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衔鱼
您这老脸倒是天天往外豁个没完了。
符柚默默腹诽了句,动了动耳朵,“帝师世家江家?江家三郎不是李乾景……太子殿下的授业恩师吗?”
“是他,江淮之。”
他敲敲桌案,示意符柚过来,将一封信递到了她手里。
“江淮之是江家选出来的下一任家主,太子登基后他便是新的帝师,你现在便收拾收拾去东宫拜谒,今后每日卯时,与太子一同听他讲学。”
“卯时?!”符柚一下子蹦起来,圆圆的眼睛睁得极大,装出来的乖巧形象瞬间荡然无存,“那也太早了!再说了爹爹,我还没出阁呢,就算是太子的未婚妻,三天两头往东宫跑这就规矩了?”
“规不规矩,还不是上头说了算!”
符从南也跟着一瞪眼,“赶紧去!”
“我……”
符柚跺跺脚,小脸憋得通红。
什么江家三郎,太子太傅,卯时就要开课?她定叫他看一眼便不想收她!
瞧着自家小女儿气鼓鼓的背影,长公主眉间浮上些担忧,“这样能行吗?毕竟是太子,三岁起便日日读书习字,叫咱们家柚儿跟他一块学,莫不是太欺负人了?”
“这也是皇后的意思。”符从南叹口气,“她也算是半个宫里长大的,皇后娘娘归根到底还是喜欢她,什么学不学的,日日在太子殿下身边,两人生了情愫,陛下也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
他负手而立,一派多年为相的沉稳。
“再怎么拿不出手,她的娘家也是我符家,这太子妃,就得从我符家出。”
语毕,他只觉身后骤然一凉,转过头便对上了长公主那阴冷的目光。
“夫……夫人,我没说咱家柚儿拿不出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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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不断传来朱雀大街惯有的人声鼎沸,符柚坐着自己那辆挂着御赐金铃的黑楠木小马车一路穿街而过,轻车熟路直奔东宫。
一路上的守门人远远瞧见那日光下生辉的金铃,毫不犹豫地敞开道道宫门,迎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入宫。
长长的团花锦裙在宫道上擦出好看的痕迹,凝光的龙鳞翠瓦将冬日少见的暖阳尽数投映到她的脸上,衬得那莹白的小脸蛋愈发明媚动人,叫宫内行走之人个个屏住了呼吸,只敢在垂首相迎之前浅浅地望上一眼。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
她的爹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与圣上年岁相仿,迎娶安阳长公主后育有一子一女,帝后恩爱,亦先后诞下两位公主。
陛下感念符相功劳,早有结亲之心,奈何始终不合时宜,直至嫡子李乾景出世,陛下当场将其立为太子,并承诺若妹妹安阳长公主当时腹中恰好是女儿,便成就这两姓之好。
三个月后,符柚便成功捡了这个大便宜。
宫中常常歌颂这青梅竹马的佳话,唯有符柚知道碰上李乾景这个嘴碎的家伙有多倒霉,她恨不得日日祈祷上天让岁月反转,让太子早出生个四五年,把这好亲事落到她二姐头上才好。
越想越气,连带着她自己的步子都飞快起来,瞧着像是来干仗的一般。
“诶——符小娘子来了。”含笑拦下她的是这东宫的主簿孟颂,“中宫与相府都递过话了,今后小娘子便与殿下一同在崇文馆念书,如今江太傅正授着课呢,下官领小娘子去瞧瞧。”
他引着路,嘴上仍絮叨不停。
“这一晃,小娘子都及笄许久了,怕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东宫就有喜事啦。小娘子与殿下青梅竹马,如今又添几分同窗之宜,佳话,实乃佳话!”
“没有喜事,也同不了窗!”符柚双颊气得鼓鼓的,用一副甜嗓不客气地回怼,“我来就是跟江淮之说清楚的,我不可能天不亮就过来读什么书!”
她下车的地方离崇文馆并不远,又加上已走了半晌,这冲天的怨气轻而易举便传到了馆内两人的耳朵里。
“小柚子,你怎么喊得比早起打鸣的物什还响啊!”金冠束髻,正意气风发的少年骤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听说你以后再也赖不了床了,孤心甚喜啊,哈哈哈!”
“我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要你管!”
符柚咬牙切齿地冲进去。
“你再笑!”
她正欲如往常一般揪他那根乌亮的高马尾,却被一根微凉的木尺正正好压在手指上,让她只来得及勾起李乾景的一根发丝。
她抬眼,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符柚,对吗?”
声音清冷得好似腊梅花蕊上未融的雪,落到她耳边清清凉凉的,惹得她不自觉后退一步。
眼前人一件玉白色金鹤纹广袖圆领长袍,腰束玄色流苏玉带,发簪银冠,正微垂着眉目看向她。
她屏住呼吸一点点向上回看过去,他薄唇如纸,鼻梁似山,眸似冷月,眉如长剑,就那般淡淡地站在那里,便叫她将这十几年所学不多的好词汇都想了个遍。
她从未在清晨时分来过东宫,从未见太子上过课,也从未遥想过,那位传闻中将太子殿下管得服服帖帖的帝师世家三公子,竟是这样一副清雅温润的模样。
“符柚,对吗?”
