲讽笑笑:“是?挺好的,所?以我把金钗送她了。”
果然,哥舒苍变了脸色,定定瞧了他半晌,才道:“你真要娶崔氏女??”
不得不说,谢钰这手玩的实在漂亮,谢无?忌之所?以会亲近突厥,一是?那一半儿突厥血脉作祟,二是?他在晋朝始终被皇帝当成一把趁手的工具,处处受人排挤打压,多?年郁郁不得志,所?以哥舒苍才能劝的动他。
但他一旦娶了崔家女?儿,前程在望,他还会愿意为突厥办事?日后还会随他回突厥吗?
谢无?忌戏谑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看乐子看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地道:“当然不会。”
他耸了耸肩:“等拿到了神机□□,我就得动身赶往突厥,别?说是?区区世家女?,就算是?公主,我娶来又有什么用。”
哥舒苍不免松了口气,疑惑道:“那你还赠人家金钗?”
谢无?忌皱了下眉:“这次拒了,还有下一个,先稳住谢家,我才好放开手脚做事。“
哥舒苍神色彻底和缓下来,甚至有心情打趣:“姻缘不顺也别灰心,祖父必不会委屈了你,到时候突厥的公主和贵族女子随便你挑,突厥贵族均都瞳深肤白,明艳大方,性子也是?火辣娇俏,且都精通音律骑射,必不会比那崔娘子差。”
他神色暧昧:“且突厥规矩与晋朝人不同,只?要你有能耐,想娶几个妻子都是?可以的。”
“得了吧,”谢无?忌翻着白眼冷笑了声:“当我没去过突厥呢,那些女?孩胳膊上?的毛比我都长,有的大腿比我腰还粗,数量多顶什么用。”
哥舒苍语塞,仍是?笑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若是?能让谢无?忌在突厥娶妻生子,才是?彻底将他留在了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