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贺初被折磨到几乎要自暴自弃了,“没想过,遇到谁,便是谁了。”
“那王云骓呢?”
贺初道:“没想过是他,而且我会想办法让他不再提亲的。”
“有何良策?”
“容我想想。”
“四世家每三年举办一次茶会,表面上是斗茶,实则是想让这三年来出色的世家弟子脱颖而出,崭露头角。今年的茶会轮到博陵崔氏来办,就是三日后杏子坞的那场热闹,王云骓也在。你功力不如他,斗茶呢,你可有把握胜他?”
贺初沉吟片刻,她必然要赢他,这样她才能要求王云骓不再继续求亲的事。她点了点头。
崔彻这才心满意足,将织物放在她手上,“剩下的地方自己擦。”说完,不敢有片刻耽搁,疾步走了出去。
贺初终于得了空隙,长长松了口气,三两下的工夫便把身子擦干,穿戴整齐,一出去才发现崔彻还等在外边。
崔彻转过身,低头视她良久,回味她唇瓣的清软滋味,心中半是酸涩半是惆怅,“饿不饿?”
她本能地掩住唇,今日被他索取得够多了。他就像精通摄魂术一样,每次吻她,都似吸取了她大半魂魄,最后只剩下一副空空的皮囊。
崔彻轻笑一声,将她掩唇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在想什么呢?奔波半日,现在还不饿吗?”
贺初:“……”
他拉着她的手走,忽然觉得能这样毫无顾忌名正言顺牵她的手,而不是将目光别去其他地方,心中什么气都平了,他渴望从杏子坞回来后,他能够时时处处牵着她的手。
两人在凉亭里用餐,有她一向爱吃的姑苏酱鸭。此时茶花谢了,远处有点栀子花香,飘逸着夏夜的气息。
崔彻道:“携你回杏子坞,原本是一趟私行。不过昨日陛下召见,情形又不同了,陛下要你我同去。”
贺初放下箸,听他说下去。
“届时你两个兄长会在。”
贺初顿时明白了。
她两个哥哥为争储,已经锋芒毕露,他们去,是为结交世家的出色子弟,也是为争取世家的支持。可那样的盛会其实不过是是非之地,他们前脚去了,后脚她阿耶就让崔彻与她一旁看着。世家才不会管两虎相争呢,只有赢了的那只虎才能捡个便宜,得到世家的注目和支持。可兄弟一旦阋墙,只会让她阿耶阿娘伤透了心。
“贺龄不去?”
“十一殿下不去。”崔彻笑笑,“他身边怕是有高人指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几日我已经部署好了。听说你有两支亲卫,一支是你亲自训练的,另外一支是陛下给你的?你要调派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贺初点点头,忽然感叹:“难得,我竟然被阿耶派上用场了。换做是从前,他让我去这样的场合,必然又是为了相亲。”
崔彻观她的神色,“你若是郎君,那个位子说不定就是你的。陛下英武自信,自然最喜欢像他的孩子,而最像他的人其实是你 。”
“便是男子,我也不觊觎那个位子。”
“就因为它不是你的三愿之一?”
贺初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从小就想过了。我是这个国家的民,可王,其实也是这个国家的民,只是位置不同罢了。若懂得这个道理,我那两位兄长就不必争,也不会争了。在我这个位置,如果我可以做一些事,使得周遭变得更好,我已十分满足。比如,新增的那条律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已婚女子在婚后的人身安全。再比如,戚衡君的际遇让我深切体会到世道安稳的重要性。还有,我在清宁的时候很幸运地遇到了晏伯伯,回安都后又遇见了你,晏伯伯和你都让我明白了,国家官吏的优劣身系百姓的福祸,即用人的重要性,所以我才会期盼像顾兄那样的人,能最终回到朝堂。”
崔彻笑道:“还有我吗?在你心中,我算是良吏?”
贺初点头,“当然,你是个好官,就是娇了点。”
崔彻:“……”
“只是你这样算不算卷入我们贺氏的家务事中?”
“自然算。皇子争储,我很难置身事外,但我也有把握能够独善其身,全身而退。”
“可到时你会不会身不由己?”
崔彻笑笑,“身不由己的人,并不是没有能力全身而退,而是欲望太多,不想退罢了。做驸马的人,最好远离朝堂,不问政事。阿九是在担心未来驸马的处境吗?”
