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这人名唤胡成文?,曾在谢钰手下任职,因为?他滥用职权徇私枉法,包庇了猥亵女子的亲弟,原是该判充军流放的,他以那女子家人丈夫作为?要挟,逼着那可怜女子否认猥亵一事,让其亲弟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公堂。
谢钰得知此?事后,立马召集人证重审,先把胡成文?的亲弟胡成武按照律法流放,又把胡成文?贬谪到了边关为?官,没想到几年过去,他竟做成了幽州刺史。
不止如此?,他如今还是谢钰的顶头上?司,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长乐在心里大呼倒霉,转念又想,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怕是皇上蓄意为?之,故意把谢钰安排在这种人手底下,存了心要膈应他整饬他!
果?然,那胡成文?一见谢钰,便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还拱手行了个阴阳怪气的礼:“谢大人,好久不见,昔年谢大人在朝堂翻云覆雨的风采,本官记忆犹新,不想时移世易,大人竟到我手下为?官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谢钰早知道胡成文任蓟州刺史一职,面上?不见丝毫诧色,简单还礼:“胡刺史,许久不见。”
胡成文?见他气度从容,倒显得自己?那一番阴阳怪气十分狭隘,他不免噎了下。
旋即,他又在心里冷哼了声,任他谢钰出身再如何尊贵,如今在自己?手底下,他自有法子整治得他一辈子翻不了身,最好能磨去他这一声矜贵傲气,趴在自己脚边摇尾乞怜才算痛快!
他最恨谢钰这不动如山的姿态,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忽然听谢钰道?:“下官有一事想禀告刺史。”
胡成文?一挑眉:“谢同知请说?。”
谢钰道?:“下官来的时候,已?经了解过蓟州形势,这里离河道?东最近,是专门边关战士提供粮草兵马之处,尤其是蓟州辖下的良驹镇,这里蓄养着千匹战马以备不时之需。”
胡成文?不解其意:“谢同知想做什么?”
谢钰一拱手,神色自若:“下官听说?良驹镇近来常有以次充好之事,用拉运货物?的钝马替代战马,下官愿前往良驹镇调查监管此?事,还请刺史允准。”
胡成文?愣住。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谢钰是要去下放养马?!
闹呢?他还琢磨怎么整治谢钰呢,没想到谢钰居然开?始自己?整自己?了,整得比他可认真多了!
他有些惊疑不定?,思量片刻,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谢钰能在养马场捞到什么好处,便迟疑着道?:“你既执意要去良驹镇,本官也不好拦着...”
他想转过来,生怕谢钰反悔,忙道?:“这样,你明日先带上?文?书,去衙署做个交接,等正式入职之后,你即刻动身前往马场。”
他只?当谢钰是这次被贬谪失了锐气,一心想去偏远之地养老。
谢钰颔首离去,等他走?了,胡成文?又唤来下人,摸着下巴琢磨一时,吩咐道?:“去,跟成武打声招呼,别让谢钰在马场呆的太痛快。”
......
沈椿算是看明白了,谢钰就不是适合过日子的人!所以她干脆利落地找机会跑了。
她从谢钰那里跑出来之后,认真思考了一番自己?该去哪儿。
她亲爹亲人都看不起她,沈家自然是不能回了,老家那地方她也不喜欢,幸好她手头攒了些银子,这些钱在权贵那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民间已?经很够花了,所以她一路走?一路看,最后终于在这处镇子落了脚。
良驹镇是河道?东和蓟州交接处的大镇,镇上?人口众多,常有行商往来
,赚钱的机会也多,而且这里土地肥沃,种田经商都便宜。
更妙的是,沈椿还听说?了一个消息,良驹镇上?住着一个极有名气的老太医,他告老还乡之后便居住在此?,这两年身体不大结实,害怕自己?一身医术无人传承,所以便放出消息,想要收一名关门弟子。
沈椿在乡下的时候都是给牲口治病,所以制药的时候老是拿不准量,时常闹出笑话来,她早就想找个人系统地学?习一下医术了,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决定?在这儿定?居了。
