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再枯荣
时修眼还没瞧见她,只听声音便笑起来,旋即眼才往下一瞥,“我就知道你会想出法子来见我,我急什么?”说着忙坐起身,一看臧志和也在,不由得有些失望,“你们两个——”
狱头开了锁,西屏噘着嘴走进去,“不然呢,你还想见谁?”
时修心道:只想见你。可惜臧志和也跟着进来了,有些不便,他横抱双臂,控制着自己不伸出去抱她,依旧坐在那床上,“没想见谁。我娘呢?她吓坏了吧?”
“没有,她好得很。”西屏给他一双炙热的眼瞧得不好意思,斜瞟了下臧志和,再朝他嗔一眼,“我们是来问你案子的事,你快将昨日之事说给我们听。”
时修忙起身握住她的肩,笑着掉过身,将她床上揿坐下去,“你操劳了,你坐,待我慢慢说给你们听。”
西屏不肯把屁股放下去,嫌弃地瞥着那褥子,“这褥子干不干净啊?”
“自然干净,昨日我刚进来狱卒就换了新的。”
她将信将疑地落了坐,打量着他,见他面容精神,不像受过什么委屈的样子,适才放心下来,将屁股往后头挪了挪,“你说吧,是谁叫你去的锦玉关?”
时修摇头,“不知道,是有人给我写了封信,信上只有锦玉关三字,没有落款,我怀疑是有人检举汪鸣的藏身之处,就赶去了锦玉关。我到了店内,觉得锦玉关那地方蹊跷,怕走漏风声,就没惊动店里的人,独自进了园中查看,转着转着,听见有间栈房里传出桌椅倒地的声音,我跑过去,推门推不开,便用力踹开了门,进去汪鸣就倒在罩屏内的血泊里,我马上就查看了窗户,连窗户都是从里头拴着的,我这才放心去瞧汪鸣。”
臧志和接话道:“您发现他身旁的那把刀,所以一边拣起来查看,一边试探汪鸣是否还有气,正在这时候,有个伙计闯进去,就嚷嚷是您杀的人。”
西屏忙问:“那当时汪鸣还有气么?”
“他心口有一刀致命伤,那一刀从捅下去到人断气,不消片刻工夫。”时修靠在墙下的桌沿上寻思道:“可我听见动静的时候,正好离那间栈房不远,我是盯着那间屋子走过去的,根本没见有人影跑出来。会是谁呢,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人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那间屋子。”
“你进去的时候也没瞧见屋里有别人?”
时修摇头,细细咬着个指甲盖,“没有,那屋子一目了然,藏不了人。”
这倒是,西屏去过那间栈房,屋子虽大,却无帘笼,也没有可以藏身的立柜,连那隔间的罩屏也是冰裂纹雕花的,只要推开门,屋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她蹙眉起身,将他的手扒拉下去,“我昨晚上去瞧过,屋子里确有打抖的痕迹,你进去时也是如此么?”
“我进去时是有些案椅倒在地上,且匆匆扫一眼,在好些地方均有血迹。”
臧志和不禁凝眉,“难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绝顶高手,能在顷刻间毙人性命然后逃跑?”
时修看他一眼,笑着摇头,“我可不信这些杂谈异闻,不过是说书先生胡编的罢了。”语毕仰起头,看向那天窗,“不过我记得,那间栈房也有这样一扇天窗,窗户上盖的是几片透明琉璃瓦。”
西屏跟着仰头看,她昨日去的时候是夜间,倒未曾留意到,“你是怀疑凶手是从那天窗里出入?”
“不知道。”时修垂下头来,“看来你们还得去锦玉关再查看查看。”
西屏瞪他一眼,背过了身,“你是嫌我和三叔昨日查看得不仔细?”
他忙笑,“我不过是怕你们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
西屏在前头撇撇嘴,怨自己的确是有点粗心,又掉回头来,“你昨日是不是见过了锦玉关的新东家?”
“新东家?”时修抬抬眉,“你是说那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人?”
“他可不是一般的年轻男人,他原是内阁曹大人家的四公子曹善朗。”
时修微微站直了,“怪道我看他有些气度,原来锦玉关落在了他手上。”他略略思想,半张着嘴笑起来,“怪不得汪鸣会在锦玉关藏身,追根溯源,他也是替曹家卖命啊。”
西屏歪着脸微笑,“这下你明白为什么你会因杀人入狱了吧?”
时修垂下头去,没奈何地笑着将脑袋点了两下。
臧志和却满头雾水,“姨太太是说,有可能是那什么曹善朗杀了人后,故意栽赃给大人?”
