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衔鱼
李乾景更无语了。
“小柚子,咱能不能不卷了?”
他口中嘟嘟囔囔的,听起来似乎十分不满。
“你现在怎么见着他就笑啊,读书有这么开心吗?”
话未说完,江淮之将握着的竹简卷了起来,生生敲在他脑袋上,笑得喜怒莫测。
“管好你自己。”
李乾景痛苦地蜷作一团。
“你等着,等我哪天登了基,看我怎么折腾你的!”
江淮之抬手又是一下。
“臣等着。”
符柚坐在旁边,忍得很是辛苦,小手握着画笔描着江淮之事先勾好的图样,使劲才憋着笑。
这种不畏“强权”的性子,可真是……
好喜欢。
脑海中突然蹦出的念头,直直吓了她一跳。
想什么呢?!
笔握得更紧了些,她圆圆的眼睛死死盯上薄纸绘出的图样,不敢再朝前面瞄上一眼。
是青山有松的图样,幼时她也曾见江萦月描摹过,二姐姐的闺房里也被她偶尔捣乱翻出过几张,想来是拿来练习的经典式样,只是越描下去,却愈发觉得这晴日青山好似那人的眉目,这挺拔山松又好似那人的身姿,连带着松下千锤万击的山石,都有几分江家风骨的影子。
故而她越描,脸上就越是发烫,小脑袋几乎要扎进桌案里。
她堂堂丞相千金,符家小娘子,到底是怎么了?
终于注意到她这边的异样,江淮之授课的语句忽然停了,问询的语气中少了几分疏离,“不舒服?”
“没、没有……”
符柚心虚地回了话。
“这屋内炭火烧得太旺了,有点热……”
“啊?你不早说小柚子!你脸都热这么红了,跟那个猴的……”
她没让这位抽风的太子殿下说完,“你闭嘴!”
说罢,她又自觉影响自己的形象,慌忙咳了几声打掩护。
江淮之却不知何时已踱步至窗前,轻轻开了两扇窗。
“可好些了?”
他问道。
“若还是热,我唤宫侍进来去些炭火。”
“好、好些了先生。”
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微凉的晨风从右后方的窗外轻轻吹拂过来,一下子让她褪去了好些莫名的燥热。
“多谢先生,先生真好!”
“无妨。”
他温温柔柔应着她的撒娇。
“有事直言便好。”
“不公平!”
李乾景一声尖锐爆鸣,打破了这边岁月静好的氛围。
“以前我喊热,你一直都说什么心静自然凉,骂我心思没在读书上,怎么到小柚子那就不一样了!你偏心!”
江淮之抬了抬眼皮,难得没给他一个爆栗。
他说得似乎也没错。
好像自从符家小娘子来了,他对她一直都称不上严厉的,甚至于也可以说是偏宠,几乎有求必应,也很少训斥过她,哪怕是告状最后也只成了威胁,化作笔下两三句美言送往丞相府。
毕竟是个女孩子,娇生惯养的,受宠些也是正常的。
他把原因归结于此,出口淡淡一句:“方才讲的学会了么,就叫?”
很凶。
符柚与李乾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好奇方才究竟讲的什么,符柚小脑袋往那边偏了偏,提出了疑问,“对了先生,为何我日日练字作画习琴背书什么都有,他却只要念书就好呀?”
“他学得早些,你眼下练得这些东西,他不需要练了。”
江淮之竟是没有像对太子一般,斥责她浪费时间,反倒将李乾景的书要过来递给了她。
“若是好奇,可以一看。”
小娘子眨眨眼睛,连忙接过来,却蓦然张大了嘴。
这什么?
这天书!
密密麻麻的字像蚂蚁一般印在册子上,字字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一时之间,她连哪句话是哪句话都分不清。
“你的书是我事先作过批注的,再跟我些时日,你便也念这种。”
江淮之耐心和她解释着。
“这些古文,本就是没有句读的,要自己分辨。”
“这也太难了吧……”
符柚面上一红,似乎很不好意思。
“我日日还嘲笑他答非所问,原来他读的是这些东西。”
李乾景小嘴一扬,刚要骄傲,那边却继续说了。
“乾景虽然蠢笨了些,但毕竟起步得早,三岁便跟了我念书,你自然是追不上的,并非你比他笨——”
太子殿下有点想炸了。
江淮之丝毫没给眼色,依旧娓娓而谈。
“柚儿很好,不必气馁,慢慢来。”
太子殿下彻底炸了。
“什么叫我蠢笨?”
他一把把自己的书夺了回来。
“你这人怎么从小到大都这样,说话非得这么难听,要不是我小时候没脑子,还在父皇面前说你教得好,你那会才多大,才十来岁吧,怎么可能稳稳当当官拜太傅!”
他越说越来劲,少年的急脾气一览无余。
“再说了,你别老夸小柚子行不行,她不过就是把课业都给你完成了,别的也没干什么,你干嘛天天就夸她哄她!”
“李乾景,你说什么呢!”
小娘子一叉腰,眼眶一红,吵架的架势便出来了。
“我认认真真完成课业,先生夸我几句怎么了!先生教得这么好,能当太傅都是他的本事,你当时一个三岁的娃娃,怎么就以为自己能左右朝政啦!”
“你再说!”
“我说怎么啦!”
她也来了劲,也顾不上当着江淮之的面了。
“你干嘛老是说先生不好,我待了两个月也没觉得哪里像你说得那么过分,就你天天跟谁踩了尾巴一样,找完这个事找那个事……”
“符柚!”
少年多日来隐忍的醋意,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成日替他说话,你喜欢他是不是?”
此言一出,仿若平地一声雷,在三人心里炸出巨大的涟漪,随即归于一片死寂。
符柚一双清冽的眸中,霎时盈满了泪,神色中满是不知所措,“你……你吼什么呢……”
被人生生这样戳着心窝子吼了一下,她既委屈又无助,好似一直没有能摸清、没有敢确认的小心思被直接撕裂到人前,害她难堪得要命。
“够了。”
江淮之心绪有些乱,亦有些不自在,皱着眉便呵斥了。
“这里是允许你们吵闹的地方么?坐回去!”
将连日来心口的堵塞发泄出去,李乾景也渐渐冷静下来,略带无措地去拽她的袖子,“小柚子,我……”
话未说完,他的手便被重重甩开了。
小娘子一个人窝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眼泪滴滴哒哒地落在刚绘好的青松上,“……婚什么时候退。”
李乾景也跟着坐了回去,低着头闷闷的,“婚不退。”
“我讨厌你。”
“我知道。”
他赌着气。
“那也不退。”
“吵够了么?”
江淮之冷下声音,听得人不寒而栗。
“从明日起,柚儿在这屋,你去那屋,我分着教,听明白了?”
“去就去。”
李乾景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