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见崔彻不明所以,她道:“今天是荷花生日,江南道的风俗是一城的人都要出来,成群结队,兴高采烈地观赏荷花。”
“哦,原来今天是六月二十四。”崔彻恍然,“在江南道,就是观莲节,又称‘荷诞’。的确像你说得那样,男女老少倾城出动,人山人海。大小船只全都汇集在荷塘赏荷,为荷花祝寿。人们载酒湖上,夜以继日。”
微风吹动迭湘的发丝,她一双圆圆的眼扑闪扑闪的,“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书上看来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眼神一闪,想了一秒,“干娘说的。”
崔彻对贺初道:“我母亲是江南道人士,齐妈妈虽然不是,但对那里十分熟悉。她做的酱鸭,不输我安都宅子里的庖厨。明日你就知道了。”
“那船上可有酒,可有新鲜荷叶?” 他问。
“有,我去拿。”
崔彻将酒倒入鲜绿的荷叶中,捆扎一番,“既然是观莲节,我们也应个景,喝一喝那里的碧筒酒,先放一会,过会再喝。”
等他们的船行到湖心,“差不多了。”崔彻道。取了簪子刺破荷叶的叶心,让它和叶茎相通,演示给他们看:“就这样从叶柄里,直接吸着喝。”
贺初二人照着他说的方法做,酒里有荷叶的清香,多了说不出的清音幽韵,既有凉意,又有野趣。
远处,天与湖相连,广阔无际。近处,美丽的鱼在湖里游来游去。三人坐在船头,吹着微风,吸着碧筒酒,看鸥鸟时而飞翔,时而停歇。
一提起江南道,贺初想到的是顾汾、戚衡君,当然还有她喜欢的菜肴。可今天是六月二十四,迭湘似乎特地来接他们,她唱的第一首曲子,显然和江南有关。第二首曲子,养蚕缫丝 ,吴声歌曲,自然也和江南有关。她一个常年生活在杏子坞的人,似乎对远在一方的江南有着无尽的喜爱,是齐妈妈常常对她提起那一带的风土人情吗?此时时刻,他们在湖上过了一个江南道的观莲节,看似毫不相干,可又总觉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55章 怨眸
船靠岸后,便是杏子坞地界。
崔彻道:“杏子坞之巅有一座寺院,还有一处书院。最下面是田地,山脊是崔氏族人居住的地方。”
贺初所见,到处是田地、桑树、竹林。远处传来钟声,农人身背斗笠,在夕阳下归家,美好闲静,安宁和乐。
山行一段路,便到了崔彻原来的住处笛唱阁。他虽被家里赶了出来,但一点也不见外,顾自就在笛唱阁住下,跟贺初用过晚饭后,问仆人:“有位卓先生到了吗?名韧,字孤城,他现住哪里?”
仆人想了想,禀道:“卓先生住在采薇林。”
崔彻又吩咐:“把书房整理好,给我的这位客人住。”
仆人走后,贺初简直不敢相信,“崔南雪,杏子坞这么大地方,你让我住你书房?”
“高木园住的是太子殿下,采薇林是你四哥,东园住着四世家的人,励剑轴一带是朝中大臣。你打算住在高木园还是采薇林,是想和你二哥亲近些还是跟四哥更近些?”
的确,她得了她阿耶的指令,看住她两个哥哥,无论是住高木园还是采薇林都不合适。可卓兄住在采薇林,他是追随她四哥的人吗?
崔彻顾自轻笑一声,笑意游荡在唇角,眼神却是一凉,“王云骓住在东园的南边,还是说你想住那附近,跟他谈一谈,让他以后不要再招惹你了。的确,住得近些,谈起来也方便。”
又来了!贺初道:“那就没有别的地方了吗?我是你的客人,你在你家里也打算欺负我?”
“有是有,但都距离我太远。”崔彻的语气压着一点撒娇意味,“我要照过你的月光再来照着我,这样我才能睡得安稳。”
贺初一言难尽地看看窗外,“可今晚没有月亮啊,而且,就算我住在宫里,照过我的月光也会同样照着你,崔南雪你就娇吧。”
崔彻:“……”
“离我太远,难道你能睡得好?”
贺初道:“为了你的事,我有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别说书房了,就算柴房,也能睡得香。
崔彻:“……”
他垂眸道:“可我晚上会怕。”
见他长的睫羽在眼睑覆下一片阴影,春花般的唇微微颤动,贺初忍不住伸出手指捏他的下颌,“真是我见犹怜,来,美人说说,你在可以横着走的家里,到底怕什么?”