她在医术上?颇有天赋,更难得的是她还识字,周太医自然心动,等见了人才发现她是个女子。
女子行医颇多不便,他本来想找个由头拒了,沈椿十分诚恳地道?:“本朝虽然风气开?放,但仍是有不少女子患了内症不好意思请大夫诊治,小病拖成大病,因此?丧命的也不在少数,医者父母心,您就当成全我的治病救人之心吧。”
当大夫的,医术高明还在其次,最重要的便是怀有仁心,周太医觉得她心思纯善,是个可造之材,犹豫一夜之后,终于同意收她当关门弟子。
周太医身家富裕,对弟子也颇是厚待,包一日三餐就不说?了,每个月还有不低的月俸,沈椿暂时不必为?生计发愁了。
她既然决定?了要在这儿扎根,买房买地都是必要的,她先拖牙人买了十亩良田,交给佃农去种,自己?又在县城里转了几圈,终于定?下了城西的两栋房子。
牙人介绍道?:“这两套房原是兄弟俩住的,后来当弟弟的经商发了大财,带着哥哥去了城里享福,这两个一进小院便打算一块卖了。”
她压低声道?:“他急着出手,另一套就是半卖半送,只?要您打算一起买下,多加二两银子就给您。”她又道?:“到时候您是租是卖都有的赚,您听我的,买下吧,保管赔不了。”
沈椿孤身一人,一进院子她都嫌大呢,本来想拒绝,但这价钱实在划算,她犹豫片刻,点头道?:“成,房子我买下了,到时候转租还得麻烦你帮我留心。”
牙人笑:“您放心,咱们镇上?行商最多,房子不愁租不出去的。”
沈椿急忙补充:“得是正经人家才能租,可不敢乱租。”
俗话说?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沈椿对外统一说?自己?是死了夫君逃难来的寡妇,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的安全和名声自然是第一位。
牙人晓得这个道?理?,郑重点头:“那是自然。”
没想到她租房的消息才传出一天,牙人就笑嘻嘻地上?门儿:“沈娘子,我给你找着租客了。”
她挥着帕子,眉飞色舞地道?:“他是城里过来办公差的官员,正儿八经的进士,三十出头,瞧着话少又文?秀,直说?你这里清净又雅致,一来就指明了要租你的房子。”
她又道?:“他人就在门口等着,不如你们先见见,如果?合适,咱们今天就把契书签了吧?”
今天拢共有三个租客上?门,一个是满脸横肉的屠户,腰间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一个是来做生意的行商,来的时候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沈椿身上?了,看来看去,这个当官的是来的人里最靠谱的了。
沈椿点头:“让他进来吧。”
牙人走?出去招呼了一声,很快领着个三十来岁,面容普通的文?士走?进来。
这人相貌虽然不出众,却一身磊落书卷气,眉目湛然有神,让人一见便生好感。
相由心生,沈椿一见这人气质,心里便有七八分肯了。
唯一让她奇怪的是,这人身形气度有点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牙人就见机介绍道?:“沈娘子,这位是同知大人。”
她又对着同知道?:“大人,这是沈娘子。”这年头女子孤身独居却是奇怪,她怕别人误以为?沈椿是外室暗娼之流,便又添了句:“她几个月前才死了夫君,一路逃难到这儿的,很是不易呢。”
她话音才落,就见那位同知大人面色浮动,眼神霎时诡异起来。
第083章
牙人又笑道?:“这位同知大人暂时先租一年的, 等以后有需要了?再续租。”她又转向那同知:“大人,沈娘子的条件要付足整年的租金,还得再付半年的押金,等您确定不续租了?, 押的这些钱会退还给您, 您能接受吗?”
同知轻轻嗯了?声。
牙人又道?:“您在这里?住着, 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可以来寻沈娘子, 但?她毕竟是女子,晚上入夜之后,白天天亮之前?, 您最好别来敲她家的门,如?果有什么事, 也尽量提前?知会一声,您看这样行吗?”
其实这条件颇为苛刻,沈椿已经做好准备等着他讨价还价了?,但?那位同知大人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又颔首:“自然?。”
沈椿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牙人又问沈椿:“沈娘子觉得如?何?”