曹家公子杀人栽赃,无凭无据,怎敢乱说?因此西屏与时修都只是朝他微笑,一时也不能确定。
第94章 去找出假的冯老爷和老太太。
却说臧志和给他二人如此微笑瞧着, 蓦地觉出二人间那份微妙的默契,忽想到他两人除了案情,必还有些私语要说, 自己跟个木头似的杵在这里,真是不识趣!便摸了摸脑袋,借故找狱头问几句话躲了出去。
西屏回转脚尖, 又在那硬床上坐下来, 趁势摸了摸褥垫,颦着眉, “这褥垫真硬。”
“不妨事, 我幼年的时候也是睡这样的硬床, 你忘了?”时修走到旁边坐下,笑着安慰。
她扭头嗔他一眼,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说由奢入俭难嚜。”说着垂下头去, 又摸那被子, 尽管是新的, 可填的棉絮不够厚, 这两日夜里冷起来,这监房内又不似住家,没半点烟火气, 只怕更冷。
他知道她是心疼他,十分熨帖, 歪下脸窥她,“你不会心疼我心疼得要掉眼泪了吧?”
西屏本觉得鼻腔里有点酸, 给他这么一问,立刻赶跑了那酸楚, 乜着眼,“谁心疼你?不就才在这里睡了一夜么,男子汉连这点苦头也吃不得?那才要叫我瞧不上。”
他呵呵一笑,“对啊,连这点苦也不能吃,算得上什么男人?所以你不要为我担心,回去和我娘也说一声,我好得很,啊。”
她半信半疑地斜一眼,不甘愿地问:“那,吃得如何呀?”
“吃得比姜袖蕊还好哩,姜袖蕊前些日子住在这里,每顿饭不过两样菜,我吃三样!”
她噗嗤一声笑了,总算放下心,扭转连看着他。头顶的天窗撒下来一束光,见两个人罩在里头,杳杳沌沌的微尘里,两个人笑容绚丽。
时修抓住她放在裙上的手,好奇问:“周大人怎么答应放你们进来的?”
“周大人不就喜欢钱嘛。”
他苦笑着点头,“想不到我姚时修也有行贿的这一天。你给了他多少钱?我娘到江都来这一趟,没带多少银子,只带些寻常开销,这银子少不得是你出的。”
“五十两。”西屏俏皮地挤挤眼睛,“怎么,你要还我么?”
“五十两?周大人虽一向不是个大贪,可五十两就能打发得了他?”
西屏一歪脖子,“还有件别的东西,不过不能告诉你是什么,所以你也不要多余问。”
他转着眼睛一想,脸色大怒,攥紧了她的手,“那老东西对你做什么了?!”
她盯着他惊惶愤狠的表情,脑子一转就猜他是想歪了,不由得两眼一翻,“你想什么呢?周大人尽管贪财,你几时见他好色来着?”说着立起身,朝他皱鼻子,“怎么你们这些男人就爱往男女之事上想?八成你脑子里只装这些男盗女娼的勾当!就以为别的男人都是见着女人便垂涎三尺。”
原来是虚惊一场,他全身筋骨又松懈下来,摇头道:“也是,周大人都那把年纪了,就是有那心,也没那本事。”
西屏鄙薄着乜他一眼,“你很有本事么?”
他歪着嘴一笑,一把将她拽来腿上,“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本事!”
说话便凑下来要亲她,她左闪右躲,咯咯笑着,“别闹!闹也不分个地方,我可要打你了!”
时修也不敢真闹,不过逗逗她,她越躲他越是得趣。正闹得面红耳赤的时节,听见南台在前头堂中问:“二嫂呢?”
臧志和道:“在里头和大人说话呢。”
两个人忙规矩起来,西屏闪去那小方桌旁坐下,忙理正了衣襟。
未几二人走了来,时修起身相迎,“尸体查验得如何?”
南台打了一拱,正色道:“验明了,汪鸣身上共有十三处刀伤,致命的是在胸口那一刀,正中心脏。”
“十三处刀伤?” 时修掉回步子来,“汪鸣的身手在衙门这些人里是最厉害的,什么人可以连砍他十三刀?我看连臧班头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臧志和在后面点头,“大人说得不错,我看衙门里的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才刚和狱头闲谈,都说以他的身手,若是单打独斗,大概只有他师傅能降得住他。”
“那个姓迟的班头?”
西屏眼皮微垂,从案发至今,她还未见过迟骋,迟骋应当忙着找姜辛的下落,怎么可能会跑去锦玉关杀死汪鸣?除非他发现姜辛就在锦玉关,寻到那头去,碰见了汪鸣。
不过推算时辰,昨日案发之时,迟骋明明还在馄饨铺里和她说话,
她抬眼搭腔,“那个迟班头不是十几年前就病死了么?难道死人还能复活?”
臧志和也觉是无稽之谈,因说:“会不会是那个曹善朗带来的什么高手?才刚姨太太说他是内阁大学士曹大人的四公子,要招揽几个身手好的人应当不在话下。”
时修摇撼着手,“不会,你们想,汪鸣原就是买凶杀人的一个工具,如今杀了他,一是为灭口,二是为陷害我,若再假手于人,岂不是一样节外生枝?再可靠的人也终归是人,都长着两只耳朵一张口,怎么都会有风险,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我看曹善朗未必会这么做。”
“那有没有可能,那个曹善朗自己就是个高手?”
“这倒有可能。”时修睃着西屏与南台,“你们瞧他是个习武之人么?”
西屏可瞧不出来,只得摇头。南台也是摇头,“我看他像个寻常的读书相公,他们家是书香门第,向来只崇文,不崇武,也从未出过什么武将。”
时修又想到一个人,同样有可能躲在锦玉关,“姜辛呢?”