同样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符柚堪堪回神,也不知怎么得竟好好回了话:“……是我呀。”
“你好生背书。”
江淮之的目光在李乾景那边落了落,见他连忙捂住嘴不敢偷笑了,复又落回到她身上。
“你,随我来一下。”
第2章
符柚一路跟过去,绕过一道走廊,进了间内室。
内室中燃着淡淡的雪松香,符柚顺手将门关上,见他于一架铺着鸦青色软垫的紫檀木高椅上缓缓落座,抬手拨弄起茶叶,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坐。”
江淮之轻笑一声,温润的眉目间自带三分疏离。
“常有耳闻,这符家小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又是闯祸又是不学无术的,怎得到了我这里,连动都不敢动上一下了。”
被这样玉一般的人亲口说出她那些丰功伟绩,她头一次觉得有些……窘迫。
“也没有那么过分吧……”符柚笑得尴尬,生硬地转了话题,“我好几日没去找萦月玩了,她还好吧?”
江家幼女江萦月是自小与她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她自认与她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可她竟如此过分,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她哥哥长得这般好看,下次见面绝对不可能饶得了她!
“没有听到不好的消息。”知晓她心中疑惑,江淮之淡声解释着,“自朝中封了太子,我便搬到东宫住了,极少回府,你去府上找月儿玩时,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至于东宫……”
他顿了顿。
“你日日午时方醒,偶尔下午来寻太子,我早也不在了。”
“……”符柚面上一红,下意识回嘴道,“你们都不喜欢睡觉就算了,怎么还老是说我睡的时间长!”
“若说不喜欢倒也谈不上,只是不如……”清冷的声音似初霁的雪,忽然停了,“今后如何称呼小娘子?”
符柚似乎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爹娘都唤我柚儿,萦月和李乾景都喊我小柚子,江太傅想怎么叫都可以。”
“小柚子?”
她听得他又一声轻笑,摇了摇头,“不如柚儿幸运。”
被他这般一唤,她蓦然觉得这屋子里更热了几分,慌忙不自在地摆摆手,“江太傅,我、我今日来其实就是要和你说清楚,我真的起不来床的,你要我卯初就来东宫听你讲课,那绝对绝对是不可能的!要不……”
江淮之微抬眼皮:“抗旨?”
“那倒不至于!就是、就是……我来肯定是得来,可不可以晚两个时辰?”
瞥见她一副着急忙慌狡辩的模样,江淮之倒是没有管,仍是泰然自若地煮着茶。
“不可能。”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茶壶上挪开,他拒绝得干净利落,“我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明面上让你一同念书,不过是要你与太子培养些感情。”
他讲话很直白。
“但可惜你跟了我,我不管上面怎么想,在我这里,卯时授课,晚来一分都不可能。”
“你!”符柚一下子跳了起来,脆甜脆甜的声音几乎是炸出来的,“你长得挺好看的,我才好好跟你说话,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这么油盐不进呢!”
“坐下。”
他的嗓音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压迫感,震得小姑娘整个人啪叽又落回到椅子上。
“……你这人有点凶,我有点不喜欢你了。”
“执棋。”
她瞥了瞥眼前一方玉制的棋盘。
“……我不会。”
“先执。”
小姑娘气鼓鼓的,活像个小包子,拿着他上好的黑玉棋子在棋盘上一阵乱下,口中还不闲着。
“你这人是不是话说得不利落呀,老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有什么问题可以喊太医查查的。”
江淮之眼皮微动,手指轻轻一弹,一颗白玉子便精准地打到她的手上。
“是下这里么?”
“我都说了我不会呀!”符柚吃了痛,捂着自己的小手直吹气,一双圆眸忍不住泪汪汪的。
“也不至于不会到这个地步。”
“……你讲话比李乾景还难听。”
符柚蜷缩在自己那张小椅子上,抱着爪子啪嗒啪嗒掉眼泪,委屈地快要碎了一般。
“弄疼你了?”
他声音稍稍温和了些,符柚瞬间“嗯嗯”个不停,一副我都哭了怎么还不哄我的可怜样子。
孰料,江淮之只是微弯下唇角:“疼了长记性,今后少说先生坏话。”
“你!”她气得更厉害了,抹眼泪的小手一甩,“什么先生,我不跟你这种人学!”
“那便是抗旨。”
江淮之从身后书架上取了页纸来,淡淡推到她跟前,“抗旨是要掉脑袋的,掉脑袋可比这疼。”
……她终于知道李乾景成日里欠欠的,如何能被他治的服服帖帖了。
这个人实在是气人,又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般可恶!
“不要告诉我,一句也写不出来。”江淮之点了点手边的暖砚,示意她拿过去,“今日的墨我替你研了,此后这种小事要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