自从这位同知进来, 沈椿就感?觉他目光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等她转眼去看,又看他神色如?常。
她压下心头?的一缕怪异, 左思右想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点头?:“我觉得挺好。”
这生意做的着实让人心里?舒坦, 牙人眉开眼笑,从怀里?抽出一式三?份契书:“既然?这样, 咱们先把契书签了?,您今日就能搬进来。”
这契书上不光要写名?字, 还得写日期租金和?房东租客的一些额外条件。
之前?在谢府的时候,谢钰倒是敦促着她日日勤奋练字,但?自两人闹和?离之后,她在学问上便有些懈怠了?,提笔的时候有几个字居然?忘了?怎么写。
她左右瞄了?眼,见那位同知大人和?牙人已经堪堪写完了?契书。
她脸上臊得慌,掩饰得用笔杆搔了?搔头?发,抓耳挠腮地想着那个字该怎么写,背后忽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行云流水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的动作自然?极了?,就好像做过千百遍一样,以至于沈椿都没能反应过来。
等她回神,一把便要甩开他的手,没想到对方先一步松开了?手,垂睫道?:“抱歉,这时候之前?教人习字养成的习惯。”
沈椿被他握过的手背还有些发烫,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他被沈椿直勾勾瞧着,不觉有些口干,又慢腾腾地道?歉:“冒犯娘子了?。”
喊她沈娘子的人多了?,但?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缠。
他声音低沉,吐字略微压着,沈椿心头?怪异感?觉更甚,但?现在契书都签了?,她也没法把人撵走?,只?能暗自提醒自己多个小心。
牙人正认真核对三?份契书,确认无虞之后才重新展颜:“行了?,都妥了?,同知大人可以随时搬进来了?。”
这位同知大人在契书上留的名?字是常挽春,牙人笑道?:“哎呀呀,大人的名?字和?沈娘子是同音。”
常大人看了?沈椿一眼,仍是慢条斯理的口吻:“可见我们二人有缘。”
他说话看似斯文,细想总有些暧昧意味,沈椿立马道?:“大人瞧着年长我十多岁,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我干脆认常大人做叔父吧。”
她不等他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行了?个晚辈礼:“常叔!”
常大人:“...”
他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其实我的年纪也没这么大。”
沈椿忙道?:“您可千万别谦虚,能叫您一声常叔是我的福气。”她故意讨嫌,又问:“常叔娶亲了?吗?我那婶娘现在在何处?”
常大人肺腑生烟,闭了?闭眼,才冷冷道?:“你婶娘跑了?。”
沈椿:“...”
跑了?就跑了?吗,定是他没本事看住媳妇,冲她甩什么脸子啊!
难怪他媳妇要跑,活该!
她之前?在自己面前?,总是拘束紧张的,他还从未见她露出如?此鲜活模样,又是皱眉又是撇嘴,千伶百俐,三?言两语就把人气得半死,他微恼之余,又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
牙人见俩人间气氛古怪,隐隐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忙道?:“我瞧天色也不早了?,沈娘子不如?先带着常大人熟悉一下屋子?”
沈椿本来想托赖皮过去,没想到那位常大人已经起了?身,一副等着她的架势。
她作为东家,这会儿实在赖不过去,便带他去了?隔壁院子,指着几间房道?:“西边是厨房和?杂物间,中?间的是堂屋,隔壁就是卧房,东边的一排屋子还没动,要怎么用看你自己,前?面院子可以种花儿种菜,后面有一口水井,离这儿不远。”
她边说边带着他走进了屋里。
她买下的这两间院子,在寻常百姓家里?已经算是不错,但?在他瞧来,依然?粗陋至极,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砖地,桌椅俱都是摇摇晃晃,瞧着就惨不忍睹。
常大人轻声问:“你就住这样的地方吗?”
沈椿莫名?其妙:“不住这里?还能住哪里??这都算是不错的房子了!”为了增强说服力,她还举例道?:“我小时候住的柴房,夏天苍蝇乱飞,冬天能冻死人,这房子还不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当官的通病,这人说话口气和?谢钰似的,透着股居高临下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跟谢钰过不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人实在太没人味儿,他俩一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郎君,一个是泥腿子出身乡下丫头?。在她心里?,谢钰就跟个从不落地的神仙似的,从没认真地了?解过她曾经的生活习惯,她的性情喜好,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她吃过哪些苦遭过什么罪,只?是一味地让她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样改变。
如?今又遇到一个相似的人,沈椿心里?十分郁闷。
常大人便不说话了?。
沈椿扫了?眼床板,一拍脑门:“哎呀,我忘记准备床褥和?枕头?了?,算了?,你先用我新做好的一床褥子吧,放心,我还没用过呢。”
常大人正要说不必,沈椿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没一会儿又扛着被褥枕头?回来了?,简直是生龙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