南台一样笑着摇头,“大伯就是个商人,从没学过武艺。依我看,那个迟骋倒不能轻易排除,我听管文库的方文吏说,当年有件怪事,迟骋死在狱中,因他没有家人无人收殓,差役们便将他的尸体抛到城西一座荒山上,次日有两个差役心中过意不去,想着好歹去给他挖个坟埋起来,所以寻到那荒山,却不见了迟骋的尸体。”
“尸体不见了?!”时修猛回首,“后来找过么?”
“周大人下令找了些日子,不过那荒山常有野兽出没,大家都只当他的尸体被野兽分食了,找了一阵没找到,也就罢了。”南台朝三人笑笑,“会不会他根本没死,躲起来了,一直等着报仇?”
“有道理!”时修抬手在空中点几下,而后又攒起眉,“怪事,迟骋放跑的那个女囚不知所踪,后来他自己也不知所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一个就算没死也给折磨得半死的男人,这两个人是如何躲过官府的追踪呢?”
“我也疑惑这一点。”南台走上前来,“我问过方文吏,据他说,当年两案所发时间,前后相差不过一个月。那逃跑的女犯人当时因受过刑,身上带有伤,而且她脸上当时还受过烧伤,十分好认;迟骋即便没死,也一样身负重伤,两个人不可能不寻医问药。可当时衙门将城里城外的药铺医馆都问了个遍,没有人见过这两人,难道他们是靠自己硬撑过来的?我看都是肉体凡胎,受那样重的伤不医治,简直必死无疑。”
时修点着头,“所以当时,这二人背后一定还有人相助。”
西屏禁不住在心里狠狠剜他一眼,暗道:就你聪明!一面出声打岔,“好了好了,我看眼下,先要查清是不是曹善朗和姜辛,十几年前的旧事且先放一放吧,若果然不是他们两个,再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迟。”
时修笑道:“不错,就有劳你和臧班头再到锦玉关去走一趟——”
话音未断,南台便上前一步,想着昨夜就是自己和西屏同去的,这回也应当和西屏一道去,怎么这差事却派给臧志和?
时修瞟见他的动作就知他所问,自然不能说是吃醋,忙道:“一来呢是再去细查一遍案发的那间栈房,二来去试试那曹善朗的身手。臧班头懂武艺,瞧得出来。”
南台没话可驳,沉默下去一会,忽然又开口,“对了,我还在汪鸣身上发现些跌打斑痕,看样子不是同一时间形成的,不过前后都在这半月之内。”
“你看,你的差事这不就来了么?”时修笑着走到他跟前,“你去仔细验验,那些斑痕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会不会和凶手有什么关系。”
南台应诺下来,与西屏臧志和一齐告辞出去,西屏借了衙门的马,与臧志和一道赶赴锦玉关。
这厢才走,顾儿便带着红药到衙门来探望,可巧在门前碰见周大人来坐衙。周大人身穿官府,顾儿自然认得出他来,可他却从未见过顾儿,还道是哪里来的妇人,穿戴富丽,想必有些家底,若是来告状的,少不得又是个赚钱的时机,便先要立个下马威,好让她知道县衙这扇门,可不是轻易进得。
这般拈着须问门上差役:“哪里来的妇人,若来告状喊冤,可带着诉状没有?”
顾儿打量他一回,“没有诉状如何?有又当如何?”
周大人自是不理,慢条条走进门内,是那差役代说:“没有就先请人代笔写了诉状来,大人公务繁忙,没有空闲听你唠叨。若是有诉状,先到文吏那里录下个姓名,然后回家等着,这一阵案子多得很,轮到你恐怕得到明年夏天之后。”
顾儿辨其意思,故意问:“能不能早些呢?”
差役笑起来,把手空掂了两下,“也不是不能通融,就看你是不是真的着急了。”
不想“啪”一声,顾儿一巴掌甩去他脸上,“身为父母官,为民请命乃是天经地义,难道朝廷没有俸禄发放,还敢朝百姓伸手要钱?!”
这话明是骂差役,实是说给周大人听。周大人不由得在门内转身打量她,“不知这位太太是本县哪一家的夫人?”
顾儿冷笑着走进门里,“我是府台姚家的夫人!我儿子姚时修现被你们押在监房,我今日是来探监的。”
周大人脸色大变,忙弯腰作揖,“原来是夫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小的们不懂事,请夫人海涵。”说话亲自领着顾儿往监房中去,在门前吩咐狱头,“好好伺候,万万不可怠慢了夫人!”
顾儿领着翻着白眼进去,走到最里头,见时修坐在监房中吃茶,一派悠闲,身上衣裳虽沾着些血迹,却显然不是他的。她松了口气,等那狱头开了门,走进去便揪时修的耳朵,“亏我在家替你□□心,你竟还有闲情在这里坐着吃茶!”
时修“哎唷”了几声,忙把耳朵解脱出来,避到一边去,“非得见我在这里头受刑受罪的您才高兴?”
她把嘴一瘪,坐在凳上,“你姨妈呢?”
“替我办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