崔彻受了她的调笑,也不反抗,“怕黑,也怕鬼,从小就怕。”
“点上蜡烛就好了。”
“那不是更可怕吗?烛火一歪,就好像有个鬼影晃过。有一次,蜡烛全灭了。除了熄灭的气味之外,我还闻到了另外一种气息。”
“什么气息?”贺初睁大眼睛。
崔彻拿起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有点失神,“我想那个鬼是个修行者吧,一颗心苦涩且幽静。身上带着一点湿湿的霉味,甚至还有没药的气味。”
他是神仙人物,可此刻就像一个孩童一样,怕黑,还怕鬼。贺初亲了亲他的头顶,把下巴支在那儿,抱着他的头,安慰道:“风一吹,烛火就会晃,也会歪。风太大了,熄灭了蜡烛,也是有的。至于你闻到的气息,说不定是雨的气息呢?有时候,雨就是湿湿的、霉霉的味道。你说的那只鬼怕是你小时候的想象。如果鬼真得存在呢,应该和人一样,有不同的性格,比如善恶吧。他若是只善心鬼,就没什么可怕的。但如果是只恶毒鬼,你要比他更恶劣才行。这么想,就没什么好怕的。”
“那如果是穷鬼或是富鬼呢?”崔彻问。
“穷鬼就赏点银子,富鬼就讹他银子,谁叫他大晚上没事晃来晃去的。还有其他的,比如吝啬鬼、挑剔鬼,那你更不用怕了。论雁过拔毛、挑三拣四,谁还能比得上你崔南雪。”
崔彻:“……”
“有你在,才真得什么也不用怕。”崔彻道,贺初是他一颗心安定的地方。
“好吧,那我就睡书房。”贺初拍拍他的肩,“强者就该保护弱者,英雄就该保护美人,反正想暗杀你的人还没找出来,我离你近点,也好有个照应。”
崔彻:“……”
*
到了夜里,熟睡的贺初莫名醒了,书房里烛影晃动。她坐起身来,大约睡前和崔彻说起了鬼,她也觉得气氛无端怪异了起来。
烛台上的烛火噗嗤噗嗤响了好几声,挣扎着,终是没熄灭。贺初也隐隐约约闻到一种气息,正像崔彻说的那样,湿湿的,幽幽的,有年久失修的霉味,甚至还有一点没药的气味。
她拿起放在枕畔的芙蓉剑,正准备下榻,只听见有人轻声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贺初不解,这么晚了,迭湘唱这个做什么?而且崔彻一向不用侍女,可迭湘的声音似乎很近,好像人就在这座笛唱阁似的。
仔细一听,又觉得不对。迭湘唱这支曲子的时候,就像个自由自在的采莲女,清新快乐。可现下听到的这曲,声音微弱,含情脉脉,温柔细腻,完全是两个风格。
一曲结束,那把女音似笑了两声,笑得似乎苦涩,接着便归于宁静。
贺初鬼使神差地继续等着,果然,隔了一会,有人唱:田蚕事已毕,思妇犹苦身。当暑理絺服,持寄与行人。
这一次,贺初确定,不是迭湘。
这是吴声歌曲,艳丽柔弱,唱腔多半羞涩缠绵。迭湘的歌喉虽圆润动听,但她唱不出来那种婉转绵延的意味。
她静静等着人唱完,却听那人叹息了两声,就连叹息声也像她的歌声,有种迷离的味道。
贺初悄然从榻上滑下,袖中藏了芙蓉剑,举着烛台,循声走去。她确定声音不是从屋外传来的,而是在这间屋子的地底下。书房的地底下,一定有间暗室。
她举着烛台,在墙壁上一寸一寸挪动。可崔彻这间书房空空荡荡的,颇费力气。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没什么发现。她靠着墙壁坐下来,擦了把汗。芙蓉剑从袖中滑了出来,露出两寸剑锋。她正要收好,剑上蓦然映出一对眸子。烛火昏黄,并不清晰,可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看得贺初毛孔倒竖,不寒而栗,那眼神充满无法释怀的怨毒,就好像发生在此人身上的事,都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而致使这些事情发生的始作俑者,是贺初一样。她平生见所未见,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对眸子的主人,正在她的身后,隔着墙窥视着她。
芙蓉剑的剑光一闪,惊动了那人。贺初转身,正想探个究竟,只听崔彻的寝处传来他的惊叫声。
她立刻跑了过去,只见崔彻坐起身来,捂着额。
一见是她,他立刻回抱住她,脸上毫无血色,“阿九,有人掐着我的脖子,不是幻觉,太真实了。我能感觉得到,那人的掌心十分粗粝,指上还有薄茧。”
贺初问:“你看清那人的样子了吗?”
“没有。”崔彻道:“你知道的,我睡得很深,只是当时的感觉太怪异太难受了,我才醒了过来。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见一道人影闪过,是男是女,我没来得及看清楚。”
“那你感觉,是男子的手掌还是女子的?”
崔彻回忆了一会,最终放弃道:“很难判断。”
贺初抚摸着他的脊背,“那你现在人清醒了吗?”
崔彻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叫出声来的时候,贺初几乎立刻就到了。她出现得远比他想象得早,“清醒了,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贺初道:“我也闻到了一些气味,跟你说的一样,湿湿的,霉霉的,还有一股没药的气味。可那不是鬼,是人。没药是治疗胸痹心痛的一味药材。你说,鬼能得胸痹心痛这种疾病吗?”