贺初闻言,差点呛到。
他骨相极之优雅,暖暖夏风中看她一眼,都让她心中一激灵。不知怎的,顾汾曾跟她讨论驸马的立场和归处,她尚能平心静气,可换做崔彻提起“驸马”,她羞红了脸,只想逃之夭夭。
第49章 夜宿
贺初放下箸,“吃饱了,你慢用,我回宫了。”
“这么晚你还能回得去?”
“最近得了块令牌,偶尔耽误了,也能回宫。”
“可如果被问起,你怎么解释?”
贺初想起浴室里他是怎么一步一步逼迫她的,淡淡道:“就说老师病重。”
崔彻:“……”
“我又病重了?”
“嗯,说老师病重,可信度高。像老师这等多智近妖的人物如果终年健康无虞、活活泼泼的,总感觉不正常。须得一天睡十六小时,且全身寒凉,盛夏披着裘衣,冬日里一边赏雪,一边吐血,才是那么回事。”
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诅咒他?崔彻笑,“可我一向很正常啊,只要是不被刺激得旧病复发。晚上你不必回了,我让人往宫里递了消息,就宿在我这里。”
贺初:“……”
上次崔彻病了,她需照顾他,没回宫理直气壮。这次则多少有点心虚。可‘就宿在我这里’这句话听起来古怪无比,难道又是她多想了?
“你也说你病重了?”
崔彻轻嗤一声,“那岂不是欺君,我说你要留在这里吃姑苏酱鸭。”
“啊?这样也能糊弄过去?”
“什么糊弄,这理由不好吗?一则,没说谎,二则,民以食为天。陛下不也向顾家借厨子吗?”崔彻瞥她一眼,“放心吧,回去后没人会数落你。他们不是说了吗?一个蓬莱仙山,一个无人问津,你我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两个男子。”
贺初:“……”
除了顾汾和王熊之外,的确没人怀疑过她和崔彻。他们甚至能够正大光明地偷偷摸摸。
贺初托着腮感叹道:“这不过是从前不曾深想的冰凉现实,意味着在人们眼中,你我是不相称的。我,配不上你崔南雪。”
崔彻注视着她,“你介意?”
“本就是事实。”贺初道:“其一,我们同岁。其二,我在清宁长大,游荡在天狗街,而你是杏子坞的神仙人物。其三,贺氏数百年前是寒门,如今最多算崛起,而你出身天下世族之首,是世家公子中的世家公子。做你的挂名学生已是勉强,更遑论其他。你和我之间如此悬殊,所以,崔南雪,爱上你应该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吧?我这般够着你,唯有高处不胜寒吧?”
崔彻悻悻哼了一声,“后悔了?你怕孤独又怕辛苦?可你够过我吗?为什么我一点也没察觉到。一向都是我在巴巴等你。我在默默忍受你和别的郎君在一起。你我几乎日日相见,而我对你需时时克制,就像今日在浴室,如果换做是别人,比如顾色清,王云骓,他们怎么会像我这么好说话,问你几个问题就轻轻松松放过你,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贺初:“……”
她咋舌,“崔南雪,你那算老老实实退出去,轻轻松松放过我?顾兄玉洁冰清,才不会像你那样乘人之危呢。至于王云骓,你也说过,他对娘子老辣,换而言之,他什么样女子没见过,还在意这个?他必然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崔彻气结,“好,好。我倒不知顾色清在你心目中如此完美,冰魂雪魄,一尘不染。而王云骓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别说是误入浴室了,便是进了整座浴堂,也能处变不惊。”
贺初一扬下颌,梨涡微闪,粉嘟嘟的面颊糯糯的,“你巴巴地等着我,我如何知晓?第一次你让我去曲江池,你说: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的行障。反正是借你名义打的秋风。地点就在曲江池中游,柳林对面。我听后一阵迷茫。我想过,你这是在邀约我,可有这么邀约人的吗?所以我觉得是我多心了。第二次你让我去杏子坞,你说:我们打个赌,就赌陛下会不会召见戚衡君。如果召见的话,杏子坞即将有一场盛会,我愿意吃点亏,携你去瞧瞧热闹。我本就不喜杏子坞,听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想去了。”
“你不喜杏子坞?”崔彻的声音似暗淡下来,语气却柔和得像夏夜的风,“为何?”
“就是喜欢不起来。”
“还有,更可气的是,我也曾怀疑,你为救我,才跳下水的,可你说你是因为无聊。你甚至抱怨,不过捞个人而已,却被我盘问好几回。你甚至反问我,在上巳那样的节日以及在行障里会不会感到无趣和无聊。”
“还有吗?”他的音量明显弱了下来。
他这是心虚了,还是知错了?贺初道:“当然有,简直罄竹难书。崔南雪,你总是欺负我,世间就只有我能忍你受你,哼,偏偏人们还觉得我配不上你。”
“好,那我们去睡吧。”崔彻忽然把头靠在她肩上,下一秒,呼吸就变得深沉、均匀。
鹤心正往凉亭送酒来,见状将酒放在石桌上,见怪不怪道,“公子睡着了?”