崔彻注视着她,他曾以为那些“幻象”,永远也得不到证实。
“还有,夜里,我听到有人唱歌,是个女子,她唱了和迭湘在摇橹时一样的歌。”
“更重要的是,我看到她了,她当时就在我的身后,隔着墙窥视着我,她的一对眸子充满怨毒和仇恨,就映在了我的芙蓉剑上。只是,一听到你的声音,我便赶了过来,想必她乘机跑了。”
崔彻若有所思:“那人又没有分身之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你我的面前。也就是说,有两个人。”
贺初点头,“你在书房的时候,从没听到过有人唱歌吗?”
崔彻想了想,“如果那人是在夜里唱歌,我是听不见的。你也知道,我一向睡得很深很熟。”
“笛唱阁里恐怕有点古怪。”贺初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凉得惊心。
崔彻静了一静,道:“你说。”
“一则,是我们今晚的发现,你书房的那堵墙有问题,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那双手的主人又是谁?还有,墙后的人为什么要窥视我?站在你床前的人又有何居心?二则,昨日你说过,该是鲁叔来接你,接我们的人是迭湘。歌谣、风俗、莲花,似乎无不和江南道有关。但两首歌谣,我在书房的时候,听那人也唱过。那人和迭湘有什么关联吗?三则,我渐渐觉得,你总是睡得太沉太深,并非寻常,会不会另有缘故?
第56章 取悦
“不如,”贺初道:“我们现在就带人去看看那堵墙,把密室找出来?”
崔彻拉着她,对着外面闻声赶来的侍卫和仆从道:“没事了,是我做了恶梦,你们退下吧。”
侍卫和仆从退下后,他道:“密室就在那里,如果它忽然消失不见了,反倒会引起我的猜疑。所以,不着急,明日一早再探吧。”
他手梳她有些凌乱的发,她穿着一件白色纳纱中单,衣面上绣的是蝴蝶纹样,俏皮活泼,有朱红、果绿、沉香、杏黄等十几种色彩,艳丽丰富,绣工精致。然而,最好看的却不是这些。隔着半透明的衣,她粉肌微透,活色生香,比那天在浴室里,还有过之而不及。上次,她把他背回寝处,是和衣躺下的。客栈那晚守着他,就更不用说了,衣衫整齐利落,还抱着把芙蓉剑,随时准备要打斗一场。他一直无法想象,她穿着中单入睡的样子,现在知晓了。
他手指一顿,在心里静了静,“阿九,我要喝水。”
贺初一旁倒了一盏,递给他。
她山茶花般的容颜近在咫尺。明眸善睐,朱唇红透。口微张着,一颊上若隐若现的梨涡,深了起来。
崔彻心跳如鼓,又在心里静了静,终还是忍不住道:“脖子疼,你喂与我喝。”
贺初不解,他今晚为什么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凑近去瞧他的脖子。没有印迹,她又不放心地用指腹刮了刮,“疼吗?”
他喉结滚动,一股电流闪过全身,忍耐道:“不疼。”
贺初这才放心,将茶盏里的水吹了吹,递到他唇边,“喝吧。”
他往后一让,对她低低道:“不是这种喂法。”
贺初一脸懵懂,那要怎么喝?
崔彻接过茶盏,先抿一小口,手扣着她后脑,唇紧挨她的,倾下身子,将水度入她口中。
“呀,”贺初惊呼一声,声音刚颤出来,一股浅浅甜甜的水流细细滑入。还没等她咽下,他的唇压下来,封缄了她的声音。下一秒,他的舌潜进去,追逐他哺给她的那段细流,似乎挽留到一点,吃吃笑一声,咽下去,继而勾住她的舌尖与之缠绵。
贺初手一垂,茶盏一歪,里面的水顺着她的衣衫流下,流经的地方贴在肌肤上,愈发透出她微粉的肌体。
崔彻的眼神愈发迷蒙,索性把她压在身下,隔着衣衫吻她身上被水沾湿的地方。他的吻灼烫不已,而衣衫贴着肌肤湿凉。她咬着唇,冷热交替,进退失据。渐渐地,他的吻越过了腰,贺初残存的理智挣扎着,捉着他肩上的衣,抻头望他。
崔彻抬眸,他披着乌发,衣衫不整,压在眼底的沉溺呼之欲出,唇角的笑意媚而轻佻,将面孔探到她眼前,明知故问:“怎么了?”贺初正要说话,却窥见他的胸膛,肌体如玉,棱角分明,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心领神会,掌控她的手,轻轻摩挲他光滑强健的胸膛,激得她战栗不已。伏在她耳畔,他沉沉道:“我知有婚约在身,阿九,我不敢向你索取,但我可以……”他表面波澜不惊,风平浪静,却让人感到暗流汹涌,深不见底,“我可以你。”