贺初心中无语,她鼓足勇气的控诉,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怎么还送了酒来?他不是不喜欢人一身酒气,且不清醒吗?”
“公子说,今晚心情好,要和殿下饮酒赏月。不过他下午就没睡,傍晚又出去接殿下,这一天只睡了十二小时,估计吃不消了。殿下稍等,我去叫人来,把公子扶进去。”
上次他这样靠在她的肩头,是在书房里。当时章颐自尽,她闻讯从马场赶回来,他心情不好,大发脾气……不知为何,她喜欢崔彻像这样静静靠在她肩上。有时,他像独自游荡的不羁的风。有时他居高临下,总拘着她。唯有此时此刻,他还是天上的流云,而她也还是穿云的鸟,但他成了一朵不流云。
“不必了,那样扶进去会吵醒他。我可以把他背过去。”
鹤心竭力阖上快要惊掉的下巴。只见也不知贺初怎么腾的身,下一秒,崔彻就覆在了她背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崔彻本能地箍住她,脸颊微微伏在她前肩。鹤心想扶上一把,都觉得多余。
她背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夏夜的风渐渐凉了下来,拂在崔彻的面,他感到自在爽快。贺初泡过兰汤,散发着略苦的青翠与清新,好闻极了。恍惚中,今夜像极他们初见的那一夜,一轮明月独照,树影扶疏优雅。远处传来声声古调,似仙人散下的落花。他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世间,唯有她能忍他受他,忍着他比顾汾还要严重的心高气傲,受着他孩子气的恶作剧和无理取闹,她居然还能背着他。他这个人不羁又叛逆,而只有她无所畏惧,她哪里配不上他了?
贺初一直把他背到寝处,原本想放下他便回宫的。可他像个孩子一样紧紧箍着她的脖子,把头蜷缩在她颈间。
今天去郊外送别顾汾,回城时又逢大雨,沐浴时胆战心惊一回,此刻又把这位背到这里,
她乏力地躺在床上,看着顶上的月白帐子,帐中依是崔彻的气息,似仙山空灵,似孤松静冷。身心都诚实地不想走。
夜间,迷迷糊糊中,有人似对着她的耳畔说话:
你可知道,你从树上翻下来,不信我会好好接着你,我有多失落?我在行障听你的侍女喊,殿下落水了,我有多紧张?无论什么事,我都会接着你,不顾一切救你。知道了吗?
她百般挣扎,可梦境中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重重“嗯”了一声。
“第一次约你,是因你对安都的上巳节明明就很好奇。第二次,是因我想带你回杏子坞见齐妈妈。母亲不在了,在我心里,齐妈妈就等同于我母亲。”
她知道,齐妈妈是她母亲的陪嫁侍女,上次的精丽小楷就是出自齐妈妈之手。
“系统说,我并非你的良配。可这世上有什么配不配的,不过是世人茶余饭后,闲得发慌罢了。我想要便要,而你就是我唯一想要的人。”
她想说,她也是。
“还有,那次在不流云,你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她忽然觉得唇被压下,那人道:“阿九,你可知道,我吻过你。你可知道,那时我为你情动。”
那人轻轻索着她唇上的柔软,动作极之小心翼翼,仿佛怕打扰她似的,可又饱含着深情和欲望。
半梦半醒之间,她缓缓睁开眼,月光如水,黄花梨木嵌玉质栏杆,月白帐子披泻,鼠背灰的丝褥,石青缎绣平金云鹤的锦被……她知道这是哪里,她知道那人是谁。
她伸出手箍他的脖颈,迷恋应接,轻轻辗转。
“还有,我全身寒凉吗,我是病秧子吗?”他喘着气问。
想起她说他盛夏需披裘衣,一边赏雪,一边吐血,她几乎笑出声来,轻轻摇头。
微光里,他捕捉到她的笑意,吻她的梨涡,她的眼角,她的唇珠。
夏风来来又回回,栀子花的香气明明复灭灭。他醒了,她半醒着。薄薄的锦被被他踢到一旁,不再像前两次疾风骤雨似的吻她,热的胸膛贴着她,他极之温柔地尝她的唇,与她厮磨、温存……
第50章 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